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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析《哦,香雪》的情调模式

2013-03-28吴婷婷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香雪情调小说

吴婷婷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铁凝的短篇小说《哦,香雪》从发表到现在已经30年了,但读起来依旧历久弥香,依然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作者在小说里寻找生活的那种神秘和感动。时隔30年,文字仍然具有一种抱慰心灵的力量,我想这和作者体验生活并力求超越生活的细腻感受和创作思想是分不开的。洪子诚说:“感性个体从内在感受出发,观察世界,透视自身的内在情感并以此为出发点去把握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是诗人、作家创造的基点。”[1]150正是因为作品里浸润着作者的审美情感和审美想象,才使得作品呈现出最真实、最生动、最富有审美张力的面目。

一、情调及情调的审美蕴味

“情调是人的一种情感特征,在心理学上通常指同感知密切联系着的某种情绪性体验。在小说中,情感是作家描写人物叙述故事的基本背景和最终归宿,由于这个缘故,情调并不仅仅是一种叙述之功能模式,而且也是所有成功的小说佳作所共同拥有的属性。”[2]263不仅是小说这种文体需要作者情感的渗透,在中国古代叙事诗论中无不是从“抒情”的美学趣味出发,要求诗者述事以寄情:从“诗言志”起,无论是陆机的“诗缘情”,还是刘勰的“诗者,持也,持人情性”[3]65,以及宋代严羽的“诗者,吟咏情性也”[4]809,不仅从《诗经》开始,“古代中国人心目中所谓‘诗’,大致说来代表的是一种文字艺术,即‘歌出的文词’”,而“其敏感的意味,从本源、性格和含蕴上看来都是抒情的(lyrical)”[5]146-147。于是,诗的叙事就自然地限制在了须“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的范围之内。[6]191

在情调小说的叙述模式中,故事虽然存在但并不构成情节,人物也只是位居其次,作者讲述一些事件,刻画几位人物,目的在于营造一种意境,渲染一种气氛,是为了捕捉到一种特殊的情调感。看来情调小说在创作理念上与中国古代叙事诗论“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的要求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哦,香雪》,作品从表面上看似乎也有故事,作品描写了火车在台儿沟停留一分钟所发生的故事。这一分钟搅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一群十七八岁的姑娘们在火车停站前,梳好乌亮的头发,穿上最好看的衣裳,甚至还悄悄往脸上涂点胭脂,去迎接那短暂而美好的一分钟。在这一分钟里香雪和台儿沟的女伴们用鸡蛋、核桃、大枣换回台儿沟少见的挂面、火柴、发卡、香皂以及尼龙袜等。小说的后半段也只是描写了香雪因为要跟一位女大学生换自动铅笔盒耽误了时间,而被火车拉到了三十里以外的西山口,走了半夜才跟女伴们相遇的情节。

如果把《哦,香雪》中的故事和那些以生动性和惊险性为特色的情节小说相比,我们便不难发现,这儿所写的故事实在微不足道,不过是些平凡琐事。然而作品中如诗一般的语言、细腻优美的散文笔法、动人的抒情笔调无不在传达出一种审美情调。如香雪夜晚走山路这一部分,文字清新婉丽极富音乐感。香雪的心理活动在作者隽秀的文字里已经和台儿沟的月夜山景融为一体,月亮、山谷、溪流,甚至荆棘、怪石、隧道都被赋予了生命和灵性,仿佛都有了温度和感情。它们和香雪微妙的心理活动共同组成了一个和谐、充满生机的空灵的艺术世界,使作品充满了美妙的蕴味。铁凝把全部的情感融化到这种叙述的文字之中,这种叙述的目的,不是为了加强故事性和情节的吸引力,只是为了表达情绪,而这也正是情调小说的审美蕴味所在。正如小说家王蒙所说:“小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这就是小说的色彩和情调。每一篇小说也像一首歌、像一幅画一样,是有它的色彩和情调的。”[7]86

二、《哦,香雪》情调模式的审美特点

文学是情感的表现和自然流露,人的感情不仅是文学创作所描写的对象,是作家创作过程的驱动力量,而且也是作家对自己作品的预期效果。创作过程中的感知、体验、想象与艺术形式的创造等,也都伴随着感情活动,并不断由它所催化,所激活。由此,作者在述说故事的过程中自然能够酿出一种情调来,使读者受了这情调的感染能激起内心的审美需求。英国作家斯蒂芬生前曾经在同他的传记作者谈他的小说《欢乐的男人》的创作经过时说:“我先感受到一种芬格兰西海岸的一个小岛的情趣,在胸中缭绕。然后渐渐作成了那篇小说来表现这一种情味。”[8]48可见,情感不仅促成作家的创作动机,而且还会影响叙述行为的选择。因此,从创作动机的发生到接受需求的提出,情调模式都有其独特的存在依据。下面就以《哦,香雪》为例分析这部作品中蕴含的情调模式的审美特点:

