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照

在2002年上映的俄罗斯电影《寡头》里，金融寡头麦考夫斯基成功地逃过对手的追杀，重返莫斯科开始了新的探险。而这一角色的现实原型，流亡英国的俄罗斯寡头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却再也没能重返故乡。

2013年3月23日，别列佐夫斯基被发现死在位于伦敦以西阿克斯特镇豪宅的厕所里。英国内政部病理学家初步判定，他死于上吊。3月22日，别列佐夫斯基在死亡的前一天，接受了美国《福布斯》杂志的采访，在采访中他表示：“我什么都不盼望，只想回到俄罗斯，即便是受到法律的制裁。”

寡头时代的终结

在叶利钦时期，别列佐夫斯基是叱咤俄罗斯政商两界的七大寡头之一，有“克里姆林宫教父”之称。在那个经济极为动荡的年代里，他与政坛联系紧密，是俄罗斯第一批亿万富翁。不过好景不长，普京上台后着力打击寡头经济，别列佐夫斯基获罪逃离俄罗斯长达13年之久。对于他的辞世，路透社不无感慨地表示：“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在别列佐夫斯基死亡18个小时之后，保镖强行撞开了反锁着的厕所大门。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别列佐夫斯基躺在地上，颈部有勒痕，旁边是一条浴巾。尸检报告显示，有一根肋骨折断。

就在他死亡的当天，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表示：“普京总统已经知道了别列佐夫斯基的死讯。但是对于这样一个人的死去，恐怕不会有什么积极反应。”别列佐夫斯基是俄罗斯最重要的通缉犯之一。2006年，他的朋友，流亡英国的前特工利特维年科在伦敦一家餐厅喝下一杯茶后离奇中毒身亡。利特维年科在临死前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克里姆林宫，因此在利特维年科的妻子看来，别列佐夫斯基的死不像是自杀。

普京的顾问谢尔盖·马尔科夫则认为，别列佐夫斯基的死，英国特工更像是幕后凶手。在谢尔盖·马尔科夫看来，别列佐夫斯基知道许多西方国家阴谋陷害普京的计划，他们可能认为别列佐夫斯基会把一切都说出去。不管是何缘故，别列佐夫斯基的结局或许正像他生前说过的一句话：“俄罗斯政治就像俄罗斯轮盘赌，你是否准备好去承担其中的风险，并忍受这种生活。”

在别列佐夫斯基位于伦敦上流社区的办公室里，曾挂着一幅与前总统叶利钦的合影。照片上的岁月是他最怀念的时光。上世纪80年代末，戈尔巴乔夫提出“新思维”，从事了25年数学工作的别列佐夫斯基敏锐地察觉到市场将发生变化，决定下海经商。在第一笔生意中，他把从西德买回的一辆二手奔驰汽车在莫斯科市场以3倍的价格卖出；第二次，他卖出4辆。就这样，别列佐夫斯基拥有了苏联第一家奔驰专卖店，然后建立起第一条汽车经销链。而这正是别列佐夫斯基荣光时代的开始。

叶利钦的座上宾

苏联解体后，叶利钦照搬西方经济模式，在俄罗斯实施休克疗法，总价值超过2000亿美元的500家大型国有企业被以实际价格的3%转归私有。在这场私有化浪潮当中，别列佐夫斯基大发横财，同时他发现了一条赚钱的捷径：靠投资政治来壮大商业帝国。

别列佐夫斯基说过：“如果不参与政治，你就无法保护你的资本。”当时，在克里姆林宫权贵眼中，别列佐夫斯基是个慷慨而又友善的人，他和叶利钦的干儿子是哥们，在酒会上为叶利钦的女儿完成替儿童医院筹款的意愿，还出资为叶利钦出版印制精良的回忆录。不过在很多官员眼中，别列佐夫斯基所做的一切都另有动机。在俄罗斯杜马议员卢戈沃伊看来，别列佐夫斯基并不看重友谊，他只和他所需要的人交往；当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不理会那些朋友了。

1995年，别列佐夫斯基通过人脉，以超低价格与密友联手买下西伯利亚石油公司51%的股份；随后又收购了俄罗斯公共电视台16%的股份，成为最大的股东。《莫斯科共青团员报》这样评价别列佐夫斯基的动作：“他就像在网里缠住了众多权贵的大蜘蛛。”1996年，俄罗斯大选前夕，糟糕的政治经济形势让叶利钦为了连任焦头烂额。当时俄罗斯共产党在议会选举中成为第一大党，俄共主席久加诺夫成为叶利钦的劲敌。

1996年3月的一天，别列佐夫斯基与其他6个金融寡头出现在叶利钦的办公室里，双方达成一项协议：寡头支持叶利钦连任，叶利钦维护寡头的经济利益。从此俄罗斯多了一个新的政治词语：七大寡头。

别列佐夫斯基后来回忆说：“在俄罗斯崛起的富人们，意识到应该为国家的未来承担起政治责任。因为我们当时感觉到，叶利钦建立起的政权，不足以阻止共产主义，所以我们联合起来，合作并赢得竞选。”1996年7月，叶利钦的总统就职仪式上，七大寡头分坐一排的场景令人难忘。

