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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尔本的城市短诗

2013-05-14艾小柯

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34期
关键词:拉里墨尔本咖啡

艾小柯

刚到墨尔本时,还是冬天。

我住在东城的小旅馆里,对面是火车站,天桥下全是五颜六色的涂鸦,稀稀落落贴着一张一张的四格黑白漫画。天冷,越南街却热,餐馆酒吧人声鼎沸,亚洲超市当街摆放着当天的新鲜时蔬,购物的人潮摩肩接踵。我们开着租来的车向雅拉河南找房子,一路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轻又古老的城市。

第一批欧洲人登陆墨尔本,是穷困交集的拿破仑把路易斯安那州卖给美国的那一年——1803年。50年后,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淘金潮兴起,墨尔本的扩张几乎与美国加州的淘金潮南北并行。这座港口城市,经历了世界移民的大涌入,见证了登顶全球最富裕城邦“新金山”的辉煌时代,举办过两次世博会,也曾在19世纪末的澳洲大萧条中一蹶不振。但很奇怪,说来也算过尽千帆,墨尔本却并没有冷暖看透的沧桑气。

墨尔本的街道很宽。市中心依然是英国规划师罗伯特·霍都1837年时的设计,长扁矩阵,依雅拉河的走势西南-东北斜置。五条主道每条都有1英里(约1.6公里)长,99英尺(约30米)宽,方方正正如同老北京的内城。路两旁一水的悬铃木,夏肥冬瘦,7月里齐齐挥舞着瘦削的手臂,耐心等待着春天。

与肃整街道相对照的是蜿蜒的雅拉河。浊不见底的河两岸,布满高耸的写字楼、歌舞升平的赌场和现代购物中心,不免让人想起上海外滩,想起黄浦风云。

再往南,车没走多久就到海边。一排排紧密相连的维多利亚式双层与单层平房,像极了美国新奥尔良老城里窄长的“猎枪筒”——旅游指南上说它们更像伦敦内城,但我没去过伦敦。那些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繁复铸铁露台栏杆,怎么不像诺拉(新奥尔良的昵称)老城区里的西班牙阳台呢?但这里少有游客的喧哗,也没有开得溢出来的阳台花草与塑料珠子,街区宽而静,就连海都是静的,平而阔,浪浅而碎。寂寂的栈桥尽头,云天下孤立的灯塔远眺着墨尔本港大大小小的货船与游轮。

要热闹,还得去城里。周末晚上,靠近唐人街的店家们过了午夜也不打烊,游戏厅、夜总会、小剧场、电影院和咖啡馆里,那人头攒动的活络劲儿,让人忍不住赞叹这城市的精力充沛。

是的,墨尔本人多(常住人口400万),年轻人多,游客多;一年四季,各色各样的节多,展览多。作为游客集散地的联邦广场,从早到晚熙攘无休。头插彩翎的骏马,拉着游客在城区的林荫道上缓行。灯火璀璨的复古电车餐馆,在华灯初上的街区里穿梭。楼与楼之间的小巷,挤满露天餐馆,一张挨一张的精致小方桌铺满窄路。午餐时分常常客满,人声鼎沸,咖啡香四溢。恍惚间,这明明是迷你版的巴黎蒙特吉尔街嘛。

墨尔本不仅街巷有趣,建筑更有趣。我觉得好多老房子都是活的,它们有“眼睛”,有表情、有态度。这些“眼睛”,有时是高楼的顶窗,有时是维多利亚建筑的舷窗,还有时是西班牙式的拱窗。

我坐“摩电”(有轨电车)去南墨尔本市场买菜,总要经过ANZ银行的红砖房。那座房子就像一个削尖脑袋的家伙,短眉毛圆眼睛下面长了个粉白凸起的大鼻子。两扇侧窗,好像咧开的大嘴,牙齿又白又齐。布朗斯维克街上,有个笑眯眯地龇出三颗大门牙的长脸店铺,明明就是“大富翁”游戏里好脾气的阿土仔。艾尔伯特公园东南角的大写字楼,楼顶凸出两只半闭的鼓眼,是湖畔的青蛙王子。柯林斯街中,拱廊购物街的椭圆小窗装饰着妩媚的环状花穗,那是夜色中的猫头鹰。

