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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小说话本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研究

2012-11-06刘翠翠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江楼话本宋元

刘翠翠

(徐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文学作品研究

宋元小说话本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研究

刘翠翠

(徐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话本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是以宋代词人柳永为主要描写对象,讲述其与众妓女之间的诸多事情,并重点描写了柳永以计赚取周月仙一事。通过对该话本的写定年代、故事情节、柳永形象三方面的分析,可知此话本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市民的审美趣味和深层文化心理。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审美趣味

自宋代以来,词人柳永的故事就在民间广为流传,并频频出现在各种叙事文学作品中,话本《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就是其中之一。

该话本 《宝文堂书目》著录作 《柳耆卿记》,孙楷第 《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亦著录,作 《柳耆卿玩江楼记》[1],明代洪楩将其辑录在 《清平山堂话本》中,名为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故事内容大致如下:

宋代词人柳永生得风姿俊逸,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专爱在花街柳巷,终日与妓为伴,连京师三大出名的行首都自愿赔钱争养他。后因人保奏而成为江浙路管下余杭县宰。在任期间,于官塘水次处建一楼,题之曰 “玩江楼”,以自娱。此处有一歌妓,名周月仙,生得冰剪明眸,意态妖娆,精神艳冶,柳永恋其美色,想与之好,但月仙再三拒绝。后知其与黄员外交好,每夜用船往来。柳永便密令舟人夜间在船内强占周月仙,月仙不得已而从之,且作诗以自伤,然柳永以此为要挟,强迫周月仙跟从他,后遂如愿以偿。自此,日夕相伴耆卿之侧。

一 话本写定年代

对于此话本的具体写定年代,各家说法不一,主要有以下几种:

宋代说。除抄本 《述古堂书目》把此话本著录于 “宋人词话”外,明代绿天馆主人在 《古今小说·叙》中亦云其 “引述宋人话本,谓:‘如 《玩江楼》、《双鱼坠记》等类,又皆鄙俚浅薄,齿牙弗馨焉’”。

宋元说。孙楷第先生于 《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卷一 “宋元部”中著录 《柳耆卿玩江楼记》;谭正璧先生在 《话本与古剧》中云 “宋元话本有 《柳耆卿记》 (见《宝文堂书目》, 有清平山堂刊本)”[2],可见,他也认为此话本大致出于宋元人之手。

元代说。胡士莹 《话本小说概论》[3]把此话本列入该书第九章之第四节 “元代的话本”中。

元明说。程毅中在 《宋元小说家话本集》中反驳了 《古今小说·叙》中 “引述宋人话本”的观点,他认为 “但 《双鱼坠记》盖即 《孔淑芳双鱼扇坠传》,有明熊龙峰刻本,实演明弘治年间事。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亦未必出自宋人”[4],并把元代杂剧家戴善甫的同名剧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中的 《浪来里煞》一曲与话本中的 《浪里来》词相比较后说道 “文字略同,疑为话本所袭。此本或出元明之际”。持此观点的还有乔光辉先生,他在 《话本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的写定年代》(《文学遗产》2000年第 5期)一文中指出话本中所引的“佳人不自奉耆卿,却驾孤舟犯夜行。残月晓风杨柳岸,肯教辜负此时情”一诗当出自明初文人瞿佑的诗集 《香台集》中的 “月仙古渡”条,并通过考据推断此话本应写成于至正二十年 (1360)之后[5],即元末明初之际。

综上所述,话本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产生的下限应为明初,考虑到 《清平山堂话本》的刊刻者洪楩是以藏书家的身份涉足出版,在 “编辑时没有任意修改,其中误文夺字之处固然不少,但基本上保留了嘉靖时代话本的面貌”[6],所以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当时的社会风貌和士人心态,此话本通篇轻松诙谐,不时有诗词出现 (加上篇尾诗总共有9首),且都比较通俗易懂,叙述中蕴含着浓厚的市民情趣,与宋元话本中的叙述口吻非常贴切,有可能是出自这一期间的作品。限于学识与资料有限,无法进一步确认到底是出自宋人手还是元人手,所以本文采取孙楷第与谭正璧两位先生的说法,即认为此话本应出自宋元人之手。

二 故事情节

此话本故事情节可分为如下几部分。

第一部分写柳耆卿与京师三行首之事,出自南宋罗烨的 《新编醉翁谈录》丙集卷二之 “三妓挟耆卿作词”条,与之相比,话本中的故事情节比较简单,篇幅也相对短小,并且存在许多不同之处,现对比如下:

罗烨 《新编醉翁谈录》柳永与三妓所居地点 京师 京华三妓姓名 陈师师、赵香香、徐冬冬比较项 话本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张师师、刘香香、钱安安永为三妓所作词的名称 未说明 《西江月》词的具体内容师师媚容艳质,香香与我情多, 冬冬与我煞脾和, 独自窝盤三个。撰字苍王未肯,权将好字停那。如今意下待如何?奸字中间着我 [7]。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 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挼,奸字心中着我 [8]。

