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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蛊

2013-05-14岳初阳

飞魔幻B 2013年2期
关键词:阿亮南希夫人

岳初阳

从绸缎庄回来时将近傍晚。小镇上空大团的阴云聚集过来,雨意渐浓,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潮湿起来。一股疲倦感突袭而来,萧砚揉揉眉心,额上,一枚红色血印一闪即逝。他抬眼,大门口站了个妇人,一脸焦灼,却在看见他的瞬间,舒展开来。

妇人快步上前:“相公,可回来了,忙了一天累坏了吧,我叫下人准备了热水,是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他没有答话。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妇人关心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萧砚恍然回神,宽慰说:“没有。”顿了顿,似又想起什么,问道,“夫人,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诅咒吗?”

夫人皱了皱眉,总觉得自从苗疆收账回来,相公就变得很奇怪,经常半夜自言自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说,如果故事听得太投入,会不会自己也入了戏,最终忘了自己,变成故事里的人?”萧砚又问。

夫人笑了笑:“一个大活人,好好儿的,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相公是志怪小说看多了吧?”

萧砚怔了怔,觉得自己的问题确实荒谬,便收了心,提了脚,朝堂屋走去。

一股奇异的花香飘入鼻息,他顿住,问今天可有人来过。夫人想了想说,下午来了个苗族姑娘,说是出来寻找丈夫的,染了风寒,想借助几日,我看她可怜就应下了。

“她人在哪里?”他脸色一白,急问。

夫人吓了一跳,指了指西园说,和丫头们住在一起。谁知,话音刚落,眼前就没了人影。

“姑娘是苗人吧。”

“听说苗人喜欢养蛊,是吗?”

“听说有种蛊可以让人长生不死,真的吗?”

彼时,雅香正在西园院子里摆弄七夜明芝,丫头们围着她,惊奇地看着这些长相怪异,见也没见过的奇花异草。

雅香刚想回答,就见一人冲了进来,喘着粗气,站在门口。

那人蓝衣轻袍,墨染的青丝低垂,遮住漆黑的瞳人和深刻俊朗的眉角。

丫头们吃了一惊,忙垂了头,恭敬道:“老爷。”

雅香身子僵了僵,站起来挥了挥手。

那纤细曼妙的身影,清澈如水的眸子,玲珑婉约却不带半分江南女子的扭捏。

真的是她。

萧砚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回过神。和她对视一会儿,突然吼道:“走,给我走。”

雅香被人赶出来的时候,天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打在女子脸上,又顺势滑落到地上,一串串宛如大把大把的泪。

夫人不解,为什么一个陌生的苗女会让相公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她劝道:“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已属不易,现在又染了风寒,借住几天也吃不了我们家多少,不如……”

“你知道什么!”萧砚不耐烦地打断了妻子的话,苗疆的经历历历在目。

用过晚饭,萧砚踱步到窗边。外面漆黑一片,只听见雨势越来越大。他坐在窗边,毫无规律地抖着腿,表情复杂。不知过了多久,有下人进屋来,说那个苗女一直赖在门外不走,怕是要引来邻里的闲话。

萧砚“腾”地站起身:“什么?她还没走!”

他咬了咬牙,回里屋拿了把伞,径自朝大门口小跑而去。

雅香从他手上接过雨伞的时候,看见他眼里的挣扎、疼惜和愧疚。她抹了把脸,裂开嘴笑道:“谢谢老爷。”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南希呀,他不见了。”她的声音天真纯粹,却如一记响雷炸开在耳边。