(一) 注重有生活情趣的细节描写,使场景中充满情调意味

情调小说一般不重情节,故事也比较简单,在《哦,香雪》中情调的情绪体验性来自于具体的生活场景,而这具体的生活场景则是由那些富有特征和情趣的细节组成的。通过这些细节的描写,渲染出小说的情调意味。如小说中写香雪夜过隧道的那一段,因为害怕而想到的一种可以“辟邪”的方法:拔下一根枯草,将草茎插到小辫里。[9]347这一细节描写不仅不会影响到香雪的可爱和真实,也不会让人对香雪的胆小心生不屑,反而让人怜惜起这个小姑娘来,而且想陪她一起走过这段黑黢黢的隧道,一起感受夜的宁静与神秘。同时还会让人的思绪飞回到小时候,回想小时候的自己遇到害怕的事情时的表现。这样当读者的情感体验契合了作者的情感体验的时候,此时的场景中是充满浓浓的情调意味的。文中还有一处典型的细节描写也同样增添了情调味:在议论那位“北京话”脸白的时候,一群小姑娘相互间逗趣打闹起来,因为都知道风娇的小心思,所以都很善意地开风娇的玩笑。风娇想让香雪帮腔,而还没有学会怎样在这种事上给人家帮腔的香雪,自然害羞得没有吱声。风娇在大家的夹击下不接茬,也有点委屈,松开了原本握着的香雪的手。而这时看到有点窘迫的风娇的香雪“又悄悄把手送到风娇手里,她示意风娇握住她的手,仿佛请求风娇的宽恕,仿佛是她使风娇受了委屈”[9]339。这个细节的独特之处在于,作者仅用“送手”这个动作就不动声色地把两个小姑娘之间那种温柔依恋、亲密无间的情义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使得场景中洋溢着情调味。

(二)通过使客观场景表现化,形成一种情调氛围

作者在描述具体生活中的客观事物和现象时渗入自己的某种感情,使客观场景表现化、情感化,这就形成了我们所谓的“情调”,具体方法就是使场景中的事物拟人化。这是情调小说在描写景物时与其他叙述模式的不同之处。王蒙在一篇文章中谈过:“为调子而调子当然也没有意思,那就是做作,叫做装腔作势、雕琢过分。但自然而然地,在你所描写的生活事件本身加上你的感情,使它形成一种调子,那是很好的。”[7]62如《哦,香雪》中的这段描写: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满,风也柔和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恿下“哗啷啷”地歌唱。她不在害怕了,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大山原来是这样的!月亮原来是这样的!核桃树原来是这样的!香雪走着,就像第一次认出养育她成人的山谷。[9]345-346

作为一种语言修辞手法的拟人,赋予客观事物以人的模样和感觉。在上一段的文字中,香雪把群山想象成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这不仅使黑黢黢的山峦有了温度,而且也有了如母亲般慈善、温柔、包容的品质;香雪还听到核桃叶在风的怂恿下“哗啷啷”地歌唱,这个时候香雪的心境已经和夜间山景完全相融了,因为只有在这种物我交融的情境下,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才会越来越趋于审美化。这种拟人化修辞手法的使用不仅强化了文字的抒情意味,而且也使整个情境笼罩在一种诗意化的情调氛围中。

(三)通过选取叙述语调,来实现文本风格的情调化

俄国古典作家柯罗连科这样谈他的创作:“我必须使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句子都符合作品的调子,用得恰到好处,使每一个别的句子里,尽可能甚至从其他句子里单独地取出来,也能觉察得出主旋律的反映,觉察得出所谓中心情绪。”[10]271由于语调在本质上乃是叙述主体一种态度的表现,故他本身便是情绪性的,一篇小说的感染力是离不开对语调的选择的。

我们读《哦,香雪》体验到的是充满了诗情画意和人情美、人性美的艺术蕴味。它犹如一首清新、优美的乐曲,回响在人们的耳畔。接受者的这种内在体验无不是受到作者叙述语调选择的影响。《哦,香雪》中采用的是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叙述者是站在一个城市人的角度来叙述台儿沟的落后、封闭和人性的纯洁美好的。由于叙述者具有一颗敏感细腻的心灵和宽厚的胸怀,因此奠定了全文的叙述语调是柔婉、清新、明丽的。比如作者写这群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们为迎接美妙的“一分钟”而做的出发前的一系列准备:把头发梳的乌亮、比赛着穿出最好的衣裳、悄悄涂点胭脂;写那位“北京话”被姑娘们问得不知所措时嘟囔出的一句“真没治”;在回家的路上为那个城里人头上到底别了几个金圈圈而争论不休以及香雪因换铅笔盒耽误了下车时间而夜归的情节等等,这些富有感染力的情节正是由于渗入了叙述者的态度和情绪,因而蕴含着一种别样的情调。

三、结语

《哦,香雪》以其纯净的诗情,隽永的意境营造出了蕴味浓厚的氛围气、情调感,这是作者细心观察体验生活并升华生活的结果。这篇小说不仅给我们带来了散发着青草味的语言、细腻的生活细节、精巧的结构布局,最重要的是让我们感受到了如诗一般的“情调”。郁达夫在《我承认是“失败了”》这篇短文里写道:“历来我持以批评作品的好坏的标准,是‘情调’两字,只教一篇作品能够酿出一种‘情调’来,使读者受了这‘情调’的感染,能够切实地感着这作品的‘氛围气’的时候,那么不管它的文字美不美,前后的意思连续不连续,我就能承认这是一个好作品。”*出自郁达夫的作品《我承认是“失败了”》,转引自徐岱的《小说叙事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出版。,如此看来,弥漫着诗一样的馥郁之气的《哦,香雪》不啻为一篇好作品。

[参考文献]

[1] 洪子诚.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 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 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4] 严羽.沧浪诗话·诗辩[M]//王大鹏,等编.中国历代诗话选(2).上海:岳麓书社,1985.

[5] 陈世骧.原兴:兼论中国文学特质,陈世骧文存[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6] 挚虞.文章流别论[M]//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7] 王蒙.漫话小说创作[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

[8] 郁达夫.小说论[M].上海:光华书局,1926.

[9] 铁凝.铁凝小说精粹[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10] 赫拉普钦科.作家的创作个性与文学的发展[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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