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梅

（河北大学文学院，河北保定071002；南昌大学客赣方言与语言应用研究中心，南昌330031）

提 要 比喻作为一种修辞现象，学界关注较多，而作为一个词的“比喻”，其自身特点，如词汇意义、句法功能、语用功能、篇章功能，尚缺乏基本描写和解释。“比喻”“譬喻”“比方”“打比方”“比”这组“比喻同义词群”及相关短语，可以看作比喻词（一般修辞学论著所称“比喻词”指“像、好像、好比、如同、仿佛”等）的一个特殊小类，也同样可以用作比喻的显性词语标记形式。“比喻”兼名词和动词，“比喻”用于比喻现象的标记方式相应地也有两种情形：动词性的陈述、体词性的指称。无论“比喻自述”兼“比喻自评”，还是转述他人比喻时所加评论，其独特的元语言用法，都表明了对所用比喻的主观态度，形成特殊的语用现象。可以独立使用的“（你）打比喻说”、“（你）打个比喻”、“（你）打个比喻说”等结构较为定型的短语，都是比喻自述的标记，并且都是篇章连接成分，有鲜明的篇章衔接性。

一、引 言

比喻是修辞学关注最多的修辞现象。但“比喻”一词自身的语义和功能，却鲜有论述。先比较下面一组句子：

（1）a小妹妹的脸像一个可爱的大苹果。

b他把小妹妹的脸比喻为一个可爱的大苹果。

c打个比喻说，小妹妹的脸像一个可爱的大苹果。

d小学语文课里有个比喻：“小妹妹的脸像一个可爱的大苹果。”

例（1）a，是一个用“像”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的比喻句，这类比喻现象，修辞学较多关注。而例（1）b、c、d中“比喻”一词的用法，未见专题研究，是本文要重点分析的对象。“比喻”一词自身的特点，如义项和功能等（例（1）b、c、d体现了三种不同情况）与作为修辞现象的比喻（例（1）a所示），二者性质不同。本文将同时从词汇学、句法学、修辞学、语用学、篇章分析等角度考察“比喻”一词（及其构成的系列短语）的词汇意义、句法功能、语用功能和篇章功能，由此可以观察到与“比喻”一词的运用直接相关的一些有趣的、有价值的词汇语义现象、句法现象、修辞现象、语用现象和篇章现象。

二、“比喻”与“比喻同义词群”

《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商务印书馆，2005年。下同）将“比喻”分解为两个义项：

【比喻】①名修辞方式，用某些有类似点的事物来比方想要说的某一事物，以便表达得更加生动鲜明。②动比方①：人们常用园丁～教师。

其实这两个义项词汇意义相近，不同的是其句法功能。也就是说，该词典是按照句法功能分解其义项的。从释义用词看，是用“比方”对“比喻”加以释义。

再看修辞学词典。《汉语语法修辞词典》（张涤华等主编，安徽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14页）的释义为：

【比喻】修辞格。又称“譬喻”，即“打比方”。古代称“比”或“譬”。它是根据事物之间的相似点，用乙事物来说明或描摹甲事物。……

可以看出，语文词典和专业词典把“比喻”“譬喻”“比方”“打比方”“比”等看作同义词，本文将它们称为“‘比喻’同义词群”。实际上这个同义词群的各成员之间只是在表示比喻这一点上概念意义相近，而其他义项、附属色彩、句法功能、语用功能及篇章功能等，有同有异。下面择要辨析三点（辨析重点在“比喻”一词）：

1.“比喻”与“比方”

“比喻”当然就是比喻，而其释义用词“比方”自身却有多个义项：

【比方】①动用容易明白的甲事物来说明不容易明白的乙事物：他坚贞不屈的品德，可用四季常青的松柏来～。②名指用甲事物来说明乙事物的行为：打～︳这不过是个～。③动比如：郊游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谁带队、谁开车，等等。④连表示“假如”的意思：他的隶书真好，～我求他写一副对联儿，他不会拒绝吧？（《现代汉语词典》）