萧砚终是收留了雅香。

这晚,雅香睡得极不安稳,中间起了几次,时不时打开门往院子里看两眼,可夜黑雨大,什么都看不见。

第二天早晨,雨过天晴,一番秋高气爽。

雅香起床后发现昨天下午栽好的七夜明芝,被人连根拔了出来,院子里狼藉一片。同住的丫头过来问是谁干的。雅香摆摆手,说,可能是昨夜的大雨,冲坏了。

丫头将信将疑。

雅香用了半个时辰才将它们重新扶植起来。看看天,差不多该吃早饭了,为了不麻烦大家,她决定去街上吃早点。

经过正堂的时候,她听到老爷和夫人的对话,就走了进去。

萧砚支着脑袋靠在扶手椅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夫人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正细心吹散上面的热气。见雅香进来,说:“姑娘,吃饭了吗,若没吃,我让丫头再送些来,咱们这儿的包子可香了,姑娘也尝尝。”

雅香道:“不劳夫人,我去街上随便吃点就行,倒是老爷,大早晨就呵欠连天,是没睡好吗?”

夫人叹了口气:“自从从苗疆收账回来,就一直这样,经常头疼不说,夜里还时常睡不着觉,睁着眼自言自语,问他也不说话。看了大夫,开了几服药,都没有用。”

萧砚抬起头,瞪了夫人一眼。夫人垂了头,知道不该说这么多。

雅香想了想,说:“夫人,实不相瞒,我们家乡有个土方子,专治失眠,头疼,百试百灵,若不嫌弃,可以一试。”

夫人想反正目前也没什么好法子,行不行的,姑且一试。当下便让雅香写了药方,让下人去厨房煎了送来。雅香将药端给萧砚,才一靠近,萧砚便将身子一缩。药味弥散在屋子里,腥臭难耐。

萧砚捏了鼻子,道:“这么难闻,莫不是毒药吧。”

雅香矮了矮身,贴在他耳边小声说:“怎么会,你知道的,我定不会害你。”

整个上午,绸缎庄没有签出一笔生意。快中午的时候,萧砚叫伙计阿亮出去买了些包子。萧砚心不在焉的,一边吃一边看一本旧书,残破的书籍上写着两个细瘦的字:诅咒。

由于太专注,以至于将桌上的墨汁当做酱汁沾了吃下。阿亮看不过去,好心过来提醒,却不料萧砚吓了一跳,手一抖打翻了左手边的盘子,瓷器碎了一地。

看着他满嘴的墨汁,阿亮笑道:“老爷,怪不得您肚子里的墨水这么多,原来是这么来的。”

萧砚正低头拾地上的碎瓷片,被他一说,又羞又恼,一着急,竹骨细长的手指便被割了一条口子,他抓起一个包子塞进阿亮嘴里,恼道:“吃你的包子。”

傍晚,回到家,萧砚看见雅香正在洗衣服。初秋的井水越发寒凉,他看见女子细柔的手指被凉水泡得惨白,心像被针刺了一下,微微疼痛。

他走过去,说:“你这几件衣服算不了什么,让丫头一并洗了就是。”她抬起头,夕阳余晖,星星点点洒在她眼里,让他看痴了。

她说:“不碍事。”

萧砚正要离开,又被叫住:“你流血了?”

他低头,看见裹了纱布的手指和袖口处鲜红的血迹,淡淡道:“小伤,没事。”

她脸色一变,喝道:“把衣服脱了。”

“什么?”他一愣,显然吓了一跳。

“别误会,我只是想趁着手,帮你洗了。”她脸一红,解释道。

萧砚松口气,说不用,交给丫头就行了。

可没想到雅香踱了脚,急道:“快点给我。”他一下子唬住了,忙脱了衣服。奇怪的是,她接了衣服不直接泡在水里洗,而是匆匆抱进了屋。

他疑惑,也没想太多,离开了。

晚上,阿亮来家里对账,看见雅香,呆了呆。一瞬间,他神情恍惚,仿佛灵魂出窍。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叫出她的名字:“雅香。”语气熟悉异常。但只一瞬间,就恢复如常,对她好像不认识。

阿亮走的时候,雅香给了他一包药。他疑惑,不明所以。她说自己略懂医术,刚才见你神色恍惚,必有内疾,这贴药每日三次,须按时吃。

阿亮拿了药,半信半疑地离开。雅香站在门口,喊道:“一定要按时吃啊!”

