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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芙蓉神形象的审美价值

2013-08-15王忠禄郑炜华

关键词:晴雯神灵贾宝玉

王忠禄,郑炜华

(1.兰州城市学院 文学院,甘肃 兰州730070;2.兰州城市学院 教务处,甘肃 兰州730070)

《红楼梦》创造了数位新的神灵形象,如神瑛侍者、绛珠仙子、闪射着民族图腾神灵光的警幻仙子、袅娜风流的北国女神[1]秦可卿以及由晴位“心比天高,身居下贱”的奴婢神化而成的芙蓉神等。晴雯虽然是一个丫鬟,但却是作家曹雪芹精心塑造的主要文学形象之一。曹雪芹对她优美的境界、强烈的反抗精神以及惨痛的牺牲,充满了欣赏、抚爱、忿怒和痛惜之情。从前的批注者说:晴雯者,情文也。晴雯之死是整部《红楼梦》故事发展过程中的两个高峰之一。芙蓉神形象具有丰富的审美价值,她的前身晴雯是众丫鬟奴婢中最为光彩照人的一位,她悲惨的结局,进一步说明了封建统治的残酷;她虽然是贾府的一个丫鬟,但却是作家精心塑造的审美化了的人物形象,体现了女性所具有的一种高贵品质。研究这一形象,对《红楼梦》反封建思想和“大旨谈情”主旨的深刻领会,对作品独特的艺术构思的进一步理解都具有重要意义。本文拟对这一形象进行深入分析,论述其存在的审美价值并发掘作家在她身上所寄托的对社会历史及人生的独特思考,并以此论证晴雯在小说中的特殊作用。

1 超越困扰的生活境界

《红楼梦》以贾府的衰落过程为主线,并贯穿起史、王、薛等大家族的没落,广泛、深刻地反映了封建末世尖锐复杂的矛盾冲突,从而客观地显示了封建社会走向没落的历史趋势。贾府的种种矛盾、黑暗就是通过一系列生动的情节和鲜活的人物形象来展现的。作为男主人公贾宝玉的贴身丫鬟,晴雯不仅是大观园中第一个美丽的丫鬟,而且品性高洁,具有正直、热情、勇敢、真诚、坦荡无私的爽朗情怀。在贾府这个封建大家庭的众多丫鬟奴婢中,晴雯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位,她始终表现着被封建统治压迫下反抗者的本质骨气。她是贫民,是孤儿,是丫鬟,处于奴才的地位,却坚决反对奴才们谄媚主子、出卖自己的卑劣行径。即使冒犯王夫人,她也毫不后悔。晴雯嫉恶如仇,对经常克扣芳官月费的干妈和唯利是图的春燕的娘非常痛恨;对品质恶劣,见了财货就丧失穷人尊严的坠儿,心里丝毫不能容忍。贾宝玉特别看重晴雯,就因为她全无媚骨,一身正气。贾宝玉生活在人人都竞争着做奴才的环境中,他更深切地认识到晴雯这样可贵的“人”的品质。晴雯的遭遇及其悲惨结局,客观上说明,这个世界是多么残忍、阴险、可怕、可恨,封建统治是多么的黑暗和残酷。这个世界不能容许晴雯这样的人存在,但作家也不忍心让她那么悲惨地死去,所以只能让心胸高洁、爱憎分明的晴雯姑娘超越现实到另一个世界去生活。作家让她成为神灵升入天堂,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其对残酷的封建社会的有力控诉。