“比方”，词典共列出如上四个义项，其中一个是用“比如”加以释义。“比如”是“举例时的发端语”（《现代汉语词典》），不表示比喻。我们进一步考察语料发现，“比方”绝大多数情况表示比喻，其次表示假设，较少数情况表示举例。“打比方”、“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说”、“这个比方”等（本文称之为“‘比方’系列短语”）亦如此，不过，其中的“比方说”较为特别，一般情况只表示举例。可见，“比喻”“比方”二词的义项有同更有异。

“比喻”与“比方”还存在明显的语体差异。“比喻”有书面色彩，显得正式，语言学界用“比喻”来称说比喻现象，也就是说，“比喻”一词有学术语篇（本文对“语篇”和“篇章”这两个术语在使用时一般不加区别）的语体词特征。而“比方”常用于口语、非学术讨论，很少出现在科技语体和政论语体中。与之相反，“比喻”及其系列短语多用于科技语体和政论语体。

2.“比喻说”与“比方说”

“比喻说”与“比方说”，不仅词义不同、语法性质不同，而且篇章性质也不同。“比方说”，从篇章角度看，具有明显的衔接功能，可看作篇章连接成分，如“虽然黄金有这么多优点，但是也有不少缺点。比方说，质地软、价格贵、色泽单调。”董秀芳（2004：149）曾论及“比方说”，认为它“是一个具有连接性的副词”，提到了“比方说”的“连接性”。而“比喻说”只是临时组合成的短语，不具有凝固性，一般情况下不具有篇章衔接作用：

（2）（法国）教育国际协作署署长也形象地比喻说：“推销法国大学，就像我们推销法国的香槟酒和香水一样。”（《法国高教体制今年秋季转轨》，新华社2004年8月）

例中“比喻说”是临时组合而成的短语，不是篇章连接成分，它对下文的启引作用是通过所由构成的比喻标记句（“……署长也形象地比喻说”）来实现的。

3.“比喻”与“打比方”

有的修辞学论著给“比喻”下定义时直接解释说“打比方”。其实，二者在性质、语义、句法功能方面都有区别。

1）性质 “比喻”是合成词；“打比方”是具有较强凝固性的短语（也可看作合成词），使用时具有离合词的特点。

2）语义 “比喻”就是比喻；而“打比方”只是大多数情况指比喻，还有少数是假设，有时是举例。“比喻”与“比方”二词存在这样的含义差异，应该引起研究者和教学人员的注意。对外汉语教材在生词注释、语言点讲解、练习设计时不能简单地说“比喻就是打比方”。

3）句法功能 组合能力和充当句法成分的能力不同。“比喻”既是名词也是动词，“打比方”只是动词性的。就动词性而言，“打比方”常与“说”组合，构成具有一定凝固性的“打比方说”，而“比喻”虽然也可以与“说”组合，但“比喻说”和“打比喻说”的常用程度和凝固程度显然不如“打比方说”。

三、“比喻”与“比喻同义词群”的比喻标记作用

1.比喻表达的两类标记形式

比喻表达，有时是无标记的，表达者不特别说明自己使用了比喻这一修辞手法；有时是有标记的，表达者特别说明自己将要使用或正在使用比喻修辞手法，或补充说明上文的言语或行为是比喻，或称说所引用、所记录的他人的表达行为和言语形式是比喻。如“下面用一个比喻句来结束我今天的演讲”、“刚才我说的这个比喻不一定恰当”之类，就是对比喻现象起标记作用的句子。比喻表达的标记方式，就所用标记词语及其使用方式而言，有以下几种情况：

1）通过“比喻词”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

修辞学所论“比喻词”，指的是“像”“好像”“好比”“是”“如”“若”“似”“如同”“仿佛”“宛如”等表示比喻关系的词语。陈望道《修辞学发凡》所称明喻和暗喻所用“譬喻语词”即属此类。略有修辞学常识的听读者可以根据这些词的出现，判断所用的是比喻这一修辞手法。前文例（1）a，即用了“像”这个比喻词。再如：

（3）姑娘你好像一朵花，美丽的眼睛人人赞美它。（歌词）

虽然词作者并没有直接点明自己用的是比喻手法，但听读者可以根据句中的比喻词“好像”来判断这是一个比喻句。此类标记用词，不详论。

2）用“比喻同义词群”直接点明所用修辞手法的比喻性质

用“比喻”、“比方”、“打比方”、“譬喻”、“比”等词（即比喻同义词群的各成员）及其多个组合形式点明用的是比喻这样一种修辞手法。这既是表达者对所用比喻手法的强调方式，一种言语交际策略，也是表达者对比喻这一修辞手法的自觉认知在言语表达形式上的外在体现。这是我们重点关注的语言现象。如：

