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儿

也许你可以一辈子不思考自己的人生，这样完全可以和哲学没有交集。可是一旦你开始思考，你会发现人生处处有哲学。

哲学家斯宾诺莎有一个理论，一个人只要受制于外在的影响，他就是处于被奴役状态。这句话源自伦理学，但其实可以通用于那些宅在家中的日本动漫爱好者。

你觉得哪部动漫最具内涵？这是本刊记者在咨询资深宅男、动漫爱好者、同人画师的时候抛出的第一个问题，而在他们给出的答案里，往往充斥着“奋勇拼搏、死亡与生存、信任与背叛”一类代表着人性本身的词语，很明显，他们在努力拔高动漫作品的含义。其实这些基本的情绪，无疑仅仅用于推动动漫情节的发展。

将选择的标准提高来看，其实一部分日本动漫与游戏里的确有着无穷的深层含义，无论是厚黑的政治学，古老的儒家理论，或者充满二元论、泛神论的神秘主义情结。

《圣斗士》：中西混搭风

关于《圣斗士》隐藏的厚黑政治学，网络上的解读连篇累牍。

《圣斗士》是许多80后最早接触的日本动漫作品，尽管与现在的日本动漫相比，无疑显得有些简单和粗糙，关于它所整合的文化内容，完全可以写成一本不薄的书。

作者车田正美因为一场狮子座的流星雨而开始了这部作品的创作。在最初的设定里，主角安排为狮子座圣斗士。狮子是众兽之王，也因此狮子座一直被认为是最具有王气的星座。但不知为何，最后作者选择了天马座。

根据古希腊神话传说，天马座原形为飞马珀伽索斯。当英雄帕尔修斯砍下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头颅之后，从她的颈部飞腾出一匹带翅的骏马，人们将这匹飞马称为珀伽索斯（含有“飞腾”的意思）。尽管情节略有不同，但这段故事在好莱坞电影《诸神之战》里以一种更为精美的形式表现了一遍。因为珀伽索斯的杰出，它也被用来形容如流星般飞驰的灵感。这也解释了星矢的绝招为什么是“天马流星拳”。

而《圣斗士》中塑造得最有内涵的角色当属“处女座”。在原作中，处女座沙加被安排成出生于印度，修行于恒河流域，并且被认为是佛祖释迦牟尼在人间的转世。他的故事几乎将释迦牟尼的成佛心路重新演绎了一遍：他曾经误解佛祖的教诲，错将杀人认为是让人对弱者解脱悲苦的怜悯，但在对手视死如归的信念中他恍然悟出慈悲的真意，以至于在即将圆寂之时，在菩提树下写下的，也是“阿赖耶识”这样的精妙梵语。

更为出色的是，作者在塑造这个佛教徒角色时，也参考了西方的神学。毕竟，在基督教的学说里，处女座乃是圣母玛利亚的形象，圣母玛利亚以处子之身怀孕后生下了救世主耶稣。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沙加在使用绝技“天魔降伏”时，背景会出现一位骑马的圣女，下方有一大堆骷髅。这个画面的构图其实出自欧洲画家古斯塔夫·多雷的宗教画《启示》，原作中的少女就是圣母玛利亚。

在与沙加格斗的章节里，常常出现这样的景象：人们为之围困，始终无法施招，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站在佛的手掌之中，这一段落无疑借鉴自《西游记》里五指山的典故。而《圣斗士》中的天秤座黄金圣斗士童虎无疑则映射了另一部中国名著《水浒传》。

在《圣斗士》里，童虎受雅典娜之命负责监视冥界108名冥斗士，常年端坐于庐山五老峰瀑布之下，并使用假死术保存着自己的青春和体力。童虎是负责看守108颗魔星的，这些魔星分别为36天罡72地煞。《水浒传》的楔子“误走众魔王”里，洪太尉奉命来到龙虎山请张天师祈禳瘟疫，却误打误撞放出了被镇在这里的108颗魔星。

