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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冷了,人情还是温的好

2012-08-30肖奇

青年文学家 2012年13期
关键词:怀旧董桥

肖奇

摘要:被誉为“香江一支笔”的作家董桥,是一位才学横溢、个性率真的文人,以其独特的小品文立足于海峡两岸文坛。笔者在董桥散文中看到的正是温润的君子之风,高雅的名士品味,这正是中国自古以来文人传统的一处倒影,也是文化传承的一点星光。在21世纪的今天,笔者认为大家更应该阅读董桥,因为像他这样的世俗中的名士,已经越来越少。“物以稀为贵”,董桥的散文会是当代文学的一盏明灯,一个日渐远去,却也日渐明亮的文化象征。

关键词:董桥;文人小品;魏晋名士风;怀旧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2)-13-0180-02

被誉为“香江一支笔”【1】的作家董桥,是一位才学横溢、个性率真的文人,以其独特的小品文创作立足于海峡两岸文坛,先后结集出版了《这一代的事》、《跟中国的梦赛跑》、《辩证法的黄昏》、《静观的固执》、《英华沉浮录》、《回家的感觉真好》、《青玉案》、《记得》、《从前》等散文集。由于自小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又曾旅居英国多年,对于中西文化兼容并包,同时对世事人情的洞悉静观,学识广博,表现在散文创作上,既能体现中国古代名士的雅致趣味,又深得英国文学的风趣幽默,因而时常出现一些令人称赞又回味的美文,在当代散文小品创作上独树一帜。专栏文章虽短小,董桥却能在方寸天地间见万千气象,谈高远意趣,抒深宏襟抱,让人不禁感叹董桥先生如此深厚学养为底,严谨章法为用,将小品写成让人回味无穷、受益匪浅的人生的感悟。

一、从董桥的身世谈及

董桥散文的魅力,一部分来自于他的独特的身世、人生经历。他出生在福建晋江,一岁时随父母赴南洋,在印度尼西亚度过了自己的青少年时光。虽然身处南洋,但出身书香世家的董桥从小深受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使他自幼爱上了看书、写作以及收藏古玩字画,有着一种独特的中国古代文人雅士气质。1960年考上台湾成功大学外文系。1964年毕业后到香港,任香港美国新闻处《今日世界》丛书部编辑。1973年赴英国,在伦敦英国广播电台中文部从事新闻广播及时事评论,1975年起在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从事理论研究。大陆、南洋、台湾、香港、英国,多元的经历丰富了他的人生,同时多元文化的冲击让他积累了深厚的文化素养与人生经验。1979年返港,先后担任香港公开大学中国语文顾问、《明月报刊》总编辑、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组主任、《读者文摘》中文版总编辑、《明报》总编辑、《苹果日报》社长等职务。对于自己半个世纪的人生流转,董桥曾有一段简要的自述:“五十年代侨居南洋,晨昏戏耍,懵然长大。六十年代负笈台湾,追求窈窕的倩影跟仰慕苍苍的学识一样真切。七十年代做客英国,终于学会看山看雨,识破世间宁静的激情和喧哗的假面,一路受用到八、九十年代重回香港,混迹江湖。转眼心顺、目顺、耳顺。”这大约是他人生历程的成长写照罢。

董桥散文往往具有大量的知识见解,其独到的审美品位与艺术修养,透过读书随笔,文化鉴赏与生活感悟,生动且深刻地呈现印章、印石、古玩、画画、山水,涉笔成趣,潇洒风流,散发着优雅自如的名士风度。超然脱俗的名士风搭配精准独特的文字,二者共构出董桥的丰富人生与独特魅力。在他的笔下,不忘“这一代的事”,在“跟中国的梦赛跑”,看似幽默的文风下是率真辛辣的书生意气,让人击节叫好,心领神会董桥的文字功夫与写作功力,来自大量的知识积累和审美触发,以及他对结构、炼词的处处讲究。有关这些方面的论述并不少见,本文就不多加赘述。本文主要从“名士风”角度切入,探讨董桥散文的独特风格及其艺术成就。

二、字里行间的“魏晋名士风”

