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生命叙述
—— 论西西《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的时间观

2013-03-18潘碧华蔡晓玲

关键词:西西白发玫瑰

潘碧华,蔡晓玲

(马来亚大学中文系,马来西亚吉隆坡 50603)

生命叙述
—— 论西西《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的时间观

潘碧华,蔡晓玲

(马来亚大学中文系,马来西亚吉隆坡 50603)

西西的第一部中篇小说《东城故事》出版于1966年,当年她28岁。之后,她出版了几部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和散文集,最新的短篇小说就是2006年出版的《白发阿娥与其它》(《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收录其内)。从青春的茂盛走到衰弱,时间从来都没有停下脚步,这种感慨对于一个作家的写作是有其影响的,也助长了西西叙述时间的功力。于是,西西考察了时间留给人类生命的痕迹,让小说的视角跟随时间的脚步:过去、现在、未来,三个向度来去,融合了西方的时间观,阐述时间在人类生命里施予的魔术。

西西;《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时间观;生命叙述

西西(1938-),原名张彦,又名张爱伦,生于上海,1950年代随家人移居香港。西西的第一部中篇小说《东城故事》出版于1966年,当年她28岁。之后她出版了几部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和散文集,最新出版的短篇小说就是2006年的《白发阿娥与其它》(《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①参见: 西西. 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C] // 西西. 白发阿娥与其它. 台北: 洪范书店, 2006. 下文论及作品凡出于此, 不再作注.收录其内),她已68岁。28岁与68岁之间隔了40年,从青春的茂盛走到衰弱,时间从来都没有停下脚步。这种感慨对于一个作家的写作是有其影响的,也助长了西西叙述时间的功力。这在《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中充分体现,让读者看见生命的首尾怎么碰撞在一起。

一、时间循环:往返回忆间

西西钟情于拉丁美州作家的作品,对拉美作家的魔幻现实写作传统非常着迷,曾多次撰文介绍拉美代表作家的作品,通过她在《像我这样的一个读者》一书里面介绍的作家名单就能看出这一点。而从《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也可以找到不少受拉丁美洲小说影响的痕迹,这种魔幻式、科学式的写作手法对描写时间方面尤其突出。

马尔克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在《百年孤独》中第一句话就透露出小说里隐含的时间维度,令人印象深刻;“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连诺上校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1]一句话容纳了现在、过去(那个遥远的下午)、未来(许多年以后)三个向度,展示了小说叙事的时间性。这种不确定的“现在”,既能指向“未来”,又能回溯“过去”,一下子就把时间的三个维度都概括了。故事从终局开始,再由终局回到相应的过去和初始,然后再循序展开,最终构成首尾相连的封闭圆圈。

西西在《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中的第一句话,就设定了一个“现在”的时间:“八十年代中期一个亮丽星期六的早上十时”。整篇《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采用了时间循环的方式,即从现在(八十年代中期受洗的那天)到未来(刻上姓名的碑石)再到过去(从小时候开始),依循着一条时间线来回往返。这个“过去”却是没有固定的,那可能是六岁时候的“过去”,也可能是六十岁时候的“过去”。

不过这种循环时间未必是一条直线性的,它也许能够逆转,能够重复。于是,循环时间也表达了对一个持久性情况和再现的“现在”的幻想,即每件事可以是周期性重复的,或者通过仪式周期性出现。我们也可以从《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看到这样的时间观:时间是多元的,不是线性的,而是交叉的:“她有一个小巧首饰箱,里面本来专放缤纷闪烁的戒指和耳环,眼下却塞满小瓶子小盒子,都是药,粉红翠绿,紫黛青蓝,简直象儿童吃的巧克力聪明豆。首饰箱依然是她的命根子,只不过随着年龄的转变,更换了不同的内容。”

这种情况就像博尔赫斯(Borges)在《交叉小径的花园》里所表现的时间观,“相信时间的无限连续,相信正在扩展着、正在变化着的分散、集中、平行的时间的网。这张时间的网,他的网线互相接近,交叉,隔断”①转引自: 吴晓东. 从卡夫卡到昆德拉: 20世纪的小说和小说家[M].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4: 262.,强调时间是永远交叉着的。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在《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轻》中所说:“只发生过一次的事就像压根儿没有发生过”[2]。时间只有重复才有规律,在西西的这篇小说里也一样,事情总是如此地再一次重复和循环;“白发阿娥每天喝营养奶粉、吃麦糊,有时候,女儿还在白米中加上粗糙的红米一起煮。以前打仗,我常常在吃红米饭。”