弯月如钩,她转过身,看见萧砚站在不远处,朝这边望着,额上,血印凸显,眼神怪异。

“南希。”她叫道。

第二天早晨,雅香发现七夜明芝又连根折断了。

好几丫头过来打抱不平,说这分明就是被人连根拔起折断的,不如去告诉老爷,抓出这个贼人。

雅香沉默了一会儿,说,几株花草,不值几个钱,没必要去麻烦老爷了。

众人见正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都各自散了去。

雅香重新整理好七夜明芝,这一次她故意换了个隐蔽的角落。

之后她到厨房煎了药给萧砚送去。萧砚刚吃过早饭,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

她问:“夫人呢?”

他说:“回娘家了。大约明后天回来。”

她“哦”了一声,发现萧砚的黑眼圈又重了一重。她盯着他把药喝光,又从怀里掏出一颗冰糖塞进他嘴里。他怔了怔,最终吞了下去。

她沿着房间看了一圈,随口问道:“怎么样,我的药方还有效,昨晚睡得可好?”

翻书的手陡然一颤,道:“嗯,很好。”

她偏过头,看到他指甲缝里污泥,没有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吵闹声,两人闻声,交换了个眼神,一起走了出去。

大门外面,一名粗布麻衣,伙计模样的男子青丝散乱,眼神迷茫挣扎,此刻,正扑在地上,抱着脑袋滚成一团,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雅香定睛一看,竟是阿亮。

管家过来说,阿亮一大早就来这儿,疯疯癫癫的,说要找雅香姑娘,还说自己是什么南希。

阿亮闻声抬头看到她,涣散的眼神霍然一亮:“雅香,你终于出来了,是我,我是南希呀。”

望着对方癫狂的样子,她下意识后退。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干脆从地上跳起来,冲过来抱雅香。

一旁的萧砚急忙拉住他。

阿亮不理,甩开萧砚,又抱住雅香:“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南希,我是你丈夫啊!”

雅香力气小,挣脱不开对方,一时尴尬极了。这时,萧砚过来,用力一扯,将两人分开,朝阿亮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吼道:“你疯了,你想清楚,你是阿亮,不是南希,南希只是故事里的人!我给你讲的故事里的人”

阿亮眼珠猩红,咬着牙,狠狠道:“萧砚,你这个淫贼!”说着扑上来,照着对方的肩膀一口咬下去。萧砚吃痛,抬脚踹开他。

“你流血了?”雅香震了震,想也不想撕了裙子,包裹在伤口处。

阿亮匍匐在地上,仰天大骂:“你们这对狗男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此话一出,萧砚的身形陡然一颤,缄默许久,似是疲倦地摆摆手,对管家说:“罢了,罢了,去库房拿二十两银子,打发他走吧。”

管家一惊:“二十两,老爷,这恐怕有点多了吧。”

萧砚吼道:“听不懂人话吗?”

管家不敢再多嘴,垂了头,去库房取银子了。

回屋的时候,萧砚头疼难耐,额上血印若隐若现。雅香和他对视一眼,换了脸色。门外依稀传来阿亮骂骂咧咧的叫声。

一个月前,萧砚孤身前往苗疆收账。回来的路上遇上大雾,从泥泞的山路上滑下去,受了重伤,幸得一名苗女相救,才保了性命。

朦胧中,他看见女子身姿绰约,眉眼含笑。她扶他坐起,喂药,试体温,每一个动作都体贴自然,毫无江南的女子的扭捏。

女子说:“我叫雅香,和南希常年住在这里。”

南希是她结发的丈夫。南希是个好人,虽然平时忙着奇花异草,对雅香冷淡了点,但对他却是异常热情,以至于那晚他和雅香酒后乱性后,自己是那么羞愧。

再后来……

萧砚收了思绪,眼前浮现出南希少年老成的脸。他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恨恨地望着他和竹屋里尚在熟睡的女子。

“这么久了,可有他的消息?”萧砚喝口茶,定定神,揉了揉眉心。

雅香摇摇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青黑异常的眼圈,倦怠的神情,竟似比之前老了十岁。她看得出神,对方却转过头,问道:“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诅咒吗?”