为什么说让晴雯成为芙蓉神,就体现了作家对封建社会的有力控诉呢?从神灵的创造史来看,神是民俗生活的产物,也是宗教的产物。民俗造神多取材于神话,或以历史名人作为原型,由现实之需要赋予它功用;而宗教造神则是在神话的基础上进行不断地加工改造,或以历史名人为神的原型,是由神话而理念化而神灵。神灵的世界,本是一种超时空、超现实的世界,用现实主义的眼光来看,其情节内容荒诞不经,不可思议。晴雯既不是历史名人,也不是神话人物,只不过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一个身份卑微的奴婢,作者却让她成了芙蓉神。贾宝玉不是一个迷信神灵的人,可他对晴雯成为芙蓉神却深信不疑。《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讲,当小丫头告诉他,晴雯死后成了专管芙蓉的花神时,他不但不以为怪,且去悲生喜,相信这“似涉无稽”的小婢之言是真的,还说:“此花也须得这样一个人去主管。我就料定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2]776贾宝玉深知,性格爽直、品性高洁的晴雯,在势利的贾府必定难以容身:“高标见嫉,闺闱恨比长沙;贞烈遭危,巾帼惨于雁塞。”[2]783而以王夫人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迫害和袭人、王善保家的等小人的构陷,则造成晴雯最终抱屈而死的最直接原因。对此,贾宝玉心里十分清楚,并在《芙蓉女儿诔》中,借对晴雯的悼念表达了这种愤怒:“鸠鸩恶对封建势力及其代理者进行了有力的谴责:“偶遭蛊虿之馋,遂抱膏肓之疾”,“毁 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2]783。在重重挤压下,晴雯只有一死,她死得壮烈,死得凄惨,但也死不瞑目。作者让她带着无限的缺憾,带着对社会、人生及世上一切的诘问,走完了短短的一生;又让她死后在精神上得以升华,做了芙蓉神。至少在主人公贾宝玉心目中,晴雯成了天堂中管理芙蓉的花神。

在贾宝玉心中,晴雯是一个最值得尊重和信赖的丫鬟。他对她的抱屈夭而死至为痛心,却又无法挽救。虽然,贾宝玉所找出的关于她成神的依据,也不过是一些神话传说,但是,它是实现根本转变的一种手段,它让“深陷于一般存在的困扰(罪过、无知)中”的人们,彻底地转变为能够在最深刻的层次上,妥善地处理这些困扰的生活境界。[3]2在那种险恶、残酷的环境下,晴雯的死是必然的。钟爱着她的贾宝玉,心里当然非常痛苦,但是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又无能为力,除了祝福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而让晴雯成为芙蓉神进入天国,就是他最好的祝福方式。因为从宗教的眼光来看,现实是苦难的代名词,只有神灵的世界才是幸福的天堂,才是对真、善、美的境界。宗教境界为宗教信仰者提供精神慰藉和心理支持。晴雯在残酷现实的迫害下,离开了人间。这对钟爱着她的贾宝玉的心理造成莫大的创伤,也加深了他对残酷现实的认识。从某种意义来讲,晴雯成为芙蓉神,是对处于困扰中的贾宝玉在精神上的支持和心理上的安慰。这样,晴雯变成芙蓉神升入天国,让贾宝玉、也让作者和读者的心灵得到了舒展和滋润。

2 表达情与爱

《红楼梦》是一部写“情”的小说。第一回说:“(此书)大旨不过谈情。”[2]3它以“情”塑造每一个人物,以“情”结撰每一个故事,并构建它的全部大厦。曹雪芹的审美理想就是肯定“情”的价值,追求“情”的解放。而这个“情”主要集中在女儿身上。《红楼梦》超越传统文化的精髓所在,就是把女性置于最尊贵、最亲近的地位。《红楼梦》主要描写的就是以“金陵十二钗”为代表的女性群体爱情、青春和生命的美,以及对这种美被毁灭的感叹。作者用“假语村言”,为这些闺阁女子昭传,其思想主要是“情本思想”[4]。在这部以“情”为本体的小说中,作者把高贵献给一切充满诗意的生命,特别是献给那些处于奴隶、戏子等身份的下等人。《红楼梦》中有信仰,但不是宗教性的,它是一种对女性的美的赞美和信仰。这个“美”主要指那些“尊贵”、“清净”的女儿所体现的各种美。《红楼梦》第二回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5]14林黛玉、警幻仙子以及芙蓉神等,就是曹雪芹因情感需要而设定的类女神。主人公贾宝玉有信仰,但是他不迷信。他的信仰是对天地精华所形成的少女生命的信仰,是超实用、超功利的,具有“爱的绝对性和情的彻底性”[6]136。他是绝代情痴,“情”是他的一切思想和行为的出发点和标尺。他对一切充满诗意的生命都有情,他的“情”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小说末回“情榜”中,贾宝玉被列为榜首,其评语为“情不情”是有原因的。