当时间以交叉的方式存在,而如果我们又生存在这样的一个时间形式中,那么我们在时间的交叉点上就可能会一次次神奇地相遇。时间会针对周遭的环境,或许是政治演变,又或许是时尚趋势,施与循环的魔法:“她记得,童年时喝牛奶那阵,皇帝不在紫禁城里了,有辫子的人都想剪掉辫子,大街上常常抓革命分子,什么党什么党,纷纷扰扰的,好像天要塌下来了。现在情形似乎没有改变,皇帝好像又有了,却是个女的,而且是个西洋女子。这女王有几次就乘了汽车在土瓜湾的大街上经过,穿件粉红色的衣裙,带粉红色的帽子,住的是西洋的紫禁城;男人又留了长头发,也束了小辫子,耳朵上还戴耳环;什么党什么党比以前还要多。”当生命到了尾端,反而回到生命的开头,“情形似乎没有改变”。九岁时候的阿娥为了牛奶和饼干,耐着性子在教堂听耶稣的故事。没想到六十年后的她,却又因为同一个耶稣,变成了玫瑰阿娥,所以她会认为耶稣把她“生命中的一头一尾连接起来了”,如同一个漩涡的循环,熟悉的情景又再一次发生。

西西以循环的时间模式,将某一个曾经发生过的事件让它再度发生,感觉又回到同一个交集点。这种网结编织交叉的特点,有别于传统的线性叙述,《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成功综合了过往许多名家的时间观,再加以融合并套进自己的故事里头。

二、时间浓缩:跳跃的画面

巴尔加斯•略萨(Vargas Llosa)在《潘特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Captain Pantoja and the Special Service)中就采用了时空浓缩的写法,西西对这种新颖的写作手法显然很有兴趣,她曾经在《素叶文学》撰文介绍此书中第一章的写作技巧[3]。可是因为报章篇幅所限,她认为无法把其中的精妙处详细解说清楚,于是后来又写了另外一篇长达一万三千多字的文章,再仔细分析第一章结构上所采用的时空浓缩方法,刊于1994年1月号的《联合文学》[4]。不但如此,西西在《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中也作了同样的尝试:“白发阿娥,本名余阿娥,一九一零年生。我小时候,爹爹还留一条长辫子,皇帝还住在紫禁城里。白发阿娥会走路的时候,街上就闹革命了。小小的阿娥一天一天的长大,一晃眼,女孩子变成大姑娘;再晃眼,大姑娘变成小妻子,能晃多少眼呢?小妻子变成老母亲。”

小说以一个人的生命轨迹做阶段上的分析,描述一个人如何渐渐地成长,再渐渐地衰老。这一种“渐渐”如果按部就班从小时候开始说起的话,一直说到阿娥八十岁的那天,大概不可能是一万字左右的短篇小说所能容纳的分量。于是西西就借助了时间浓缩的技巧,用“一晃眼”的一瞬功夫从“小女孩”跳跃到“大姑娘”,用“再晃眼”的眨眼时间又从“大姑娘”跳跃到“小妻子”的光年,将多个光景用一个段落就处理掉。

这种时间浓缩手法就好像电影里的“连类剪接”①“连类剪接”是电影术语, 指的是把相关的片断并列在一起, 或以一件事物作为中介, 把不同的场景串连起来.。西西对电影非常热忱,曾经拍过八米厘实验电影,在她的作品中可以找到很多借鉴电影手法的技巧[5]。小说中各个时间点来回往返很多次,连类剪接也用了几次。例如:“渐渐地她不动织针了,原因倒和能力无关,事实是没有人再如获至宝地接受她的馈赠”。“渐渐地”一个简单词汇涵盖了许多画面,将循序变化的过程省略,只剩下变化前和变化后的两个画面。另外的情况还有,阿娥本来还是在回忆过往上课的情景,阿娥和妹妹坐在“同一张板凳上”读书的往事,那时候才“十岁八岁”的两个人,突然画面转移、时间跳跃,“现在都七十近八十”了,一个句子浓缩几十年的光景。