童虎似乎也和龙虎山有渊源，童虎名为虎，但绝招都带“龙”字，甚至其弟子也名为“紫龙”。另外，庐山和龙虎山都在江西境内，相距并不遥远。因此坐在庐山五老峰上，看守不远处封印在龙虎山内的108颗魔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而“庐山升龙霸”、“庐山龙飞翔”、“庐山亢龙霸”这些招数无疑都化用自《周易》中的爻辞。

《铠传》：再谈儒学

《铠传》在引入中国时曾一度被错误翻译成《魔神坛斗士》，究其原因，是翻译人员把日文的“伝”字（日文“传”字）生硬地看成了“坛”字。

这部作品事实上说的是在东瀛家喻户晓的日本战国真田幸村、毛利元就、伊达宗政、丰成秀吉等武士后代的故事。在日本应神天皇15年（公元405年）百济的博士王仁应邀到达日本，带去10卷《论语》和一卷《千字文》，这是中国儒学传入日本的最早记录。此后，中国儒学在日本逐渐传播，对其政治、法律、文学、哲学、宗教及艺术等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加速了日本的文明进程。

早期的日本儒学主要依附于佛教之下，也一度作为禅宗的附庸。这也就解释了《铠传》常常将诵经声作为更换盔甲时的背景音乐。

在动漫里，正义一方是以仁义礼智信为信条的五位少年，而邪恶一方的“四魔将”也以忠孝悌忍为信条，这是很多人看完全部动漫也无法理解的地方。

其实，“仁义礼智信”在儒学中被称为五德，代表的是“公义”，是无可挑剔的优点；而“忠孝悌忍”则是“私义”，在很多具体条件下会跟“公义”发生冲突。例如“忠孝两难全”就是“公义”和“私义”发生冲突的一种情况，当然中国人的“忠孝两全”和日本人的“忠孝”有些不同。

因为日本人（特别是日本战国时代的人）意识中的“忠”是忠于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忠于国家，具有狭隘性。所以忠孝悌忍本身并没有错，但是往往会被引导到错误的方向上，使一些持有这些信念的人走上罪恶的道路。

在《铠传》里，四魔将被阿罗醐迷惑而成为妖者界帮凶，其实隐喻的是人性堕落的过程。片中所谓“妖者界”，无非人类的恶念与怨念集合而成的邪恶世界，类似佛经中“炼狱”、“业障”之类的词语。

《铠传》讲的其实是：顺利操纵拥有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忍这九种美德的人为己所利用，自然实现任何野心都不在话下；反过来，将仁义礼智信等“公义”和忠孝悌忍等“私义”统一起来的光明力量，也足以击败和毁灭任何妄图危害人间的野心。

《EVA》：宗教和哲学混合体

《EVA》是公认的神作，中文译名《新世纪福音战士》，一度轰动。

《EVA》的世界观是架构在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基础上的，而基督教和犹太教同样承认自己起源于希伯莱，同样承认《圣经旧约》。

或许是为了契合心理分析中的意识流状态，作者使用了大量的符号象征的表现手法， 比如使徒被消灭时出现的十字架形的光线等等。即便是《EVA》的片头，也蕴涵了大量的宗教信息，例如引用了犹太教的“卡巴拉生命树”概念，卡巴拉即智天使，传说它最原始的根源来自于埃及文化。生命之树，就是“卡巴拉”思想的核心，他被视为是神创造宇宙的蓝图，或者称之为神体的构造图，代表了神秘主义和不可知论——上帝是无法揣测的，人类无法了完全解世界的意义，那是上帝的工作。

在《EVA》里，原罪、末日审判以及死亡本能等神学内涵也得以体现。基督教认为，人生而有罪，人的生命就是向上帝赎罪的过程。在《EVA》的虚构之中，神秘组织NERV（国际联合干部会人类补完委员会）的标志就是无花果的树叶，引申以代表人类的原罪：在《圣经》里，人类在伊甸园中偷食禁果之后，就是把无花果叶子当遮羞布的。NERV的宣言中有一句是“神不为者人为之”，其实来自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诗人罗伯特·勃朗宁的诗作，这句诗具有浓重的存在主义色彩：上帝对个人来说毫无意义，无视他吧。