（4）打个比喻说，栖息地是指动物的“住址”，而生态灶则是指动物的“职业”。（杨安峰《脊椎动物学》）

例中“打个比喻说”，标记其后续句用的是比喻，并启引后续句。这是“言语自述”（李胜梅2004）的一种方式，本文暂称为“比喻自述”。

（5）说翻译犹如“嚼饭与人”，这是绝妙的比喻，也是鸠摩罗什在翻译过程中遇到的

困难和艰辛的体会。(北京大学CCL语料库，以下简称CCL)

例中“这是绝妙的比喻”，对所引用的言语表达方式加以分析说明。

3）两类标记方式在语篇中配合使用

上述两类词（“比喻词”和“比喻同义词群”）都可以用作比喻的显性词语标记形式，是显性的比喻标记词。这两类标记形式在语篇中常常前后配合使用，特别是出现了第二类（比喻同义词群），一般接着会出现第一类（比喻词）。如：

（6）你引用了这样一个比喻：把问题比作丢失在黑夜中的钱包，把方法比作光照有限的路灯。事实上，在很多情况下，没有独到的方法，你连问题在哪儿都不知道。（袁毓林《汉语动词的配价研究》）

“你引用了这样一个比喻”，使用了“比喻”一词，属上文所论的比喻的第二类标记用词，由它所标记、所引导的比喻其自身还需要其他表示比喻关系的手段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该例后续句中的“把……比作……”就是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的比喻词语，属上文所论比喻第一类标记用词。

（7）俄罗斯与欧盟的整体贸易额将增长50%。欧盟委员会主席普罗迪形象地比喻说，俄罗斯和欧盟就像是“鱼子酱和伏特加酒”,两者互为补充。（新华网，20040525）

例中“比喻”用作动词，点明所记录的他人的表达是比喻行为，用“形象地”加以修饰评论。其后续句是一个比喻句，结构为：本体+“就像是”+喻体。

上述二例，都是前后运用了比喻表达的两类不同性质的标记用词，是双重标记，更加凸显并强调了言语表达行为和言语成品形式的比喻性。这种用词方式及其构成的句式、篇章结构，有其特定的修辞功能和篇章功能。

比喻的这两类形式标记的用词（都是本文所说的“比喻标记词”），词汇意义、句法功能、语用功能和篇章功能皆有所不同。第一类用词（一般修辞学论著所称的“比喻词”，学界研究较多），在句内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充当句法成分，直接参与比喻句的构造，一般不起篇章衔接作用，不是篇章连接成分。第二类用词（“比喻同义词群”及其系列短语，尚未见专题研究），不是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而是对下文或上文的比喻现象进行标记并加以启引或说明，其所在的起比喻标记作用的句子（本文称“比喻标记句”），可起篇章衔接作用，与所标记的比喻句一起构成篇章中的一种特殊的“言语块”（见李胜梅2012a），我们称之为篇章中的“比喻言语块”。第二类中有的可独立使用（如“打个比喻说”），可看作篇章连接成分（详见本文第六节）；有的不独立成句，但其所在比喻标记句可起篇章衔接作用。

2.“比喻”一词及“比喻”系列短语充当比喻标记的两种情形

为称说方便，本文把由“比喻”组合而成的短语称为“‘比喻’系列短语”，如：“用/拿……比喻……”“把……比喻成/为/作……”“比喻说……”“打个比喻”“打个比喻说”“这个比喻”等。

“比喻”一词及“比喻”系列短语，有时不充当比喻标记（是否充当比喻标记，如何鉴别，有何形式特征，尚待探讨），如：“印度推理法分五段，即：命题，理由，比喻，贴合，结论。”这样的句子不是比喻标记句。

有时充当比喻标记，有如下两种情况：（a）有时说明比喻性质，用于点明表达者所用的或所记录的表达行为或言语形式是比喻。如前文例（1）c和d中“比喻”一词的用法。（b）有时直接参与比喻句的构造，如前文例（1）b中“比喻”一词的用法。