巴尔加斯•略萨在写《潘特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的时候,他曾经仔细地考虑了小说的语言运用问题,“小说或短篇故事不能每时每刻都那么紧凑及富创造性,语言也不可能恒久保持活力与动感”[6]。为了突破小说故事的限制,他用时间浓缩的手法转化了那些平淡、沉闷、纯资料性的死文字,使之能在简短的篇幅内提供更多的资料。在这篇小说里,西西也仿效了此时间浓缩的结构:“白发阿娥如今每天喝二至三次牛奶,这是她从童年以来,相隔六十年不曾再触碰的食物。白发阿娥很瘦,青/少年/中/壮年的时期,一直不懂得该重视牙齿的护理,加上心理的恐惧和经济的因素,使她只剩下一支牙齿了。”从“童年”到老年,中间经历的还有青年到少年到中年再到壮年里面的六十年,甚至连一口牙齿都掉到只剩下“一支牙齿”了,都是从一个时间点快速跳跃到另外一个时间点。

西西在分析巴加斯•略隆的作品时,曾经提到比较小说的时间和真实的时间的结果,即是叙事在小说的时间里往往短于真实的时间[4]。而西西一如巴加斯,将小说时间的可能性推至极致:“四月临近,她以为过不了清明;八月到了,她以为过不了中秋。过年是一个大关,她认为跨不过,不过,所有的关又都闯过了。她的血压平静下来,人又硬朗起来。”在小说中,“清明”到“中秋”走了四个月,再从“中秋”到“过年”又是好几个月,但就在一句话里头轻描淡写地完成了。这种时间上的伸缩性是小说文字的魔力,即使电影语言能勉力为之,也只能是非常滑稽的快镜。这样的时间伸缩手法,正如西西自己说:“的确使电影眼睛除了变速外,目也为之瞠”[4]。

时间浓缩除了更新小说的叙事语言,使其能涵盖更多更广的资料以外,还有结构与情节推展上的好处。西西在该篇小说里所用的时间浓缩手法还有另外一个用意,即是通过密集的时间跳跃方式,更为有机地突出光阴飞逝的生命历程,呼应了时间的主题。

三、时间压缩:短暂或漫长

伏尔泰(Voltaire)曾出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关于时间的谜语:“世界上哪样东西最长也最短,最快又是最慢的,最能分割又是最广大的,最不受重视又是最值得珍惜的?没有它,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它使一切的东西归于消灭,使一切伟大的东西不绝。”[7]答案是时间。他解释说:“最长的莫过于时间,因为它永无穷尽;最短的也莫过于时间,因为我们所有的计划都来不及完成。在等待的人,时间是最慢的;在作乐的人,时间对他是最快的。它可以扩展到无穷大,也可以分割到无穷小。”[7]伏尔泰的谜语和解说向我们揭示了时间的特点、时间与人之间的关系。换句话说,时间是没有固定形体的东西,它可以快可以慢可以长可以短,因人也因事而异。

在小说里,阿娥回忆过往岁月的时候,都是快速的跳跃方式,这或许也表示了快乐的时光总是匆匆的道理。不过到了后期,时间也跟随她的年龄增长,行动的速度竟然开始减缓:“接着,她吃了一片面包,看了一阵报纸,听了一阵收音机。时间好像过得很慢”。阿娥已经是个老人,她没有目标没有工作,每天无所事事的过日子,时间对于她当然会变得很慢很慢。她甚至于会一直数算时间,觉得能够越快越好:“白发阿娥每次病倒,都以为自己要变成微尘了”。这种时候,死亡也不再觉得可怕了,反而时间的无穷无尽更令人害怕。时间的减速让阿娥不耐烦起来,她开始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变成尘埃”,可以很快就解脱时间的束缚。

