APP下载

汉译佛经中并列连词“及”简述

2013-08-15

河池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中土动宾佛经

薛 蓓

(常熟理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汉译佛经是一种特殊性质的语料,存在很多和中土文献不同的语言现象。朱庆之先生曾指出:“佛典材料对汉语词汇史的研究的确有中土文献无法比拟的突出价值。”作为文言和口语混合的语料,汉译佛经中大量继承了先秦时代典型的文言词汇,同时,由于佛经独特的性质,这些词汇在佛经中又有了一些新的发展。

对于中土文献中,并列连词“与”“及”连接的成分以及它们在句中的语法功能,前辈学者已有相当多的研究,其基本研究结果如下:

今文《尚书》并列连词“与”主要连接名词性成分,作句子主语或宾语。只连接句子成分,不可以连接分句。“及”凡8见,主要连接名词性成分,“及”前后连接的成分在句中可作主语亦可作宾语,不可以连接分句。①钱宗武、汤莉莉,《论《尚书》连词的特点及其词性界定》,《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3(4).《孟子》中并列连词“与”全用作连接体词性成分,表示并列关系,“与”跟它所连接的成分构成的联合结构可以在句中充当主语、宾语、定语和谓语等。②崔立斌,《孟子词类研究》,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3(14).《荀子》中并列连词“与”“及”连接体词或体词性词组,表示人、事、物之间的并列关系。只连接词、词组;不连接分句。③黄珊,《荀子虚词研究》,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史记》中“及”连接并列的名词和名词性词组,亦可连接动词性词组。④吴庆峰.主编,《史记虚词通释》,济南:齐鲁书社,2006年.《世说新语》中并列连词“与”只连接名词性的词和词组。“及”可以连接名词,也可以连接动词或动词性词组。⑤张振德等,《世说新语语言研究》,成都:巴蜀书社,1995.

总体来说,对各时代专书研究得出的规律有两条:

第一,句法功能上,“与”主要用于连接名词性成分,“及”除了连接名词性成分外,还可连接动词性词组。

第二,在连接功能上,并列连词“与”“及”都可以连接词、词组或短语,但是不可以连接分句。不用于连接句子,只用作句内结构。

但在汉译佛经中,这两条规律都被打破,出现了和中土文献不同的用法。因此,本文主要从句法功能、连接功能等角度入手,考察汉译佛经中并列连词“及”的使用情况,并将其与中土文献中的“及”做比较,试图总结两种语料中“及”在使用上的不同之处。

一、句法功能

在中土文献中,“及”主要用于连接名词性,还可连接动词性词组。在汉译佛经中,“及”连接动词性成分时,和中土文献存在不同之处。

分别来看两组“及”连接动词性成分的例子:

(1)田仆,掌驭田路,以田以鄙。掌佐车之政,设驱逆之车。令获者植旌,及献比禽。(《周礼·夏官司马第四·田仆》)

(2)天子遣大行骞验王后及问王勃,请逮勃所与奸诸证左,王又匿之。(《史记·五宗世家》)

(3)如余沙门,婆罗门,食他信施,但说遮道无益之言,王者、战鬪、军马之事;群僚、大臣、骑乘出入、游园观事;及论卧起、行步、女人之事;衣服、饮食、亲里之事。又说入海采宝之事。(后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译《长阿含经》卷十三)

(4)王杀害比丘及坏塔寺。(南朝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二十五)

例句(1)(2)是中土文献中的例子,例句(3)(4)是汉译佛经中的例子,仔细对比这两组例句,虽然同是“及”连接动宾短语的情况,但它们的句法功能却存在不同之处。

(一)句法位置

例(1)中“及”连接的两个动宾短语“植旌”和“献比禽”,前面有动词“令”;例(2)中,“及”连接的动宾短语前有动词“遣”。在这两个例句中“令”“遣”才是整个句子的谓语动词,“及”所连接的虽然是动宾短语,但是都不是典型的谓语成分。因此,在中土文献中,“及”虽然可以连接动宾短语,但是这种动宾短语是不做句子谓语的。

在例(3)中,“及”所连接的“说……言”、“论……事”,是主语“余沙门、婆罗门”所作的事情,例(4)中“及”连接的“杀害比丘”、“坏塔寺”是主语“王”连续的两个行为动作,都是处在句子的谓语位置上的。因此,和中土文献不同,在汉译佛经中,“及”所连接的动宾短语在句法位置上却正是作句子谓语的。

这种在句法位置上的不同,很可能是和由于二者表述功能的不同造成的。

(二)表述功能

表述功能就是指词语表达语义的模式,一个词语在不同的场合,尽管意义相同,但是可以按不同的模式表达出来。

语言中最基本的两种表述功能就是陈述和指称。朱德熙最早提出指称、陈述的概念。对于二者的不同,他指出,陈述可以用“怎么样”提问,指称可以用“什么”提问,指称就是有所指,陈述就是有所谓。郭锐补充说,陈述就是表示一个断言,而指称就是表示一个对象,二者是语言中最基本的对立,并推断说,陈述是语言中最基本、最重要的表述功能,陈述比指称的独立性强。