不仅“比喻”一词及由其构成的“比喻”系列短语如此，而且，比喻同义词群及其系列短语也同样可以兼任比喻表达的两类标记用词用语。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比喻同义词群及其系列短语，也可以看作比喻词的一个特殊小类。这一点，未见相关文献探讨。限于篇幅，本文仅重点探讨“比喻”一词。

四、“比喻”一词的句法功能

从比喻标记词的语法性质和句法功能看，“比喻”是一个兼类词，兼名词和动词，因此“比喻”标记现象相应地也有两种情形：动词性的陈述、体词性的指称。此处重点说说“比喻”的句法功能与比喻标记之间的关系。

1.作动词的“比喻”

动词“比喻”一般用在如下几种结构中：

1）直接参与比喻句的构造

A.“将/把”+本体+“比喻+为/作/成”+喻体

如前文例（1）b。再如：

（8）有人把寿命比喻为一个等腰三角形，底边是父母赋予的遗传因子，另外两条边则是后天的环境因子。（CCL）

（9）我记得前年到香港访问，宣布中央政府支持香港繁荣，推动两地深化合作的一系列政策，你把它比喻为“大礼包”倒是很形象。（人民网，20130317）

例（8）中，本体是“寿命”，喻体是“一个等腰三角形”；例（9）中，本体是“它”（回指上文），喻体是“大礼包”。

有时，“比”也用在该结构中（用成：“将/把”+本体+“比+作”+喻体），这种用法的“比”与“比喻”的含义和功能相同。如前文例（6）。B

.本体+“被比喻+为/作/成”+喻体

（10）她演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被形象地比喻为“飘逸的云、甜蜜的梦”。（CCL）

C.“用 /拿 /以”+ 喻体 +“（来）+ 比喻”+ 本体

（11）用亭亭净植、清香逸远的莲花来比喻萧丁的散文，似可得其真髓。（CCL）

“比喻”一词（及三类结构）直接参与比喻句的构造，充当谓语中心语，体现的是句内关系。它们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充当了表示比喻关系的比喻词（正因为如此，我们将其看作“比喻词”中的一个特殊的小类），同时也兼任比喻标记。

2）用在语篇结构中：比喻标记短语/比喻标记句+具体比喻句/比喻句群

（12）有人比喻，他像一根履带销子，为了坦克的运转，一心一意地铆在履带上。（CCL）由“比喻”所构成的“有人比喻”是比喻标记句，点明所引导的下文的比喻性质，但不参与比喻句本身的构造（该例所标记的比喻句的结构：本体是“他”，喻体是“一根履带销子”，比喻词是“像”），体现的是语篇中的上下句之间的衔接关系。

“比喻”、“比喻说”、“比喻道”，作为比喻的一种标记形式，一般出现在上文，引导出后续的比喻句。上例如此。再如：

（13）余光中比喻说：“诗是情人，专用来谈情说爱；散文是妻子，一会儿要进厨房，一会儿要管小孩子。”（CCL）

此类比喻标记句出现在所标记的比喻句之后的情形相对较少。若出现在比喻句之后，一般可对上文起补充标记作用。

上述两类，属“语用元语言”，是“使用者的元语言”。

3）直接充当谓语，不充当比喻标记

（14）祝英台每遇到一个可以用作隐喻对象的事物时，就向梁山伯描绘比喻一番，这时她所描绘的部分，就是想象中的“实物”部分。（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

例中“比喻”既不充当比喻的标记，也不是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的比喻词，也不起篇章连接作用。此类情形，动词“比喻”客观陈述一个比喻行为，不详论。

4）用来解释词语或句子的比喻含义

A.主要是充当词典中词语比喻义的释义用词。《现代汉语词典》处理词条的比喻义时就使用了这种释义方式：“被释词语+‘比喻’+被释词语的比喻义的具体说明”。如：

（15）a【救星】名比喻帮助人脱离苦难的集体或个人。

b【冰释】动像冰一样融化，比喻嫌隙、怀疑、误会等完全消除。

c【人老珠黄】比喻妇女老了被轻视，像珍珠年代久了变黄就不值钱一样。

这是动词“比喻”在特殊语体（辞书）中的特定用法，用来解释词语的固定比喻义，属“释义元语言”，“研究者的元语言”。有的是直接说明比喻义，如（15）a；有的是与使用了比喻词的释义用句（用成比喻句）前后配合，如（15）b、c。此类“比喻”用法，可从“辞书体”和“释义元语言”等角度揭示其特点，需专题探讨。