在贾宝玉的怡红院里,有一大群侍候他的嬷嬷、婆子、丫头。丫头中有名有姓者也有十几个,但被贾宝玉视为知己的则是晴雯。《红楼梦》第八回写贾宝玉从梨香院探望宝钗回来后,和晴雯的那段对话,以及替她渥手,顺便拉着她的手同看门斗上新写的三个字的情景,让我们感到晴雯不是一个一般的仆人,而是贾宝玉娇惯的贴身丫鬟,其主仆关系十分融洽。第三十四回,贾宝玉挨打后,晴雯帮助他将旧帕送与黛玉,为其传递真情。这个细节充分显示了贾宝玉对晴雯的信任和放心。第五十二回,晴雯在病中,仍然自告奋勇地为宝玉缝补裘衣。这充分体现了她对宝玉的体贴和忠诚,她能在宝玉急难中,想宝玉之所想,急宝玉之所急。那灵巧的双手和一针一线的精心缝补,表达的是对宝玉的一往情深。第七十三回,真切地展示了晴雯对宝玉的关心。她既了解宝玉,又善于抓住机会,并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大观园里,除了黛玉,贾宝玉最可信赖的就是晴雯,晴雯是宝玉的“第二个知己”[7]16。

晴雯也是宝玉最钟情的丫鬟,她在怡红院的地位仅次于袭人,但在宝玉心上的分量却远远高于袭人,金陵十二钗“副册”以晴雯为冠足以说明一切。在怡红院,只有她敢于顶撞宝玉,就因为宝玉娇惯她。如《红楼梦》第三十一回,宝玉让睛雯撕扇子来哄她开心,展示的就是宝玉对晴雯的怜爱与尊重,从他们二人的开怀大笑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之间真情的交融和心灵的契合。第五十一回,那个寒冷的冬夜,晴雯在宝玉身边当值,被他叫进被窝来渥渥,她虽嘴里说宝玉“哪里就唬死了她了?偏惯会这么蝎蝎螫螫老婆子的样儿”[2]480,却没有拒绝宝玉温情脉脉的邀请。这是他们唯一一次最亲近的接触。第七十七回,作者倾注了大量的笔墨,描写他们之间的生离死别,既饱含深情又充满凄凉。宝玉给晴雯亲自倒茶,又亲自给她卸下四个银镯来,还为晴雯宽衣换上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藏了她那二寸长、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这些都凸显了他对晴雯的钟情和爱恋。这一回是他们主仆之间最精彩、最感人的真情流露,列藏本在此回“晴雯又哭道:‘……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之处,批道:“晴雯此举胜袭人多矣,真一字一哭也,又何必鱼水相得而后为情哉。”[8]681显然,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升华到了超出肌肤之亲的灵性之爱。正如胡兰成在《读了红楼梦》中所说:“袭人和宝钗都没有得到宝玉,黛玉也没有得到,得到宝玉的是晴雯。黛玉的死是对宝玉的爱的结束,而晴雯的死则是对宝玉的爱的完成。”[5]590

从本质上讲,神在现实生活中本不存在,是人类认识客观世界和精神活动的必然产物,也是人类处理自身与自然关系的必然产物,是人的精神创造。人们信神、造神,总是按其实用的程度来选择的。封建社会的圣贤崇拜,其实也是这种取舍的结果。那些圣贤、忠臣、义士死后被尊为各种神受到供奉,寄托了人们对生活的希冀。信仰者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超自然的神灵身上,并非出于理性的思考,更多是出于自我情感的需要。神是我们爱的根本和喜悦的根本,就是无限的爱、无限的喜悦和平安。[9]134神就是人,人们不应当到虚幻的彼岸,到时间空间以外,到似乎置身于世界的深处或世界对立的什么“神”那里去找真理,而应当到近在咫尺人的胸膛里去找真理。[10]625以神为核心的宗教要求,就是对自我的要求,也就是对自我生命的要求。真正的宗教寻求就是自我的转变和生命的革新,可以是一种情感,这种情感建立在我们与宇宙之间存在着的某种和谐的信念之上。明白了这层道理,我们对晴雯何以能够成为芙蓉神就会有一个更为深刻的理解:它不是作家为塑造神灵而创造的神灵形象,而是曹雪芹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而借用、依托的一种艺术手法。