而表述功能又可以具体分为内在表述功能和外在表述功能两个层面。内在表述功能是词语固有的表述功能,外在表述功能是词语在某个语法位置上最终实现的表述功能,是词语临时体现的表述功能。姚振武指出,指称和陈述虽然是一对对立的范畴,但二者又有统一的一面,在语言中广泛存在着二者的互相转化。在语义基本相同的前提下,语句有时可以用作指称,指称式有时也可以用作陈述,它们在语用平面上具有兼容性。这种互相转化实际上就是内在表述功能和外在表述功能的关系。

动宾短语描述的是一个动作的发生,是对一个事件的断言,可以用“怎么样”提问的,从内在表述功能上说,是陈述,但在实际使用中,其外在表述功能却有不同的情况。

在第一组例句中,“及”连接的动宾短语不可以单独做句子谓语,但在第二组例句中,却可以单独做句子谓语,这就说明两种动宾短语的外在表述功能是不同的。

第一组例句中,例(1)“植旌”“献比禽”是“获者”需要做的两件事情;例(2)中,“验王后”“问王勃”是张骞需要完成的两件任务。这些在内在表述功能上是陈述的动宾短语,在具体句子中,都不是典型的表示“怎么样”,而表达的是“什么”的概念。也就是说,“及”所连接的动宾短语已经由陈述转为指称,从“怎么样”转化成了“什么”,表示的是一件事情或者一种状态。

在汉语中,“及”即使连接的是动宾短语,但在实际语用中,这些动宾短语也指称化了。朱德熙指出:“及”连接谓词性成分造成的联合结构却是体词性的,不是谓词性的。而所谓体词性、谓词性这样的词性概念,实际上就是指称性和陈述性这样的表述功能。而谓语是纯粹表陈述的句法位置,因此,在中土文献中,“及”连接的动词性短语不出现在谓语部分上。

但在汉译佛经中,“及”连接的动宾短语保持了它固有的表述功能,并未因为具体的句子而改变,在例(3)中,“说……言”、“论……事”,是主语“余沙门、婆罗门”所作的事情,例(4)中“杀害比丘”、“坏塔寺”是主语“王”连续的两个行为动作,都是回答了主语“怎么样”的问题,其外在的表述功能都是陈述。

综上,在中土文献中,“及”所连接的动宾短语在具体使用时,其外在的表述功能已经从陈述转为指称,所以不在谓语部分使用,而在汉译佛经中,“及”连接的动宾短语仍然保持了其固有的陈述性的表述功能,所以可以出现在谓语这种纯粹陈述的句法位置上。

二、连接功能

在中土文献中,“及”的常见用法是只可以连接词、词组或短语,用作句内结构,不可以连接分句,句子。但是,在汉译佛经中,“及”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用法:连接两个在结构形式和语义上都存在一定相似性的句子,且在后一个句子的主谓之间,常常有副词“亦”修饰,如:

(5)说此法时,天王释远尘离垢,诸法法眼生,及八万诸天亦远尘离垢,诸法法眼生。(东晋·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卷三十三)

(6)世尊以见时到,着衣持钵,将诸比丘僧,前后围遶,入舍卫城。至彼讲堂所,到已,就座而坐,及比丘僧各随次而坐。(东晋·僧伽提婆译《增壹阿含经》卷十三)

例(5)中,形式上,“及”前面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天王释远尘离垢,诸法法眼生”,“及”后面也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八万诸天亦远尘离垢,诸法法眼生”,两个主语“天王释”“八万诸天”不同,但它们的谓语部分“远尘离垢,诸法法眼生”完全相同的,在语义上讲的是同一类型的事情;例(6)中,“及”前后也各是一个完整的句子,虽然这两个句子的形式有所出入,不如例(5)整齐,但在语义上也是相似的,分别叙述“世尊”“比丘僧”相同的动作。可以说,例(5)(6)“及”前后的两个句子的谓语部分是相同,主语部分是并列的。

同时,“及”前后的句子也有不仅一个句法部分并列,而是整个句子在语义上并列的,如:

(7)今此七宝宫殿悉当忘失,及五百玉女亦当星散。(东晋·僧伽提婆译《增壹阿含经》卷二十四)

在这个例句中,“及”前后的两个句子“七宝宫殿悉当忘失”和“五百玉女亦当星散”,不管是主语部分还是谓语部分,都不像例(5)(6)那样存在显而易见的相同,但仔细分析,这两个句子的主谓部分也是分别存在相似性的,主语“七宝宫殿”和“五百玉女”是同一性质的,谓语“忘失”“星散”也是同一性质的动作,两句话叙述的是同义类型的事件,主语和动词均并列,在语义上具有相似性。

三、特殊形式——连接话语主体

在一个话语行为中,总存在着两个主要话语主体——说话者和听话者,二者处在对立的位置上,进行对话活动,话语地位相当。在中土文献中,“与”常在对话中使用,连接的两项是话语地位相当的说话者和听话者,而“及”极少用于连接话语地位相当的二者。但在汉译佛经中,“及”用于对话中的情况这种用法相对来说就比较多了,可以分为两类。