“诅咒?”雅香偏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似乎并不想听她的回答,接着问:“你说,一个人入戏太深,会不会变成故事里的人?就像阿亮,我一直把他当亲兄弟,我们的事,我也跟他说过,会不会他听得太入迷,才分不清故事和现实,认为自己就是南希?”

雅香避开萧砚的直视,眼神游移不定,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别瞎想了,这怎么可能,我还有事要做,先出去了。”说着,垂了头,急急朝门外走去。

“雅香!”

蓦地,背后传来一句厉喝,声音之大,竟吓了女子一个踉跄。她心一沉,慢慢转过身,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额上印记血红,眼神凌厉如剑,深褐色的眸子仿佛将她看透看穿。

他说:“你想背叛我?”

女子垂了眼睑,想说什么,抬眼却看到对方浑身一抖,喉咙间发出低沉混浊的声音,手按在眉心,似在抵死挣扎。片刻之后,血印消失,紧绷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萧砚疲倦地往雕花椅上一瘫,闭上眼,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雅香没多说话,带上门离开了。

晚间,雅香在西厢院子里打理七夜明芝。

天上银月倒挂,一个颀长的影子慢慢靠近,蔓延,直到覆盖住女子。

雅香吓了一跳,低呼一声,猛然转身。

“是你,萧砚?”女子拍着胸口,长舒了几口气,“你怎么突然来了,吓了我一跳。”

对方不说话。雅香意识到不对劲,缓缓站起身,才发现男子喘着粗气,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儿遮住鲜红欲滴的血印。四目相对,凌厉似剑的眼神好像要把她看透看穿。

她的心一紧,叫了声:“南希。”

对方不解释,拉起她的手,径自进了雅香的房间,随后,插上门。

窗外,银月如钩,倒挂在天际。夜深露重,花草上面渐渐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大门之外,更夫声音混着房间里不断传出的打砸声,弥散在冰凉似水的空气中。

第二天蒙蒙亮,雅香就被人叫醒。

她睁开蒙眬的睡眼,眼前围了许多丫头。她偏过头,发现床上不止她一个人,枕边竟躺了个熟睡的男子。

颀长的身材,深刻的眉眼,不是萧砚又是谁?

雅香一个激灵,瞬间醒了。

她叫起萧砚,一脸苍白道:“你怎么睡在这儿?”

萧砚坐起身,额上血印尚未退去,他慵懒地打个呵欠,含糊道:“不睡在这儿,我还能睡哪儿?”

夫人见丈夫这般反应,一时涨红了脸,怒火中烧。她叫人将雅香从床上拉起来,清晨的冷风从四开的房门贯入,只穿里衣的女子冻得浑身打战。

夫人咬着牙,瞪着杏仁眼,骂道:“我好心收留你,没想到你竟然趁我不在勾引我的相公,你居心何在?”

仿佛被夫人气势震到,雅香后退一步,摇着头:“不是的,夫人您听我解释。”

“啪”的一声脆响,雅香只觉脸颊一疼,便被一股冲力震得跌坐在地上。

一旁的萧砚也是吃了一惊,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被扇倒在地的雅香,又看了看一脸怒容的夫人,突然抬手,一巴掌掴在夫人脸上:“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打我的女人!”

四周躁动的空气寂静下来。夫人不可思议地望着丈夫:“相公,你?”