B.行文中解释词语或句子的比喻义

（16）是这样，并不是佛把你拉到净土去。你的心好比一潭水，水面平静（比喻没有妄想执着），天上的月亮（比喻佛）就会清晰地映在水里。你心里有佛，定会与佛感应道交，这就叫蒙佛接引。（《佛法修正心要》，中华佛学网）

例中“比喻”是解释喻体或比喻句的比喻含义，是言语表达者的释义用词（不是研究者的释义用词），不是比喻标记。

（17）“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比喻接近好人容易使人变好，接近坏人容易使人变坏，同时也说明选择友伴的重要。（CCL）

这是释义元语言在言语表达中的特殊运用，将“研究者的元语言”临时用成“使用者的元语言”，是一种表达手法，形成篇章中的特殊的解释现象。

2.作名词的“比喻”

1）与“比喻”搭配的动词

A.由名词“比喻”构成的句子充当比喻标记句时，与之搭配的动词主要有“打、做、作、用、创造、有、是、进行、设”等，词义抽象，多数有形式动词的语义特点和句法特点。有的用于比喻自述，如前文例（1）c和例（4）的“打个比喻说”中的“打”。有的用于称说他人的比喻，如前文例（1）d，再如下面两例的“作”和“有”：

（18）鲁迅曾作了一个十分精彩的比喻：“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CCL）

（19）有一个非常生动的比喻：高中三年，就好像是在黑夜中走路，只能看到远方一点灯火。（CCL）

B.名词“比喻”作为研究对象时，与之搭配的动词大多具有阐述性，所组成的句子不是比喻标记句。如：

（20）这类歇后语是先设比喻，后作解答，用时把譬喻和解答都说出来。（CCL）

（21）比喻是随处可见的。比喻可以把抽象的事说得很具体，把平淡的事说得很生动。（CCL）

例（21）中与名词“比喻”相搭配的动词“是”和“说”，从语义看具有阐述性。

此类现象属学术语篇，属“研究者的元语言”，不详论。

2）修饰“比喻”的形容词

如“形象的”“生动的”“合适的”“独特的”等，这是对比喻现象的主观评论。下文详论。

五、“比喻”一词的修饰成分与比喻评论方式的语用特点

人们用“比喻”“比方”等比喻词及其组合形式（如“用……比喻”，“比喻说……”，“打个比方”，“比方说”等）来称说言语（比喻）表达行为或言语（比喻）成品形式时：有的是直接称说“比喻”“比方”，不加修饰，不加评说；有的是对“比喻”“比方”加以修饰，如“形象的/地”“生动的/地”“通俗的 /地”“精彩的 /地”“恰当的 /地”“贴切的 /地”“奇特的 /地”“风趣的 /地”“精辟的/地”等，既可以修饰作为名词的“比喻”，也可以修饰作为动词的“比喻”。

这是对比喻现象的主观评论，这种显性评价，从比喻现象的交际角色看，有两种情况：（a）“比喻自述”兼“比喻自评”，（b）比喻转述时的评论。无论是对自己所设比喻进行描述和评价还是对所引用的他人的比喻进行描述和评价，无论是对比喻行为的评价还是对比喻言语成品的评价，都直接表明了对所用比喻的主观态度，形成特殊的语用现象。

1.表达者的“比喻自述”兼“比喻自评”

“言语自述”，将言语表达的心理过程具体展示给听读者，向听读者提示自己的言语表达进程，提示篇章组织关系和顺序，有助于听读者理解，拉近与听读者的言语交际距离，再加上“言语自评”（李胜梅2006：15-52），突显表达的主观性，可增加言语表达的得体性和可接受性，增加言语交际的互动性。

表达者点明所用修辞手法的具体性质是比喻，强调其言语的比喻用法，并对其加以主观评论，形成“比喻自述”兼“比喻自评”，是“言语自述”兼“言语自评”的具体表现之一。如：