除了罗伯特·勃朗宁之外，被《EVA》大量转述的思想家则是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的“死亡学”，自1900年开始就在他的思想中萌了芽，到1920年，他发表了《超越唯乐原则以外》，提出了死亡本能的概念。他认为每个人的身上有一种趋向毁灭和侵略的本能。

弗洛伊德的这一学说源于基督教的末日审判教义。而在《EVA》里，作者将世界末日转述成了历次大冲击（类似天文学中的“天地大冲撞”）。这部动漫作品的主要配乐之一，名字叫做《Thanatos》，正是引申自弗洛伊德的死亡学（Thanatology）。

《EVA》里的强力武器朗基努斯枪，就曾作为一种弑神的力量而存在。其实朗基努斯是一个古代人的名字，他是杀死耶稣的士兵。朗基努斯枪在《EVA》中是唯一可以打破A.T FEILD的武器。A.T FEILD在《EVA》中意为一种无法进入的领域，代表着心之壁的力量，这正是存在主义的观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上帝，或者说每个人都是上帝，因此人与人之间的彻底的心灵的融合成为不可能。

因此在《EVA》的拥趸心中，神学是《EVA》的广度，心理学是《EVA》的深度，而哲学是《EVA》的高度。值得说明的是，《EVA》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学派，它是一个哲学集合的讨论，当然，还有人说，它本身就是一个新的学派。

《寂静岭》：弗洛伊德的学徒

几个月前上映的《寂静岭2》及其前篇《寂静岭》是一部欧美电影，但无论是空袭警报的鸣笛，还是二战时期日本军人模样的搜捕人都透露着一个信息，它其实是一部日本人的作品。

的确，它本身是日本大牌游戏厂商柯拉米制作的一款动作冒险类游戏。它把玩家放在了一个交错的二元世界中，一边是现实中的小镇，这里终日被谜雾笼罩；另一半是在虚幻中：漆黑如夜，生长着嗜血、丑陋的生物。

真正意义的二三维世界的存在，所有人都没有涉足过，只可留待科学追求者的言传。无论是游戏，还是电影抑或后来的动漫同人作品，内涵复杂的《寂静岭》讲的是如何承认死亡，如何救赎灵魂。十分遗憾的是，因为对西方宗教知识的匮乏和对日本游戏的不解，许多观众把《寂静岭》当成了《无极》一样的货色。实际上，《寂静岭》中的怪物是主角阿莱莎现实世界里心理创伤的具体化。其宗教内涵与性暗示足以使它们受到弗洛伊德信徒们的顶礼膜拜。

例如被称为“紧身衣”的怪物，其实是一个被困在自己皮肤里的人，也是游戏《寂静岭2》中男主角长年自我束缚在生病妻子身边痛苦心理的写照；而从厕所中爬出来的怪物，则是现实生活中，当年阿莱莎被同学欺负躲进厕所后强奸了她的清洁工柯林，电影中两次用身份牌上的名字柯林暗示着他与怪物的关系。

而《寂静岭》电影宣传海报上最具视觉冲击力的怪物“大铁头”，孔武野蛮，戴着三角头盔，无疑是男性生殖器的隐喻，尽管有人牵强地把其形象附会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一座监狱中的刽子手形象上，但当铁头怪物用极具性暗示作用的大刀刺破关着两名女性的铁门，并将已经进入铁门的大刀来回搅动时，稍知道弗洛伊德的人都会发出尴尬的一笑。

所以没有玩过同版本游戏的影评人Matrix在看完《寂静岭》电影后说：“李安导演在奥斯卡获奖时曾经说人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认为每个人心中也有一座寂静岭，那是每个人心中的自我审判，是每个人最后都要回到的地方。”

参考资料：稻草人语《黄道十二星宫》、CASPER《对EVA的哲学分析》、Matrix《带我回到寂静岭》、伊侬《寂静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