这些形形色色的活的房子,为墨尔本加入了表情与个性。我想起它们,就忍不住要微笑。

比建筑更有趣的,是墨尔本人。

我下班等电车的地方,有个弹电吉他的街头艺人,穿着全身的兔子装,戴着巨大的兔子头,摇头晃脑地弹时下的流行曲。周末时,他会弹《超级马里奥》,逗得人边走边乐。后来我发现,这家伙并不是城里唯一一只会弹琴的动物。皇冠赌场的后广场上还有一只狗,是迪斯尼卡通里的普鲁托,大半夜演奏《江南Style》,还晃着长耳朵跳骑马舞。

小巷里也多艺人,有拨弄竖琴的长裙美女、拉手风琴的大叔和弹电子琴的歌手。穿着朋克装与彩色紧身裤袜的艺校学生们,在小巷子入口的墙壁上涂鸦,坐在大垃圾桶上聊天。我总在中午偷空去这些小巷子里买午餐。看着青春四射的他们,再糟糕的心绪也不由自主地明亮起来,好像人生的可能性就此向我打开了似的。

我爱海,终于还是选择了住在市区东南的圣基尔达区。公寓与海岸只有两街之隔,常见低云。

墨尔本的天气也像孩子,古怪又任性,讲情不讲理。太阳当空,也可同时落雨。冬天有夏的热度,夏天也能有冬的冷漠。阴与晴、云和海,能在一天里跳上几场探戈,进进退退,变化莫测,仿佛出演一场音乐剧。

墨尔本真正走在世界前端的,是体育跟咖啡。澳网公开赛和墨尔本杯大赛马会不必说,墨尔本人每天都要谈论板球、澳式橄榄球和赛马,大大小小的体育吧和赌马机数不胜数,什么时段都聚集了老老少少的球迷马迷。

在墨尔本人眼里,调制咖啡是一门艺术。不仅有专门的咖啡学校教授技艺,要应聘“咖啡调理师”(Barista),更需资格认证和相关经验。发祥于美国的“咖啡之乡”西雅图的星巴克咖啡,在墨尔本人看来简直糟糕透顶——澳大利亚哈好莱坞的音乐、电影,崇拜美国的科学技术,却打心眼里瞧不起美国的咖啡。也难怪,墨尔本美食的密度极高,仅市中心的餐馆,就将近两千家。各国风味姹紫嫣红,囊括欧陆几大菜系;原料新鲜应季,肉蔬丰富多彩。美国的粗放工业化大生产,怎比得上呀!

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在墨尔本住多久,是落脚还是停靠,但这城市有情。社区小报上,有读者写自己喜欢圣基尔达的理由,是因为反对传统社区的“乡绅化”,喜欢这里的“富裕与贫穷并行”。这与我爱诺拉与旧金山的情结,似乎异曲同工。对文化多样性的维护与热爱,对物欲有所节制的追求,对贫穷与边缘弱势群体的慈悲,我认为是一个城市永葆青春的源泉。

报上也有人呼吁消费者,抵制网络购物,要“保存墨尔本的街头店铺文化”。这样的言论,我在10年前网络商业刚刚兴起时听过,但很快,舆论的基调就转为如何挖掘创造商业特色。墨尔本,乃至整个澳洲,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冲击前,还是个手足无措的儿童。

但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拉里。拉里是一条铜铸的狗,是墨尔本艺术家帕米拉·艾文1992年的作品,站在我每天上班必经的城市广场一角,大眼,短耳,猪鼻,吐着舌头,一副偷着乐的傻相。

拉里曾在1995年8月被人窃走,墨尔本全城发起了一场规模盛大的寻找拉里行动,窃贼却并无所动,它的去向从此成谜。如今的拉里,是依原版重铸的。

如果我有一天离开,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想念拉里。它是个倔强快乐的孩子,是这城市的面孔,它有情。

小贴士

1.可上午去逛南墨尔本的农夫市场,顺便在市场里或周围吃早午茶。有一家小巷子里的法式早茶很棒,叫Chez Dre。但要注意,市场周一、周二、周四不开门。

2.St Kilda Street Festival是墨尔本最迷人的节日,一般在2月份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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