(一)“及”连接对话的双方

并列连词“及”可用于对话中,连接做为对话双方的两个话语主体,如:

(8)时彼天神,化作长者女身,语比丘言:“于诸巷路四衢道中,世间诸人,为我.及.汝.,起恶名声,言:‘我与汝共相习近,作不正事。’已有恶名,今可还俗,共相娱乐。”比丘答言:“以彼里巷四衢道中,为我与汝,起恶名声,共相习近,为不正事,我今且自杀身。”(西晋·法炬译《比丘避女恶名欲自杀经》)

(9)我.及.汝..等,宿世因缘,吾今当说,汝等善听。(后秦·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卷三)

例(8)是化为女身的天神和比丘的对话,句中的“我”指代的是说话者自己,“汝”指的是听话者比丘;例(9)是世尊和众弟子讨论经义,“我”世尊自称,“汝等”则是指代众弟子,二者处在对话活动的两个对立面上,存在着话语交往,话语地位相当。

(二)“及”连接对话的一方

除了连接对话的双方,“及”在对话中用作并列连词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连接的两项为对话的其中一方。

1.连接说话者一方

(10)我及十方佛,乃能知是事,是法不可示,言辞相寂灭。(后秦·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卷一)

(11)复次,菩萨见一切众生流转生死苦中、一切乐中,心亦不着,但作愿言:“我及众生,何时当度?”(后秦·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卷二十九)

(12)是宝海梵志乃能劝我.及.诸.眷.属.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北凉·昙无谶译《悲华经》卷三)

例(10)是世尊和舍利弗的对话,“我”是世尊自称,而“及”后面的十方佛是附属于说话者世尊的,和世尊组成一个整体,与听话者舍利弗相对立;例(11)是菩萨发出问话,“众生”和说话者“菩萨”一样,处在说话者一方;例(12)中,说话人自称的“我”和“诸眷属”,同是梵志劝说的对象。可以说,“及”后面的一项,实际上是前面说话者的延伸,在话语地位上,“及”连接的前后两项,同处于说话者一方。

2.连接听话者一方

(13)世尊告曰:“梵天,若.汝及.眷.属.有知有见者,我亦有此知见。”(东晋·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卷十九)

(14)佛告摩纳:“汝.及.汝.师.行此法不?”(前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译《长阿含经》卷十三)

例(13)是世尊和梵天的谈话,“及”连接的后项“眷属”,指代的是听话者梵天的眷属,和梵天一起,在这个对话活动中,处在说话者世尊的对立面上;例(14)是世尊和摩纳的对话,句中的“汝”即指代听话者摩纳,而“汝师”和摩纳一起,做为说话者世尊的对立面。此组例句中,“及”连接的后项,是对听话者的延伸,在话语地位上,“及”连接的前后两项,同处于听话者一方。

因此,在使用“及”连接对话中的话语主体时,中土文献和汉译佛经有着很大的不同。在中土文献中,“及”基本不用于连接对话中的话语主体,但在汉译佛经或与佛经有关的语料中,却有相当数量的“及”连接对话双方的用例,同时,“及”还可以连接在话语地位上同处于说话者或听话者一方的两项。

四、结语

“及”是中土文献中一个常见的并列连词,但在汉译佛经中,并列连词“及”出现了一些和中土文献不同的用法。

在汉译佛经中,“及”连接的动词性短语可以作句子谓语,但在中土文献中,“及”所连接动宾短语是不能用做句子谓语的。这是由于在汉译佛经中,“及”连接的动宾短语仍然保持了其固有的陈述性的表述功能,所以可以出现在谓语这种纯粹陈述的句法位置上。

在汉译佛经中,“及”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用法:连接两个在结构形式和语义上都存在一定相似性的句子,且在后一个句子的主谓之间,常常有副词“亦”修饰,有时还可以连接并列的几个句子,但在中土文献中,“及”是不可以连接分句,句子的。

在中土文献中,“及”基本不用于连接对话中的话语主体,但在汉译佛经或与佛经有关的语料中,却有相当数量的“及”连接对话双方的用例,同时,“及”还可以连接在话语地位上同处于说话者或听话者一方的两项。

综上,在汉译佛经中,并列连词“及”发展出新的用法,扩大了自己的使用范围。

[1]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3]郭锐.现代汉语词类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3]姚振武.“为”字的性质与“为”字式[C]//.郭锡良主编.古汉语语法论集.北京:语文出版社.

[4]周生亚.并列连词“与、及”用法辨析[J].中国语文.1989,(2).

[5]蒋宗许.《并列连词“与、及”用法辨析》质疑[J].中国语文.1990,(2).

[6]李伯约.并列连词的句法功能研究[J].重庆大学学报(社科版).2007,(4).

猜你喜欢

中土动宾佛经
协通论视佛经一例
佛经音义同形字辑释
西夏文佛经——《吉祥遍至口和本续》
试论对外汉语教学中动宾式离合词的教学
佛教传入后中土冥界观演变研究
西夏佛经所见官职名人名述考
游走“中土世界”——皇后镇以东
游走“中土世界”——瓦纳卡以西
“救火”带标记动宾对象式结构语用认知分析
动宾结构中动词虚化的认知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