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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觉醒”——论《觉醒》中罗伯特的成长

2013-08-15段道余南京师范大学南京210097

名作欣赏 2013年21期
关键词:拉康觉醒罗伯特

⊙段道余[南京师范大学, 南京 210097]

作 者:段道余,南京师范大学2011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觉醒》是凯特·肖邦于1899年出版的一部小说。小说出版之后便在当时的美国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觉醒》一度被视为一本“病态的”“令人厌恶的”“不洁的”书。①然而,随着西方社会伦理环境的变化,这本曾备受争议的小说又一次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它不再被认为是一本离经叛道的著作而更多地被解读为一本描写女性的著作。基于此,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对小说中的女性人物艾德娜的成长与觉醒进行了研究。小说中的其他人物被或多或少地忽视了。实际上,小说里还有着另外一类人物的成长和觉醒。本文将运用拉康的主体心理发展的理论来阐述小说中男性人物罗伯特的成长历程。

在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理论之上,拉康提出了新的理论。“他将弗洛伊德理论中的前俄狄浦斯阶段命名为想象界,将后俄狄浦斯阶段命名为象征阶段。”②因此,人的主体发展便是经由想象界、“父亲之名”的介入进入象征界的过程。“想象界产生于镜像阶段。想象界是由幻想和意象构成的。”③在想象界中,“儿童还不能区分镜像与己身,他人镜像和他人的差别,在这个时期儿童基本是把自我与他人混淆起来的”④。这个他人首先是母亲,因此,此阶段的儿童与母亲形成了一种亲密的联系。这样一种亲密的母子二元世界随后因为父亲的介入被打破。在拉康那里,父亲并非是指真实的父亲,而是“父亲之名”。它代表了法规和秩序。即便父亲不在场,“父亲之名”也不会缺失。“父亲之名”将由其他人代行。“父亲之名”的介入使儿童在被阉割的威胁下,压抑起自己对母亲的欲望,承认父亲代表的法规,进入到象征界中。“象征界是法律的领地,是语言的世界。”⑤在象征界中“个体通过语言同现有文化体系相联系,同他人建立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客体化’即作为主体出现”⑥。在象征界中,个体习得父亲代表的法规和语言,并因此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小说中男性人物罗伯特的成长与觉醒便是一个拉康式的成长。

一、延长的想象界

在拉康看来,婴儿从出生到六个月大是处在人的想象界阶段。“想象界阶段包含了我们的愿望、幻想,最重要的是它包含了我们自己的意象。我们快乐的与我们的母亲融为一体,并从她那获取食物、关照和一切舒适。”⑦“在这一阶段,自我与外在世界之间没有区别,也没有语言来表述自我与外在世界之间的差异。”⑧由于想象界阶段总是和母亲联系在一起,所以处在想象界阶段的人与母亲之间便建立了一种亲密的联系。

在《觉醒》中,从作者在小说前几章中对罗伯特与拉蒂诺尔夫人、艾德娜以及其他女性人物关系的描写中不难看出此时的罗伯特是处在想象界阶段。对此,作者在小说中这样写道:“自从11年以前正好他15岁时,罗伯特每个夏天来到格兰德岛上,他总是使自己成为某个夫人或小姐的忠实随从。有时是一位少女,有时是一位寡妇,但也说不定是某个结过婚的有趣味的妇女。在接近两个季度中他受着杜菲格妮小姐的宠爱。……随后罗伯特又摆出一副心情沮丧的样子拜倒在拉蒂诺尔夫人脚下,寻求她高兴时赐予的少许的同情和安慰。”⑨

此时的罗伯特显然没有觉察到自己与周围世界的区别和自己应该担当的社会角色,他总是寻求待在女性的周围而不是跟随成年男性去从事属于男性的社会活动。在小说第一章中,当艾德娜的丈夫蓬迪里埃向罗伯特建议一起去克雷恩旅馆走走,玩一盘台球时,罗伯特却说他宁可留下陪蓬迪里埃太太聊天。随后罗伯特对于蓬迪里埃夫人的依恋感随着其与蓬迪里埃夫人亲密关系的发展变得越来越清晰。在小说的第五章里,作者对罗伯特有这样一段描写:“他不知不觉中一度把头轻轻靠在蓬迪里埃太太的手臂上,她缓缓地推开了他。过了一会,他又靠了上来。她只好认为他是出于无意;可她觉得没有理由让他这样做。她没有告诫他,而是再一次坚定地推开了他。他也没有道歉。”⑩