3 向往生命的诗意,人生的永恒

《红楼梦》创造了一系列充满诗意的生命。王国维说《红楼梦》是哲学的,指的不是《红楼梦》的哲学理念,而是它的生命哲学意味和审美意味,即主人公贾宝玉、林黛玉以及晴雯等女子的美丽生命所呈现的审美意味。《红楼梦》的永恒魅力不在于理念,而在于生命,即作者塑造了一群具有高度审美价值和充满诗意的生命。

曹雪芹把他的理想转化为诗意的生命形式,塑造了一群至真、至善、至美的诗意形象,这就是贾宝玉、林黛玉、鸳鸯以及“身居下贱”的奴婢晴雯等形象。作为一个奴婢、丫鬟,晴雯虽然来自社会底层,地位低下,但是她品性高尚、心底洁净,她用自己的行为和语言,写出了感天动地的生命诗篇。作家在描写晴雯之死时,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晴雯之死,遂成了千古绝唱。她和林黛玉、妙玉、鸳鸯等,成了《红楼梦》女性诗意生命系列中最有代表性的典范。她们不仅外貌极美,而且其有奇特的内心世界。贾宝玉说她们是“水做的骨肉”,不仅指她们柔情似水的女性特点,而且也包含着那种天生的、与浊臭的男子不同的、极为干净的心理特点。曹雪芹给予她们的生命以最高的礼赞,他通过《芙蓉女儿诔》礼赞晴雯,称“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2]783。这一赞词,既是献给晴雯的,也是献给所有诗意女子的。它包含着贾宝玉因失去晴雯所产生的绝望,也包含着他对这位诗意女子所寄予的希望。神灵世界与泥浊的现实有着本质的不同,它寄托着作家对诗意人生的希望。曹雪芹认为,人生最高的境界,应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只有晴雯这样高洁、清净的女子,才达到了这一境界。所以,她离开这个世界后,就升到那个美丽的神灵世界中去。在那里,她不再受蛊虿之谗,也不再因“高标”而被人嫉妒;既没有“ 奴”的诋毁,也没有“悍妇”的谗言;她不仅可以乘玉虬,驾瑶象,游苍穹,降泉壤,还可以“望舒月以临”,“御鸾 以征”,她从此过上了自由自在的、充满诗意的生活。可以看出,贾宝玉对她成为芙蓉神是感到欣慰的。这种欣慰,实际上也体现着作家对诗意生命的向往。晴雯在那些世俗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女奴、丫鬟,在王夫人的眼里,更是个下贱的仆人、“妖精”,是一个毫无价值的生命,但在贾宝玉眼里,却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天使,不仅具有很高的价值,而且是一个充满诗意的生命。所以,在她生前,贾宝玉尊敬她;在她死后,他仰视她。贾宝玉以超越人间功利的、最美的语言来祭奠她、悼念她,并在心里让她成了管理芙蓉的花神,进入了天国。睛雯的生命,也因此充满了诗意。这就是《红楼梦》的方式,以最高贵的精神与最谦卑的姿态来描写人物、塑造形象,表达对诗意生命的追求。

不仅如此,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还表达了对永恒人生的向往。作品中的“大荒山无稽崖”、“太虚幻境”等理想的神仙世界,是作者根据创作需要来安排的,体现了曹雪芹对理想社会及永恒人生的一种羡慕。芙蓉神等神灵人物的出现,是以事设神。[11]179《红楼梦》没有把神推向美,而是把美推向神。生活在神灵世界中的人物,古朴、纯美、洁净、高尚,他们与浊臭不堪的现实人物形成强烈的对比,这种构思体现的是作者追求美好、洁净、和谐、友善的人生旨趣。太虚幻境等理想世界,是全书因之而始,也因之而终的一个舞台,一个背景。《红楼梦》开篇表明,大荒山无稽崖有一块女娲补天未用的石头。该石灵性已通,但不耐寂寞,恰逢一僧一道来至峰下,坐在石头边谈论红尘中的荣华富贵。石头动了凡心,便央求二僧道携其去红尘,在富贵场中,温柔乡里享受几年。二僧道同意了它的请求,并将它变成了一块扇坠大小的美玉,这就是宝玉出生时带来的那块玉。这块玉随宝玉在贾府生活了十九年,历尽人间离合悲欢。宝玉出家后,又被二僧道送回原处,但此时的石头已经刻满了“编述历历”的字迹。后遇空空道人从青埂峰前经过,抄录下石上的记述,经甄士隐推荐,遂托于悼红轩中的曹雪芹加工整理,这才有了《红楼梦》一书的问世。作家通过这一精心构筑的理想世界,来支撑和架构整部小说。这个神灵世界的创造,具有强烈的象征性和隐喻意义。芙蓉神就是这个神灵世界体系中的一位。这一形象光彩照人,具有很高的艺术审美意味。作家通过她,表达了对永恒人生的向往。