萧砚突然身子一晃,差点倒下去。良久,他抬起头,额上血印消失,神色也平静下来,再没有先前那股凌厉的气势,他疲惫地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停留在雅香身上。

萧砚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他揉揉眉心,转身,默默离开了。

毫无疑问,这一次雅香彻底被赶出了萧家。一个个包袱,一株株花草被兜头砸过来的时候,她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是对着门里站着的夫人喊道:“一定要记得给老爷吃药,千万不能忘了。”

夫人轻蔑一笑,施施然走过来,仔细看着她,说:“我不得不佩服,你可真有本事,足不出户,就能让全城这么多人为你疯狂,现在竟连相公都被你的妖法蛊惑了?”

说完,径直走进门里。

随即,一声闷响,关了大门。

雅香僵在原地,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竟没有一点血色。

她去找阿亮,却得知阿亮已经死了。

昨天,阿亮说发了点小财,准备回乡养老,可就在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了河里。被人砍了十几刀,样子惨不忍睹,身上的银子也不翼而飞,大约是遇到劫财的了。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泡得不成样子,血液散在河水里,随水流淡开。这条河是当地某些人家的吃水河,许多人听说后,恶心至极,恨不得把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

雅香沿着小镇的街道寻找客栈,发现好多人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她每走到一个地方,就会有几个人突然冲过来,喊她的名字。

她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一例外都会说,我是南希。

这些人的亲人得知这个人就是雅香,全都疯了似的大骂妖女。数不清的臭鸡蛋烂菜叶砸在雅香身上,几乎让她寸步难行。客栈是不能住了,她找个角落,拿旧衣服包了头,决定先到城外的就山神庙落脚。

彼时,她不知道,萧家乱下了天。萧砚抱着头,蜷缩在床上,一副痛苦难耐的样子,口中吵着,药,给我药。

夫人却摁着他,眼中含泪,说,不行,就是那个苗女的药害你神魂颠倒的,你不能再吃了。

天又阴沉下来,雷声响过,大雨倾盆,怕是今年的最后一场秋雨了吧。

第四天睁开眼,天已经放晴,连绵三日的秋雨终于累了。

雅香坐起身,伸个懒腰,听到门外传来好多人的脚步声,她走到门外,看见一队官兵朝山神庙跑来。

她想起前两晚的事情,释然一笑,该来的总会要来。

不过两天的时间镇上所有自称南希的人都死了。作案手法与五年前苗疆的一宗焚尸案如出一辙,无一例外都被人勒死,不见一丝血迹,极可能是同一人所为。而昨晚案发现场竟发现了苗人发饰,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闹得满城风雨的苗女雅香所为,官府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碍于民怨只能将雅香收监。

可令人惊讶的是,雅香认罪了。

官府省了事,自然高兴,立刻快马加鞭上奏朝廷,下令,十日后,问斩。

第七天清晨。

牢房阴冷。雅香蜷缩在稻草堆旁,看见那株七夜明芝舒展出枝叶,蓦然笑了。终于赶上了。

终于赶上了。

她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些叶子,又用布包好了,搁在怀里。紧接着,她撕了一块衣服,咬破手指,写了几个字。最后,又用身上的首饰买通了狱卒,请人将这封信转交给绸缎庄的萧砚。

做完这些后,她才躺在稻草堆里,焦虑而不安地闭上眼睛。

萧砚,你一定要来呀。

第八天傍晚,萧砚终于来了。

四目相对,他的眼里有泪水,烛光照耀下,跳跃着,仿佛藏了太多太多不能言明的情愫。

萧砚知道,自己到底是对她动心了,从苗疆,第一次见到她。她曼妙的身姿,柔和的笑,一点一滴都刻在他心里。一个与他的妻子完全不同的女子,清新脱俗,毫无江南女子扭捏。她不懂举案齐眉,不懂相敬如宾,更不会叫他相公,她只会叫他萧砚。