除上述不同之外,罗烨 《新编醉翁谈录》中对柳永作 《西江月》词的缘由叙述十分详细,后面还写到师师与香香借柳永 《西江月》词的韵分别又和了一词,但是话本对这些全无记载。

第二部分写柳永携仆游金陵城外玩江楼,醉后写词一首,名为 《虞美人》,此词实为后主李煜之《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词,这里附会为柳永所作。该部分描写较为简单,但为后文写柳永在余杭造玩江楼事做了铺垫。

第三部分为话本主要部分,即写柳耆卿以计赚周月仙事,有宋元戏文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以及元杂剧 《玩江楼》专写此事,谭正璧 《话本与古剧》云 “本事出宋人诗话”[9],且 《曲海总目提要补编》卷上在论述杂剧 《玩江楼》时,对此事的本事有如下说明:

诗话:“周素蟾,余杭名妓也。柳耆卿年甫二十五岁,来宰兹郡,造玩江楼于水浒中。召素蟾至楼歌唱,调之不从。柳缉之,与隔江黄员外暱,每夜乘舟往来。乃密令艄人半渡劫而淫之,素蟾不得已而从焉。惆怅作诗一绝云:‘自叹身为妓,遭淫不敢言,羞归明月渡,懒上载花船。’明日,耆卿召佐酒。酒半,柳歌前诗。素蟾大惭,因顺耆卿。耆卿作诗曰:‘佳人不自奉耆卿,却驾孤舟犯夜行,残月晓风杨柳岸,肯教辜负此时情。’自此日夕常侍耆卿,耆卿亦因此日损其名。”[10]

此处提到的 “诗话”,想必为谭正璧所说的“宋人诗话”,可惜未提具体是出自哪本。话本中柳耆卿以计赚周月仙与此相比,有两处不同。其一,主人公姓名有变化。诗话中为 “周素蟾”,而话本中改为 “周月仙”;其二,此处说柳永造玩江楼于“水浒中”,而话本中则说建于 “官塘水次”,其余皆同。

同时, 《清平山堂话本》中的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在此诗话的基础上又有所增饰。

其一,诗话中并未指出柳永到余杭作县宰的原因,但话本却对此做了详细说明,即因 “柳耆卿诗词文采,压于才士。因此近侍官僚喜敬者,多举孝廉,保奏耆卿为江浙路管下余杭县宰”。

其二,诗话对女主人公周月仙的外貌并未作任何描写,但话本对此进行了细致生动的刻画,说她“云鬓轻梳蝉翼,娥眉巧画春山。朱唇注一颗夭桃,皓齿排两行碎玉。花生媚脸,冰剪明眸;意态妖娆,精神艳冶。岂特余杭之绝色,尤胜都下之名花”,难怪连柳永这样的风流才子也为之倾倒,这是古典戏曲小说对美丽女子外貌的典型描写,宋代有关柳永的笔记小说、诗话词话中虽也有不少女性形象出现,但均很少提及她们的外貌,话本对周月仙的形象做了如此精细的刻画,可谓是一个例外。

其三,诗话中的艄人在遵照柳永命令于半渡劫淫周素蟾之后就再没有出现,但在话本中艄人并未就此退场,而是以 “客官”的身份再次出现,文中这样写道 “县宰设计,乃排宴于玩江楼上,令人召周月仙歌唱,却乃预令舟人假作客官预坐”,可想而知,安排舟人在场,会使月仙更觉惶愧,这直接反映出了柳永的奸诈狡猾。

其四,诗话最后只说周月仙 “自此日夕常侍耆卿,耆卿亦因此日损其名”,而话本中并未写及柳永名声日损,而是写他在余杭任满三年后,与周月仙相别,独自回京之事。

三 柳永形象

话本之前的笔记小说、诗话词话大多把柳永刻画成为一个科考不得意,仕途不顺,终日穿行于花街柳巷,诗酒唱和,与妓为伴的风流浪子形象。如《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引 《艺苑雌黄》中的话说道: “柳三变,字景庄,一名永,字耆卿,喜作小词,然薄于操行。当时有荐其才者,上曰:‘得非填词柳三变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词。’由是不得志,日与缳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自称云 ‘奉圣旨填词柳三变’。”[11]又如《避暑录话》卷三中亦载:“柳永,字耆卿,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12]话本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中依然延续了柳永的这一形象,并在篇首的入话诗中就暗含了这一特征,即:

谁家柔女胜姮娥,行速香阶体态多;两朵桃花焙晓日,一双星眼转秋波;钗从鬓畔飞金凤,柳旁眉间锁翠娥;万种风流观不尽, 马行十步九蹉跎。[13]