当你越期待时间变快,它就越发缓慢,这是心理上不变的作用:“白发阿娥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变成微尘了,事实并非如此,她没有病,只是老。”时间体验、时间认知却决定了时间速度的两极性,处在不同阶段的人,就有不一样的感受:“孩子们安慰她,说她才七十八岁,不算老,如今的人长寿,八、九十岁也等闲,一般人都能活到九十岁以上。白发阿娥屈指一算,从七十八岁到九十岁,足足十二年,如果小孩从八岁成长到二十岁,小学中学都毕业了。十二年对青少年来说是一笔丰富的财产,可上天若是赐给七十八岁的老年人十二年,大概只是讽刺。”

对于一个年轻人,有太多人生还没有体验,所以时间是越多越好的;相对的,对于一个老年人,有太多的时间没有办法填补,所以生命还是越快走完越好。因此,“时间”似乎是同一的,但对时间的体验和认知却可能是有差异的,就像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的“相对论”一样。

因此,小说里的阿娥总是感叹时间太多无处打发,她就像手上握有很多现金的人在买东西,她明明就有一次还清的能力,但现实的规则却要她分期付款,她只觉得非常无奈,“老天和我开玩笑。祂是狡猾的物主,那送给人的事物逐件分期收回”。这种规则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件安心的事,对于她却是永无休止的包袱,背得她有些累了。

西西在《玫瑰阿娥的白发时代》中运用了时间相对的论点,将本来是同一的时间,而又可能依据着某些因素,时间逐渐变缓这一状况叙述出来。原来,到了生命走向夕阳的时候,时间也会开始放慢它的脚步,缓缓而行。

四、结 语

生命不是永恒的,总是会有生、老、病、死,人们无法改变这种命运。于是,西西考察了时间留给人类生命的痕迹,让小说的视角跟随时间的脚步:过去、现在、未来,三个向度来去,融合了西方的时间观,阐述时间在人类生命里施予的魔术。这篇小说就是很好的例子,读了以后就好像已经跟随里面的人物阿娥一起经历了一趟时间旅行,看了外国也看了本土的风景,得到对“时间观”的领悟就是这趟旅行中最好的礼物。

[1] Marquez G G.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M]. translated by Gregory Rabassa. London: Harper & Row, 1970: 1.

[2] Kundera M.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M]. Translated by Michael Henry Heim. New York: Harper & Row, 2004: 37.

[3] 西西. 时间浓缩: 谈略萨的小说[J]. 素叶文学, 1985, (17): 41-43.

[4] 西西. 巴加斯•略萨作品的时空浓缩结构: 试析《潘特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的第一章[J]. 联合文学, 1994, 111: 103-113.

[5] 陈燕遐. 反对与对话: 论西西的小说[M]. 香港: 华南研究出版社, 2000: 78.

[6] Llosa V. A Writer’s Reality [M].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91: 95.

[7] Voltaire. Candidate and Zadig [M]. New York: Airmont Publishing Company, 1966: 168.

Life Narration—— Study on Time Concept in Xi Xi’s The Old Age of Rose E

FAN Pikwah, ChAI Siawling
(Arts and Social Science Faculty, University of Malaya, Kuala Lumpur, Malaysia 50603)

Xi Xi’s first novella The Story of East City was published in 1966 when she was 28 years old. Thereafter, she had printed an amount of novels, short stories and proses. Her latest published short story, White-haired Ah E and others (where The Old Age of Rose E is included), was released in 2006. Time keeps moving with her shift from prime exuberance to feebleness. Such lament enriches her dexterity in narrating time due to its capability of affecting and shaping a writer. Hence, she examines the indication and vestige of what time has left for life and mankind with the intention of allowing the point of view in her novel to pace on par with time and hovers around the dimension of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Her consideration associates with the Western time concept which allows her to expound the magic that time has cast to life.

Xi Xi; The Old Age of Rose E; Time Concept; Life Narration

I206

:A

1674-3555(2013)06-0021-05

10.3875/j.issn.1674-3555.2013.06.003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编辑:付昌玲)

2013-06-15

潘碧华(1965- ),女,马来西亚籍华人,高级讲师,博士,研究方向:当代文学和马华文学

猜你喜欢

西西白发玫瑰
没跪 玫瑰
玫瑰飘香
百岁白发祭儿殇
洗白发
刺玫瑰
刺玫瑰
种子西西的烦恼
除白发简易装置
蔷薇白发抄
愚蠢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