狱卒打开牢门,告诉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这天,他穿一件浅蓝色长衫,风流俊朗,一如初见。只是,他的眸子混沌,额上血印若隐若现,他仿佛在挣扎,仿佛内心深处藏了两个完全不同灵魂。他的脚步凌乱,让雅香的心蓦然一疼。

她扑过来,从怀里掏出那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七夜明芝叶给他。

然而,对方却没有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雅香,何苦替我顶罪,那些人明明是……”她堵住他的嘴,眼神一瞥,示意狱卒没走远,不要乱说话。

萧砚说:“雅香,我带你出去。”说完,只见萧砚眼神一变,从怀里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袖刀,砍断牢房的锁头,拉着雅香便往外冲,萧砚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是柔柔弱弱的商人,而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修罗。

雅香被拉着,只听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

看着一个个被砍倒在地的侍卫,她拼命喊道:“南希,住手,住手。”

不过片刻的时间,两人已经跑到城外的山头。

雅香甩开他的手,喊道:“够了,南希。”

对方停住脚步,猛然转过身来,按住她瘦弱的肩,大声道:“雅香,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南希,不是南希。我知道,有时候我的动作、举止,甚至说话的方式,都很像他,但我真的不是南希,他已经死了。”

两人静静对视,天地静默,只剩下秋风呜咽。

事到如今他不想再隐瞒了。

当日在苗疆,喝了酒的两人酒后乱性。萧砚醒来时,羞愧不已,他觉得对不起雅香,对不起南希,更对不起家中的妻子,虽然两人是生意场上的联姻,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就在他想趁着雅香还在熟睡,收拾东西离开时,他看到了门外的南希。

他想解释,可南希根本不听他说话,张嘴便骂。他怕吵醒雅香,怕她知道这件事情,怕她一辈子恨他,情急之下,错手杀了他。

萧砚永远忘不了南希临死前的表情,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弯着苍白如纸的唇,阴森森地笑着,他说:“萧砚,我诅咒你生不如死。我会复活,就在你的身体里。而你的精神,将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后来,他偷偷处理了他的尸体,匆匆忙忙离开了苗疆。

如今,南希做到了。

自从苗疆回来,萧砚就忍住不去回想经历的一切,而且,他发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混乱,似乎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在和他争夺这具躯壳的领导权。

当雅香出现在萧砚家里时,他会如此紧张,是因为他怕她知道自己杀了南希,他怕她报官,怕她恨自己。所以,他才不想收留她。

只是,那场冷雨,终究让他软了心。

他说:“雅香,对不起。”

山顶的风越来越紧,和天上明晃晃的日头形成鲜明而滑稽的对比。

越来越多的士兵赶来,越多越多的弓箭手聚集。

雅香逃狱,砍杀狱卒无数,此等野兽,泯灭人性,就地处决。

“嗖”的一声响,一支冷箭穿云而来,直指雅香。

“小心!”萧砚大叫一声,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动,那支羽箭便生生射在他的右臂上。

是毒箭。

“萧砚。”她的声音撕心裂肺,仿佛中箭的是自己。

她拖着他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泪无法遏制地滑落。两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仿佛要弥补这三番五次的犹豫与错过。

他的血洒在她的袖口、前襟,鲜红、灼灼。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竟无迹可寻。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雅香,原谅我,不能还你一个,你深爱的南希。

一时间,流风呜咽,万木同悲。

可,有些事情,萧砚还不知道。

比如雅香是爱着他的,再比如,南希根本不是雅香的丈夫,她的丈夫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传说,在苗疆流传着一种可使人长生不老的蛊,叫做长生蛊。

将死之人以百足之虫入药混合自身骨血炼制而成,将此蛊喂给另一个人,那么将死之人会在三个月内在这个人身上复活,包括记忆、学识、武艺。许多人用这种手法保持长生,甚至有人活了上千年。

南希就是其中一个。

五年前,雅香的成婚之夜,他偷偷潜入,在她未婚夫的酒里下了蛊,之后三个月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未婚夫精神分裂,崩溃,最后蜕变成一个陌生的灵魂。

