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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愁别绪:唐诗宋词里的伤与痛

2013-06-09王华

读者欣赏 2013年6期
关键词:词人

王华

秋风别苏武,寒水送荆轲;《关山》风月凄怆,《陇水》肝肠断绝。江淹在《别赋》中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他认为人生中最让人销魂、最令人伤感的事情,就是离别。

与今人一样,古人有时需要暂离家园外出谋生或游历,有时需要辞别亲朋赴任或换防,有时需要抛妻别子从军征战或服劳役,自然有时也会因贬谪、避祸、避乱而受尽颠沛流离之苦。而这时,别离无论作为人生遭际还是作为创作题材,都会显得尤为重要,更为壮烈和精彩。

荒山野岭,江涛河浪,交通不便,盗贼横行,风险既多,送者和离者都不能不有前途之忧。也许一次不经意的离别便会终生难聚,于是别离成为人生中的大事,为古人所重。因此,离别时分,人们生命迫促、岁月无情的悲哀,往往与山川阻隔、人世离散的悲哀交织在一起,自然也就萌发了“黯然销魂”的情愫。

对于一般人来说,生死诀别切开的伤口,只能由岁月慢慢抚平;而对于文人骚客来说,这伤痛却是酿造诗文的最好材料。作诗相送,不仅可以淋漓尽致地表达作者的离情别意,还可以作为相知相思之物长久品味和回忆。从被王士祯称为“万古送别诗之祖”的《诗经·邶风·燕燕》,到被誉为“千秋绝调”的江淹之《别赋》;从屈原《九歌·河伯》中的“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到《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送别一直是古代文学这座缤纷宝库中的永恒主题。

到了唐代,因为科举制度的推行,“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一条黄金大道摆在读书人面前。这样,广大读书人纷纷背井离乡,辞亲别友,或应试赴举,或赴阙赴任,或升迁贬谪,或漫游干谒,或入幕从军……诗人离别,除了设置酒宴饯行、攀折杨柳相赠外,还每每写诗文送给行者(送别)或留给居者(留别),或抒发离别之情,或勉励安慰对方,或阐发人生宏愿,或感叹社会政治。

南宋人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事实上,征戍、迁谪、行旅也都与离别有关,因此,在唐代,诗人大都把自己的笔触伸向离别这一题材。《全唐诗·序》云:“堂阶之赓和,友朋之赠处,与夫登临燕赏之即事感怀,劳人迁客之触物寓兴,一举而托之于诗。”可见,亲友离别,赠诗相送,在唐代已成为一种社会风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嫩绿,杨柳青青。设酒把盏,执手言别。这情景触动了多少人的殷殷情思。唐人笔下的离愁别绪,或意气豪迈,或风神俊朗,或宁静淡远,或神寄天外,无不蕴含深深别意。

“初唐四杰”的送别诗中,写得最好的要数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曲《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唱出了他心中豪迈的离歌,也把送别时常有的惆怅之情一笔拨开。但在《别薛华》中,潸然泪下的王勃感叹道:“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通过反复咏叹遭遇之不幸、仕途之坎坷,使人感到这种离别是何等痛苦,更显出这对挚友的分手之难。这种别离愁苦,才是王勃一生的真实写照—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四处漂泊,到处流浪,仅活了27岁。

山水田园派和边塞诗派诗人笔下的别歌,依旧充满了离愁别绪。“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短短28个字,把别离愁苦的心绪描述得淋漓尽致。“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夜雨茫茫,织成了无边无际的愁网。离别的暗淡和寒意,不仅弥漫在满江烟雨之中,更浸透在离人的心头。虽然自己仕途坎坷,被贬外地,但自己绝不因此改变志节—我的心和原来的一样,如同装在玉壶中的冰,透明纯洁。

安史之乱使唐代由盛转衰,然而诗歌并没有由此跌入深渊,反而得到了很好的艺术土壤。李白以浪漫的情怀,表达了他笔下的离别世界,既有“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送友人》)的感叹,也有“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的深情。杜甫用现实的手法,写出了人间的别离之苦(新婚离别之哀、垂老离别之哀、无家可别之哀)。杜甫笔下的“三别”,纯是离别时的送行者之辞,让我们直接听到了一个个送别和辞别之人的衷肠。

中唐以后,社会动荡不定。柳宗元的《别舍弟宗一》:“零落残魂倍黯然,双垂别泪月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读来倍觉黯然销魂,悲慨万分。韦庄的《古离别》:“晴烟漠漠柳毵毵,不那离情酒半酣。更把马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晴烟淡淡,杨柳青青,风和日丽,浓浓的春意衬托着道旁的离筵别酒,仿佛一幅诗意盎然的绝佳山水。但是,诗人临别时扬鞭指点的动作,流露出凄婉感伤的末世情调。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宋代文人也逃脱不了命运安排给他们的离别遭遇。特别是当他们与恋人两情正浓之时,离别却像一把无情的利剑,硬要斩断那绵延如水的柔情,这种滋味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因此,长于写情感的词更多地在写离别相思,以至翻开词集几乎满眼都是离愁别恨。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争忍有离情?

君盈泪,妾盈泪。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林逋《长相思》)

林逋(和靖)是北宋初年著名隐士,目下无尘、孤高自许,长期隐居西湖畔。人们一直以为他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一定是感情的“绝缘体”。殊不知,林先生也难以摆脱离别的悲剧性体验。这首词以一位女子的口吻,深深地倾吐了她与恋人分别时难舍难分的眷恋情怀。后人无数次揣测,是不是因为受了什么外力的干扰,林逋的爱情不能如愿,才隐居孤山,与青山绿水为伴?

实际上,“这种离情,是词人本身所拥有和深切体验过的,只因不便直接启口吐露的缘故,所以他就借用女性的身份道出。故而清心寡欲如林和靖,都不能抵挡恋情和别情对其内心的冲击,从而提笔写下了这篇充满眼泪的忧伤小词,那就遑论其他宋代文人了”。

柳永笔下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将恋人间的离别真切地刻画了出来;秦观笔下的“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竟未登程先问归期,足见恋人间的不舍和深情。《清平乐》(晏几道)中,词人不忍离去,在醉中解兰舟去。一个“醉”字,透漏出作者与佳人分别时的悲伤—恐怕词人醒着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去解开那叶载他离开佳人的兰舟。《蝶恋花》(周邦彦)中,愁绪萦绕,词人几度徘徊,欲走不舍。当词人离开,回头遥望,北斗横斜,天光放亮,寒露袭人,鸡声四起,女子所居之楼已隐入地平线……原来,词人越走越远,也越走越寂寞。

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宋代词人都与别离主题有着不解之缘。尤其是婉约派词人,更是倾力而为,乐此不疲。直到今天,这些沉淀了太多的离情别绪的唐诗宋词,不断诱惑、吸引着我们去欣赏和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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