在这里,罗伯特的举动俨然是一个寻求母亲关照的孩子。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成年男性与蓬迪里埃太太之间的区别。他的一举一动如同一个对于父亲代表的法规全然无知的孩子。

从小说可以获知,此时的罗伯特实际上在生理上已成年,而在心理上却仍处在想象阶段。父亲的缺失造成其想象界的延迟。在拉康看来,婴儿在想象界阶段与母亲保持着亲密的联系。随着“父亲之名”的介入,婴儿与母亲分离进入到象征界阶段,习得父亲的语言。小说中罗伯特失去了父亲,所以“父亲之名”的介入因此被延迟。罗伯特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处在成长的想象界阶段,追寻着那个缺失的“母亲”。然而,父亲的不在场并不意味着“父亲之名”的缺失。“父亲之名”总会以某种形式存在着并影响着罗伯特的成长。

二、“父亲之名”的介入

“父亲的概念并不代表‘真实的父亲’,即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也不代表孩子幻想中的无所不能的父亲。‘父亲’是一个能指符号,具有象征意义。它代表法律与家庭秩序,是对母亲和孩子之间的自然的紧密联系或乱伦倾向的一种制约力量,使得孩子的俄狄浦斯情结及母亲的约卡斯特情结不再进一步发展。”⑪

在《觉醒》中,罗伯特的母亲显然不能够代行“父亲之名”。她虽然存在,却形同不在场。所以,“父亲之名”的介入,只得由其他人来代行。这个代行“父亲之名”的人物便是拉蒂诺尔夫人。

在《觉醒》中拉蒂诺尔夫人是一个父权制社会中受赞赏的母亲型女性(mother-woman)人物。她在一开始充当了罗伯特成长中所追寻的“原始的缺失”的他者,随后又代行“父亲之名”。拉蒂诺尔夫人代表的“父亲之名”的介入出现在小说的第七章和第八章中。在第七章中拉蒂诺尔夫人与艾德娜一大早便朝海滩走去。“她们心照不宣地躲开了罗伯特。”⑫作为父权制社会塑造出来的女性,拉蒂诺尔夫人实际上成为了父权制社会的一种象征。她与艾德娜一起走向海滩并躲开罗伯特之举实际上是一种“父亲之名”对于“母子阶段”的介入。这种介入在第八章里面得到了更清楚的展现。在小说的第八章中拉蒂诺尔夫人要求罗伯特陪她回屋去。拉蒂诺尔夫人与罗伯特之间于是便有了这样一段对话:“‘请你帮个忙,罗伯特’,‘听凭吩咐,帮多少忙都行’,他回答说。‘我只求你帮一个忙,请你别缠着蓬迪里埃太太。’‘你瞧!’他带着孩子气的笑声突然喊道。‘看来拉蒂诺尔夫人有点妒忌!’‘胡说!我说的是正经话,我是当真的,不要再缠着蓬迪里埃太太了。’”⑬

拉蒂诺尔夫人的这一举动实际上是以“父亲之名”对罗伯特与蓬迪里埃之间的“母子”关系介入的清楚表现。在拉康看来,当“父亲之名”介入到“母子阶段”之后便形成了“父—母—子”关系阶段。在此阶段,迫于父亲的权威,儿童只得将自己对于母亲的欲望压抑起来,成为一种无意识,开始认同父亲代表的法制并过渡到“父—子”阶段。在小说中,罗伯特对于拉蒂诺尔夫人代表的“父亲之名”介入的反应正好符合了拉康的理论。面对“父亲之名”的介入,罗伯特进行了攻击,并表达对于蓬迪里埃太太的欲望。但这样一种对“父亲之名”介入的反抗和对于“母亲”的欲望表达很快便被压抑下去了。