《莫斯科时报》曾用这样一幅漫画来形容别列佐夫斯基当时在俄罗斯的影响力：一面电视墙。无论哪一个频道，都是属于别列佐夫斯基的。寡头操控媒体，政客需要媒体来传播政治理念，这样的关系让别列佐夫斯基和叶利钦成为利益共同体。俄罗斯《新报》甚至评论说：“别列佐夫斯基把俄罗斯当做了棋盘。”但是在这一张棋盘上，只有他本人才能移得动棋子。然而这位“政坛棋艺”大师最后败在了一位柔道大师的手下。

普京的通缉犯

1999年，七大寡头风头正劲，而年迈的叶利钦却罹患肺炎和肠胃炎。叶利钦选择的继任者就是普京。别列佐夫斯基则组建了一个政党，唯一的纲领就是支持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普京。别列佐夫斯基当时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认为普京会延续叶利钦在俄罗斯开创的道路。”

从年少起，普京便喜好一种智慧和技巧并存的运动：柔道。他曾说，柔道不仅是一项运动，还是门哲学。在普京上任两个月之后，别列佐夫斯基发现，普京把柔道哲学用在了政治上。

2000年7月28日，普京在克里姆林宫召集当时最重要的寡头，想要杯酒释兵权。会上，普京说：“我们来讨论最近出现的一种趋势，有些东西在一些方面变得过于政治化，这些变化从执法部门就可以看出企业和国家的关系是问题的关键。”普京与寡头们约法三章，对寡头们从前的违法行为既往不咎，但是前提是寡头们从此远离政治。别列佐夫斯基没有参加这次会议，他后悔自己押错了宝，但仍认为自己可以扭转局势。

2000年8月12日，库尔斯克号核潜艇在巴伦支海发生爆炸并沉没，艇上118名水兵全部遇难。英国《卫报》报道称，休假中的普京并没有立刻中断假期引起民众不满。这让别列佐夫斯基看到了反击的机会，他命令所掌控的媒体猛烈攻击普京，要求普京对死者负责。

2000年10月19日，俄罗斯各大媒体纷纷报道了一条颇具轰动性的消息：别列佐夫斯基遭到通缉。总检察院提出三项指控：洗钱、藏匿外汇收入和怂恿金融诈骗。由于涉嫌多项罪行，正在法国的别列佐夫斯基又逃往英国寻求政治避难。

终亡于英国

流亡英国后，别列佐夫斯基招募了一个由外国退伍军人组成的小队作为保镖，给豪宅装上防弹玻璃、加厚钢板门和红外线监视器。别列佐夫斯基的身份也由俄罗斯的国王加冕者变成了普京的头号敌人。他四处发表反对普京和预言俄罗斯即将崩溃的言论。别列佐夫斯基甚至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我的战略和战术是相同的，就是用民主政权取代普京政权，现在俄罗斯很危险，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因为普京的形象已经受到了损害，而且是严重的损害，世界上任何一个严肃的政治家都不会认为普京是一个民主人士。”

2001年，俄罗斯提出引渡别列佐夫斯基，遭到英国拒绝；2003年，英国给予别列佐夫斯基政治避难，两国关系更加紧张。此时的别列佐夫斯基似乎又多了一重身份：英国和俄罗斯之间的角力场。为了对抗普京，别列佐夫斯基出资组建反对党自由俄罗斯党；在2004年总统大选中，别列佐夫斯基出资力挺前杜马主席雷布金；2004年，乌克兰橙色革命背后也有别列佐夫斯基的身影；而在扳倒亲俄罗斯的亚努科维奇之后，别列佐夫斯基曾表示：下一个就是俄罗斯。

然而，在流亡英国的13年里，普京当了3届俄罗斯总统，别列佐夫斯基在俄罗斯的影响却在一直衰退。2013年3月22日，在接受《福布斯》杂志采访时，别列佐夫斯基坦言自己低估了俄罗斯，也高估了西方国家。

1997年，别列佐夫斯基曾被福布斯富豪榜评为全球第九的大富豪。但流亡后，他的资产迅速缩水。在经历分手费高达2.2亿英镑，被称为“英国历史上最昂贵”的离婚，输掉一场与切尔西俱乐部老板阿布拉莫维奇的天价官司之后，他开始出售在英国的豪宅。

2012年秋天，别列佐夫斯基珍藏的1927年劳斯莱斯幻影系列古董车被卖掉；2013年3月20日，收藏多年的安迪·沃霍尔的画作《红色列宁》以20万美元价格卖出。但对于负债，这仍然是杯水车薪。2013年，在一封给普京的私人信件当中，别列佐夫斯基向普京认错，并请求在晚年回到祖国。然而，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的名“鲍里斯”在俄语里的意思是“斗志”。在寡头政治时代，雄雄斗志让他获得“国王加冕者”、“克里姆林宫教父”这样的政治绰号。而在今天的俄罗斯，新寡头依然存在，但是已经不再插手政治。作为旧时代的最后一位寡头，别列佐夫斯基已经离去，而旧寡头时代也会给新时代留下深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