《红楼梦》是作家怀着创痛,通过回忆往昔的生活,来抒发对人生和社会的感喟和理解的。就它的创作缘起来说,是由于清代康熙和雍正两个政权的交替给曹家带来了抄没家产的悲惨命运,促使曹雪芹在生活的蘧变中,领悟到人生的真谛。《红楼梦》是他发愤写成的,寄托了他对人生深深的感悟。这个感悟,是从曹雪芹经历的真实中得来的,对作品而言,它就是“真”。晴雯的人生遭遇及死后成神这一内容,是作者为了表现自己的人生见解而“敷演”出来的故事,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她的成神就是“假”。但“假”中也有“真”(如她的不幸的遭遇、悲剧的结局),“真”中也有“假”,如太虚幻境那副对联所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2]41晴雯的悲惨结局,当然使人心酸;但她死后成神,又让人感到欣慰。作家在这里不仅是批判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同时,也表达了他对理想社会和永恒人生的追求。作家对这位可爱、可敬的女子,安排这样一个美好的结局,让她升入天堂,体现的就是对人生的很深的感悟,和对人生终极意义的追问。曹雪芹认为,人的个体生命是有限的,而宇宙是无限的。他把这种生命观、人生观,首先通过贾宝玉表达了出来。贾宝玉对死亡有着某种渴望,因为死亡可以使他摆脱短暂、有限、痛苦的人生,回到无限和永恒。他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富有诗意的死亡,他所钟爱的女儿们的眼泪流成大河,把他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地方,随风化了。这便是他向往的归宿,所谓死的得时,从此,他再不托生为人。因为人有形迹,有知识,是一个短暂的存在。而按照他设计的这种死亡,化成了一股轻烟,随风吹散,就是得到了永恒。作为他钟爱的女子,贾宝玉当然对晴雯的死亡,也抱有同样的态度。只不过,晴雯是得到了玉皇的委任,升到了天堂,成为管理芙蓉的花神,永远与上帝、神灵在一起,得到生命的永恒。《红楼梦》这一打通天上人间的构思,是一种更深邃的内在视野,展示了更丰富的内在生命景观。所以,晴雯成为芙蓉神,不仅是对那个不合理社会的反抗,也体现在作者对时代、人生的不满上。正如徐讦所说:“《红楼梦》所表现的不满,不光是对于一个社会一个时代不满,而是对整个人生的现实不满。在文艺永恒的题材上,作者对于时代可以说是不放在眼里的,时代在永恒的时代里算得了什么?”[12]76

4 结 语

作为一个丫鬟、一个奴仆,晴雯的被迫而死,客观上是对困扰的现实生活的超越,是对吃人的封建社会的有力控诉;她死后成了芙蓉神,并进入天堂,则体现了作家对这位女子的深厚的情与爱,是对天地精华所形成的少女生命的敬仰,也体现了曹雪芹对诗意生命的追求,对永恒人生的向往。通过这一形象,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封建社会的残酷,也可以看出《红楼梦》的主旨倾向和作家对理想的追求,对人生的思考。

[1]陈景河.论《红楼梦》中神灵人物的原型母题(上)[J].通化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1):49-55.

[2][清]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古木,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4]孙逊.红楼梦的文化精神[J].文学评论,2006(6):102-109.

[5]刘继保,卜喜逢.红楼梦:名家汇评本[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

[6]刘再复.红楼哲学笔记[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7]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9.

[8]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胭斋评语辑校(增订本)[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

[9][日本]喜田几多郎.善的研究[M].何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10]恩格斯.英国状况:评托马斯卡莱尔的《过去与现在》[G]∥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11]张锦池.论红楼梦的三世生命说与两种声音[J].红楼梦学刊,1997(增刊):179-193.

[12]徐讦.红楼梦的艺术价值与小说里的对白[G]∥红楼梦艺术论.台北:台湾里仁书局,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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