针对罗伯特的反诘和对蓬迪里埃夫人的欲望表达,拉蒂诺尔夫人以“你就不是我们大家眼里的正人君子,你也就不配跟那些信赖你的人的妻子儿女交往”的言语实际上是给予罗伯特的一种来自“父亲之名”的“阉割”的威胁。而罗伯特的“唉!好吧!不会是那样的”答复表明了他对于“父亲之名”威胁的恐惧和屈服。这样一种屈服在后来的故事中更加清楚地表现了出来。当罗伯特陪着拉蒂诺尔夫人回到家之后,罗伯特先是请求拉蒂诺尔夫人原谅“他在接受她善意的告诫时的急躁情绪”,接着他又对拉蒂诺尔夫人说道:“……而你倒是应该告诫我,不要对她太认了真,那么你的忠告就会起些作用,会给我提供思考的题目。”⑭显然,此时的罗伯特已经认同了拉蒂诺尔夫人的忠告。罗伯特实际上已经开始由与母亲相连的想象界进入到与父亲代表的象征界。

在罗伯特认同了拉蒂诺尔夫人代行的“父亲之名”之后,蒙泰尔的来信则使得罗伯特最终离家,开始了他在父权社会中的自我建构。

三、艰难的象征界

在“父亲之名”的介入下,人被迫与母亲分离,将自己对母亲的欲望压抑起来,认同父亲,进入到象征界。在想象界中,母亲处于主宰;而在象征界中则是以父亲为代表的。“象征界是对父亲语言的习得。语言提供了一种与世界原始的母性认同缺失的替代物和一种表达方式。”⑮“在象征界中,我们获知男女之间的差异,认同社会规则”⑯,并在以父亲为代表的社会中对自我进行建构,达到自我认同。

拉蒂诺尔夫人代行的“父亲之名”的介入,使罗伯特从想象界进入到象征界中。在象征界中,罗伯特开始了解男女之间的差异,习得父亲的言语。罗伯特开始将自己与蓬迪里埃太太疏远开来。在大家前往海滩要在月光下沐浴的路上,罗伯特走在了队伍的后面而非像往常一样和蓬迪里埃夫人在一起。在蓬迪里埃太太看来,近来的罗伯特“有时整天躲着她”。当罗伯特将蓬迪里埃夫人送回家后,罗伯特在留下来陪着蓬迪里埃太太之前首先征询了她的意见。罗伯特开始表现出礼貌的行为。礼貌实际上是父权社会中的社会规则。这种礼貌标志着他与蓬迪里埃太太之间关系的疏远。“在《庚桑楚》中庄子说‘市人之足,则辞以放骜,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在庄子看来,两人关系密切,是用不上什么‘礼’的,而讲‘礼’正好是人与人关系疏远的标志。”⑰小说中的罗伯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与蓬迪里埃夫人之间的差别,开始进入到父权社会中。

除却对蓬迪里埃太太代表的原始缺失的压抑,在“父亲之名”的介入下,罗伯特也开始认同父亲所代表的秩序,习得父亲的语言。当被在餐桌上问及为什么前往墨西哥时,“罗伯特特别激动而又烦躁地叫道:‘我一直说我要到墨西哥去,我说了好几年了!’摆出一副保护自己不受一群黄蜂袭击的姿态”⑱。等到被问及何时下定决心时,罗伯特的回答起初有点恼火,继而用了“一种高傲的神情高声回答,使爱德娜觉得他的姿态活像她在舞台上见过的某位绅士那样”⑲。在与蓬迪里埃夫人告别时,罗伯特表现紧张,抱怨天热。当蓬迪里埃太太把扇子递给他时,他则答道:“啊,不用,谢谢你。没有啥用;只要一停着不扇,就会觉得更不舒服。”⑳这样一种回答在蓬迪里埃太太看来则是男人们经常发出的怪论。