（22）苏格拉底说：我这个人，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说，是一只牛虻，是神赐给这个国家的；这个国家好比一匹硕大的骏马，可是由于太大，行动迂缓不灵，需要一只牛虻叮叮它，使它的精神焕发起来。我就是神赐给这个国家的牛虻。（CCL）

这是评论自己的比喻。“不恰当的”，自谦，这种用语方式希望增加言语表达的稳妥性、可接受性和新异程度。例中“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说”，是比喻标记句，出现在“比喻言语块”之首，引导出作为后续句群的具体比喻。

对自己所设比喻，无论是自我肯定还是自贬自嘲，都是一种表达技巧，言语交际策略，都是为了突出自己的观点，并从言语形式上使接受者加深对该比喻的印象。自我肯定的，一般比较客观；而自贬、自嘲、自谦的，言语表达的策略性更强，往往有言外之意可以推导。

2.对记录或转引的他人比喻加以评论

转引他人比喻时加以评论，多为正面的，如前文例（5）“绝妙的”、例（18）“十分精彩的”、例（19）“非常生动的”。少数情况是批评的、贬斥的，如“不恰当的”、“错误的”。比喻转述时的评论，一般不是特殊的表达技巧、交际策略，并不期望听读者推导言外之意。

（23）据介绍，原油和烃源岩的关系，可以通俗地比喻为香油和油糟的关系。烃源岩层的发现意味着胜利油田找到了新的生油层系。（CCL）

例中用“通俗地”对动词“比喻”加以修饰评论。

（24）古人曾有两句极贴切的比喻，叫作“君子为猿鹤，小人为虫沙”。（CCL）

例中“比喻”用作名词。用“极贴切的”加以修饰评论。

六、“比喻”系列短语的篇章性质和篇章功能

临时组合性质的“比喻”系列短语，可以充当比喻标记（既可以标记表达者自己的比喻，也可以标记对他人比喻的记录或转述），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篇章连接成分，不过所构成的比喻标记句有较强的篇章衔接作用。

表1：“比喻”系列短语的篇章性质和篇章功能

而可以独立使用的“打比喻说”、“打个比喻”、“打个比喻说”，与独立使用的“你打比喻说”、“你打个比喻”、“你打个比喻说”，都是比喻自述的标记，都是篇章连接成分，都有较强篇章衔接作用。这两组，句法性质、篇章性质相同，后一组加上“你”，可体现交互主观性，更口语化。

比喻同义词群的其他词所构成的系列短语（比如前文提到的“比方”系列短语），在表示比喻这一义项上与“比喻”系列短语的篇章性质和篇章功能大致相同。由于“比”“比方”等词的多义性，它们在表示其他义项时，其系列短语的篇章性质和篇章功能则有所不同。

七、结 语

综上所述，作为一个词的“比喻”，一般用作“使用者的元语言”；而作为修辞现象的“比喻”，属“研究者的元语言”。不过，有时也会将“研究者的元语言”临时用成“使用者的元语言”，形成一种特殊的表达手法。作为一个词的“比喻”，与作为修辞现象的比喻，二者性质不同。其实，这并非孤立现象。那些可以用来陈述或指称修辞现象的词，一些可以用来陈述或指称言语行为的词，其自身的词汇意义、句法功能、修辞意义、篇章功能等，都有其独特之处，其作为“使用者的元语言”与作为“研究者的元语言”的联系和区别，具有普遍性。需要进一步研究，希望能得出具有普遍意义的结论。

“比喻同义词群”可看作“比喻词”的一个特殊小类，此项研究启发我们从一个新的理论视角思考什么是修辞学所说的“比喻词”，如何从新的视角出发系统研究比喻词的词义和功能。

多角度考察“比喻”的词汇意义、句法功能、修辞意义、篇章功能，也有助于“比喻”一词及相关短语的词典释义修改和示例调整。此项研究对对外汉语中高级阶段的词汇教学和比喻教学也有直接参考价值。

我们曾从语篇分析视角讨论过“开个玩笑”及相关词语的含义和功能（李胜梅2012b），本文对“比喻”及其系列短语的考察，再次说明了这种语篇分析视角在研究具体词语含义和功能中的启发意义和操作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