话本前半部分写柳永 “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品竹调丝,无所不通。专爱在花街柳巷,多少名妓欢喜他”,后又写其在出任余杭县宰后仍然沉迷于诗酒,“用己财起造一楼于官塘水次,效金陵之楼,题之额曰 ‘玩江楼’,以自取乐”,且经常召周月仙到楼上 “歌唱祗应”,整篇话本都写了柳永与众妓女之事,完全把他刻画成了一个风月场上的高手,与宋代笔记对柳永风流形象的刻画相比,此话本所用笔墨更多。

但是前代笔记中的柳永只是一个经常出没于秦楼楚馆,流连于烟花之地的风流才子,对其形象并无诋毁之意,而 《清平山堂话本》中却把他丑化成为一个借权势强占女性的恶霸。文本中描写柳永因贪恋周月仙美貌,“春心荡漾,以言挑之。月仙再三拒而弗从而去”,后知月仙与黄员外情密甚好,每夜用船来往,柳永便借权势令舟子淫辱月仙,并以月仙所作之诗为要挟,无奈之下周月仙只好妥协,自此,日夕常伴耆卿之侧。这样的行为,无疑是一个市井无赖才会有的行径,但话本中却说是柳永所为,对其形象是一个极大的丑化。话本最后写柳永任满,与月仙相别,独自回京,便无下文,结尾处有诗两首,现录如下:

第一首:

一别知心两地愁,任他月下玩江楼。来年此日知何处,遥指白云天际头。

第二首:

耆卿有意恋月仙,清歌妙舞乐怡然。

两下相思不相见,知他相会是何年。[14]

这两首诗是对柳永与周月仙相别后彼此相思之情的描写,至于以后柳永是否再来看周月仙,结局如何,我们无从知晓。这样的结尾方式,其实是古典戏曲小说中刻画负心男子所特有的模式,可见,该话本中的柳永已在无形中被赋予了负心汉的形象特征。

总之, 《清平山堂话本》中的柳永已不再是宋代笔记诗话中 “有仙风道骨,倜傥不羁,傲睨王侯,意尚豪放”[15]的风流才子,而是被刻画为犹如市井无赖一般借权势迫害女性的丑恶形象。

综上所述,无论是情节的刻画还是柳永形象的塑造都体现了市民的审美趣味,这与话本产生的时代及其创作者有很大关系。宋元时期城市经济发展迅速,除了商业和手工业外,还出现了众多的文化娱乐行业,如酒肆、妓馆、旅店等,这直接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同时市井文化也呈现出了新的特点:许多文人加入到市井队伍,其意识形态必然会受到市民阶层的直接影响,长期的相处与耳濡目染,创作出的作品肯定会在有意无意间迎合市民的审美趣味。所以,“他们在作品中的所作所为,又不完全是文人雅士的标格风度,而是孱杂了许多市井的习气,反映出下层市民对精神贵族的文人生活方式的倾慕,对他们凭借自己的风流蕴藉赢得的左拥右抱的际遇的妒羡,以及按照市民阶层的价值观念, 思维逻辑所作出的解释和评价”[16]。 而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正是这种意识形态下的产物。试想柳永这样一位被妓女特别看待的人物,他可以不用费一点力气,就使许多女子追随他,所以他没有必要用那样的不堪手段去强夺周月仙,而故事文本不惜毁掉这样一位被万千妓女宠爱的人物,无非是为了迎合市民的审美趣味,同时这种趣味也暴露出了他们幸灾乐祸、狡黠的心理,这正是市井文化所孕育的一种扭曲心态。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故事在民间流传颇广,元代有同名戏文和杂剧,明代冯梦龙的话本集 《古今小说》卷十二 《众名姬春风吊柳七》也是据此改编。但无论是戏文、杂剧还是小说,都属于市民文学之列,其情节和人物形象必然会反映市民的审美趣味和文化心理,这也是柳永故事可以长久流传的原因。

[1]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7.1.

[2][9]谭正璧.话本与古剧[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217、245.

[3]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M].北京:中华书局,1980.288.

[4]程毅中.宋元小说家话本集[M].济南:齐鲁书社,2000.336.

[5]乔光辉.话本《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的写定年代[J].文学遗产,2000,(5).

[6][7][13][14]洪楩编撰,石昌渝校点.清平山堂话本[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3、2、1、6-7.

[8][15]罗 烨.新编醉翁谈录[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24、22.

[10]历代学人撰.笔记小说大观[A].台北:新兴书局有限公司,1988.10.

[11]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后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5.730-731.

[12]上海古籍出版社.宋元笔记小说大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628-2629.

[16]陶慕宁.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3.105.

I206.2

A

1674-3652(2012)05-0132-04

2012-03-15

徐州师范大学2011年科研英目(2011YWB038)。

刘翠翠,女,山西吕梁人,主要从事元明清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赵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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