如果说以拉蒂诺尔夫人为代表的“父亲之名”的介入,使得罗伯特被迫与“母亲”分离,开始认同习得父亲代表的秩序和法规,那么罗伯特的墨西哥之行则使他“不仅接受了父亲法规的象征性,而且还赋予了这种象征性以意义”[21]。从墨西哥归来,罗伯特已经“通过与父亲的认同而确立了自己独立的主体性人格”,他“已经从社会的自然状态进入到文化的象征秩序中去了”。这一点,在小说中也清楚地表现了出来。从墨西哥归来,他前去拜访芮芝小姐并无意间遇到了蓬迪里埃太太时,“罗伯特握住她的手,愕然无措”[22]。谈话中,罗伯特不再如以前那样与蓬迪里埃夫人谈论生活中的乐趣;相反,他谈论的更多的是工作以及如何赚钱。罗伯特的这样一种谈吐使得他与蓬迪里埃先生相差无几。而接下来罗伯特对蓬迪里埃夫人表现出的矜持和冷漠更是说明了这一点。在陪蓬迪里埃太太回到家并被要求留下来时,罗伯特显得优柔寡断,总是寻求离开。等到罗伯特最终离去,他再没有去拜访过蓬迪里埃夫人。当蓬迪里埃夫人与罗伯特相遇并向他表达了爱意之后,罗伯特向她袒露了自己躲避的理由。那便是蓬迪里埃夫人是不自由的。这样一种认为已婚女性是不自由的,是某人的财产的观点无疑是父权制社会的产物。这一理由无疑表明了罗伯特对于父权社会法规的认同。在小说的后几章中,罗伯特最终没有留下来等待蓬迪里埃太太,而是留下一张字条离开了。在字条上罗伯特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爱你。再见——因为我爱你。”[23]“我爱你。再见”实际上表明了罗伯特对自己原始缺失欲望的压抑和对父亲代表的法规的认同。在父亲代表的法规下,罗伯特不得不压抑自己对于原始缺失的追寻,进入到父权社会。“再见——因为我爱你”实际上表明了罗伯特在认同了父亲代表的法规后进行的自我建构。一方面,认同了父亲代表的法规后,罗伯特认识到了他与蓬迪里埃夫人之间的暧昧关系将是父权社会所不允许的。所以作为一个认同了父亲代表的法规的父权制社会中的男性,罗伯特选择了离开蓬迪里埃夫人。另一方面,罗伯特在此实际上是在行使自己作为父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一种塑造权力。罗伯特的离开在某种意义上是对蓬迪里埃夫人实行的一种休息疗法。如同小说中的医生,罗伯特或许认为只有离开蓬迪里埃夫人,她才能恢复到原先那个父权制社会认可的女性。这样的一个父权制社会塑造的女性也正是此时已是父权制社会中一员的罗伯特所期望的。

在小说《觉醒》中男性人物罗伯特在经历了成长中的想象界、父亲之名的介入之后,顺利进入到了成长的象征界。在象征界中,罗伯特认同了父亲代表的法规并在其中完成了自我建构,扮演起父权社会中的男性角色。与小说中的女性人物蓬迪里埃夫人的成长相比,男性人物罗伯特的成长是顺利和容易的。这种男女成长和觉醒的差异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了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成长和觉醒的不易与父权制社会对于女性的压迫。

① 刘红卫.伦理环境与小说《觉醒》的拒绝与接受[J].外国文学研究,2008(6).

②⑧⑮ Madsen Deborah L.Feminist Theory and Literary Practice.[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6:95,96.

③④ 王国芳,郭本禹.拉康[M].台北:生智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7:140,162,163.

⑤ 马元龙.雅克·拉康:语言维度中的精神分析[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229.

⑥ 黄汉平.拉康与弗洛伊德主义[J].外国文学研究,2003(1).

⑦⑯Bressler Charles E.Literary Criticism an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practice[M].Beijing:Higher Education Press,2004:129,130.

⑨⑩⑫⑬⑭⑱⑲⑳[22][23] [美]凯特·肖班.觉醒[M].文忠强,贾淑勤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1:12,12,14,18,25,26,39,54,55,58,127,148.

⑪ 范荣.父亲是一种隐喻——试析拉康的“父亲之名”在杜拉斯作品中的能指作用[J].外国文学研究,2006(5).

⑰ 张松辉.庄子译注与解析(上)[M].北京:中华书局,2011:4.

[21] 黄汉平.拉康与后现代文化批评[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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