南希对她有强烈的占有欲,他要雅香做他的妻子,若不从,就杀光村寨所有的人。

她无可奈何。

可最近,南希发现这具身体患有严重的疾病,命不久矣,正在另寻合适身体时,萧砚出现了。

他在萧砚的食物里下了蛊。

所以这段时间萧砚总是头痛难耐,每到夜晚总感觉自己就是南希,这根本不是诅咒,而是长生蛊。这是蜕变的前兆,渐渐地,他会有越来越多的时间感觉自己就是南希,直到最后彻底变成南希。

萧砚额上若隐若现的血印就是最好的证据。这血印就是南希的精神。

后来,雅香发现了未婚夫的尸体,那时,她想到了萧砚。

半个月多的朝夕相处,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总之她喜欢上了这个逗她笑,说她天真的萧砚。她不忍心看他变成南希的傀儡。走遍苗疆古寨,终于找到长生蛊的解法,就是七夜明芝的叶子。雅香来到萧家后,在苗圃里种了七夜明芝,而为了阻止雅香制成长生蛊的解药而每晚破坏它们的是萧砚,或者说夜间出来的南希。

她本以为只要培育出七夜明芝,就能救萧砚,一切也都能恢复正常。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萧砚的血沾在包子上面,被阿亮吞了下去。

萧砚还没有完全蜕变,蛊毒残留的身体里,像疾病一样,通过血液感染人。越往下级,感染越快。所以每次雅香看到萧砚流血都十分紧张,甚至将染了血迹的衣服拿回屋偷偷烧毁。

雅香给阿亮和萧砚的药是同一种,虽然不能除根,却可以暂缓毒性。可,阿亮没吃。之后,阿亮被劫杀,血液飘散在河里,河水自我净化需要时间,一些人喝了没净化干净的水,也被传染。

南希为了不引人怀疑,防止继续扩散,像五年前制造苗疆焚尸案一样,杀光感染之人并烧了他们的尸体。雅香目睹这一幕,为了保护萧砚,她只能顶罪。案发现场的发饰,是她故意丢下的。

只是,她没想到萧砚会为了她劫狱。

雅香站起身,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秋风吹起她的衣袂,宛欲乘风而去。

细密如雨的弓箭急射而来。

天光云影里,她笑得天真而纯粹:“萧砚,来世一定要记起我。”

萧砚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家榻上,夫人守在身边。她说,你刚才被妖女蛊惑,差点就被官兵误杀了。

他摸摸受伤的右臂,又敲敲自己的脑袋,空空的,似乎少了什么。

中午,他出去散心,看到官兵拉着一辆囚车载着一具尸体。

里面是个韶华模样的女子,浑身是血,胸前插着数不清的羽箭。

一名妇女提着一桶泔水冲出来,往囚车上一泼,哭骂道:“妖女,还我丈夫。”臭烘烘的泔水沿着女子浸满鲜血的袖口滴到囚车外面,在地面形成水渍一片。

萧砚胸口一痛,急忙拉住还想继续的妇女。

囚车渐行渐远,他的脑海里突然有幅画面一闪而过,有女子抱着他,将几片柔软的叶子硬塞进他的嘴里。他不记得那是谁,是怎么回事,却隐约觉着那女子很面善。

这时,不知哪里跑来一条大野狗,或许是被淡淡的血腥味吸引,跑到那片水渍里,伸出舌头舔舔地面。

蓦地,野狗浑身一抖,一枚红色的印记从额头隐隐闪现,眼睛凌厉闪过,竟像人一样露出一抹阴险邪恶的笑意。野狗冲到河边,张开大口,咬断自己的前蹄,纵身跃入河中。

瞬间,河里猩红一片。

萧砚转身,看到包子铺的伙计正提着一只水桶,朝河边走去。

他想,待会儿买几个包子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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