所谓“名士风”,是一种富有才华而不拘社会礼法约束的个性和风度。时有高论,风流倜傥,不拘小节,趣味甚广,品位不俗,往往心中对现世带有不满的情绪。名士风流以魏晋最为兴盛,魏晋清谈为典型,但本文无意于这个概念的探讨,而采取一种宽泛笼统的说法,主要是泛指一种有文化品味、有独特个性的知识分子所表现出的精神风貌与生活态度,他们着迷于传统精致文化、对社会现实有不俗的个人见解,且能保有知识分子的相对独立品格。读董桥的散文,很难不被字里行间浓郁的名士气息给吸引,其中有对前尘旧事的回忆叙述,也有对昔人流韵的频频回首,表现出一副文化遗民的真实本色。他自己在文章中曾多次以旧派遗民自居,大有魏晋名士之风流遗韵:

我偏偏爱说我是遗民……劫后的意识形态,值得依恋的正是这些残留的旧时月色,跟卧薪的忧郁导师没有干系了……文化遗民将品味,养的是心里一丝傲慢的轻愁。(《旧日红》)

在文化意识上,我很怀旧,却也不甘心放纵自己化为故纸堆里的书虫。我只希望在安装了空调设备的现代书房里,依然会有一盏传统的明灯照亮我的原稿纸和打字机。《浪子和尚耳》

既是旧派遗老,他对民国味特别有种亲切的迷恋。例如:既是看电影,他也偏爱具有“民国味道”的,例如:《围城》、《上海的早晨》的女演员里媛媛,他欣赏的正是她“那种久违的民国味”,董桥在文中深情地写道:“这样妩媚的柳梢月色,也许只有我这辈带点老襟怀的人才倾倒。”他一边编辑报刊,一边玩味艺术;一边身处世俗闹市,一边隐逸创作。这样的遗民情怀、名士风度处在香港这个高度现代化的科技城市与激烈竞争、瞬息万变的媒体社会,最世俗的市朝中排除嘈杂的干扰,自得其乐。“大隐隐于市”,这正是董桥及其散文的独特所在。余秋雨在董桥散文集《旧情解构》序中写了这样一段话:“名士情怀如窗外六朝之山,感性笔墨如檐下秦淮之水,一静一动,亦仁亦智,而这种组合居然完成于南洋和英伦之间,真是奇迹。”【2】说“奇迹”也许重了点,但董桥风格毫无疑问是当今香港文坛的一页传奇。

值得一提的是,董桥的名士风与魏晋士人的纵酒放达、装疯卖傻完全殊旨异趣,他既不烦躁郁闷,也不逃避现实,反而力求与生活对话,与真我照应,显现出悠然自得的特殊意趣。仔细琢磨后,笔者发觉与陶渊明有几分相近。“我老早中了田园的毒了”(《仲春琐记》)失意时隐逸山林,得意时心系田园,读书著述,怡情山水,随性所至,这是董桥的人格精神,也是他能写出哲理小品的内在动因。除了靖节先生,阅读董桥的散文小品会让人自然联想及五四作家周作人和俞平伯先生。他们的文章不约而同都有着晚明名士小品文的影子,收到当时文风的影响和启发。痖弦先生这样写道:“董桥博学多闻,作品中具有传统文人的历史情怀,而一种舒放萧散的叙写风格,特别令我心折:这是中国晚明以降,散文文学精神的继承和弘扬了。”【3】

董桥散文中流连于琴棋书画,读书写作,“满目是写意的幽趣,满心是潇洒的放浪”,逢人说梦,颇有俞平伯的名士风范;同时,他的小品文大量引用妙文架构的知识性写作,典故迭起,则与周作人的“文抄公体”颇能辉映。对俞平伯、周作人这对师徒,董桥自幼年时就颇为认同和崇拜:

从小读周作人,读俞平伯,读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两位长衫人物的袖里清芬,尽管都吹过欧风,淋过美雨,无恙的依旧是那一盏苦茶,那一株古槐,朱丝栏间浮动的墨影永远是三味书屋和春在堂的疏影。说颓废,那是最后一代文化贵族的颓废;说闲散,那倒不是秦淮梦醒灯火阑珊的闲散:是钟鼎胸襟供养温山软水的脱俗。《书札影真好看》这两个人的文化品位、生活雅趣与文学风格,显然给了董桥极大的启发和影响。闲散脱俗的文化贵族,传统士大夫的习气,偶有“丧志”的颓废,是五四时期名士风气的先行者。五四的文学气度自然不是只有这一路。朱自清在写1928年的《背影》序中曾回顾五四以来现代散文的发展,认为“确是绚烂极了”,“有中国名士风,有外国绅士风,有隐士,有叛徒。”【4】可见,名士风早已存在,与以批判为主的激进文学共同构出了五四文学的多重精神面貌。在朱自清先生看来,最能代表“中国名士风”的散文作家恰恰是周作人和俞平伯师徒。对于周作人,董桥直言:“我少年时喜欢周作人的小品,一度模仿他的笔调,太难了。几十年后的现在,我还是觉得他的随笔写得有个人风格,却不想去学他了。”(《美丽的错误》)在笔者看来,董桥在散文中流露出的名士风,更接近俞平伯。他欣赏俞平伯,多处提到对他的喜爱。“俞平伯的字我尤其喜欢。”;“五十年代大陆批判他和胡适的治学思想,我反而越发读俞先生的书。”(《俞平伯给艾德琳的信》)他四处搜集俞平伯先生的字画,在《春在堂》一文中流露出对俞平伯由衷的心仪与神往:

我集藏俞平伯的字福藏的无非是俞家‘花落春仍在的那一缕暗香:苏州曲园主厅的春在堂,杭州西泠桥边的俞楼,栖霞岭下的右台仙馆,一脉绵长的薪火就这样静静传进了老君堂胡同的古槐书屋和清华园中的秋荔亭。几代人匆匆走了,灯也灭了,我只捡一捡飘落台阶的几片黄叶,庶几是跟昔日那一弯清流的重圆,不必花烛,不必沉吟。

在现代文学史上,俞平伯的名士形象和洒脱作风是十分鲜明而突出的。俞平伯曾特意为张岱小品集《陶庵梦忆》注点、写跋,谈及对张岱名士小品文创作风格和旨趣的向往。朱自清对他的认知很深,在为他的散文集《燕知曹》写序时,就提到有人评论俞平伯的性情与文风神似明朝名士。朱自清对此解释说:“我知道所谓明朝人,是指明末张岱、王思任等一派名士而言,这一派的特征,我惭愧不大弄得清楚;借了现在流行的话,大约可以说是“以趣味为主”罢。他们只要自己好好地受用,什么礼法、什么世故,是满不在乎的。他们的文字也如其人,有着洒脱的气息。”【5】董桥在文章对朱自清的看法表示了赞同,“俞平伯习性确是跟那班明朝人相近,倒不是故意去学名士”正因不是故意去学,其以趣味为主的洒脱气息也就是“名士风”的真谛了。

董桥是名士,同时也是文士、雅士。他在文章中毫不掩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喜爱,这是自古名士都挥之不去的情结。董桥描述得更深刻,他说“我偏爱中国的旧人物旧文化”,这是“合理的乡愁”,(《北京房先生对我的批判》)读者可以从他的散文中领悟传统文化的情调:写书法、藏古玩、品字画、迷扇子、好闲章、集邮票……这样的闲情雅致,称得上“名士风”的绝好诠释。在这些兴趣爱好跃然纸上的背后,是其对传统文化的支撑和支持。在与人结交中,董桥先生也有着同样的爱好。在与余英时先生结交后,他写道:“靠的也许是彼此都抱着‘旧文化人的襟怀。”(《余英时新书付梓志喜》);当有人批评林青霞应该“受苦受难才写出惊世巨作”时,他说:“我情愿她不写”,“我们毕竟都是惜福的旧派人。”(《题林青霞新书》)直到今日,董桥在担任刊物主编期间,与读者、友人通信或邀稿,仍是以毛笔字书写,这在现代科技横行的时代显得雅兴十足。对于电脑、手机,这位“名士”往往刻意地“回避”,或者说是“忽略”,他曾经这样“幽默”地写道:

我这一代人已经给电脑狂潮弄得更像古人了,视一切硬体软体的操作如鬼魂幽灵,从什么自动转账到网上理财,一概不敢叨光,生怕按错两下键盘就倾家荡产,血本无归。好不容易等到千年虫危机来临了,电脑都不可靠了,我这才挽回一点尊严,理直气壮走进银行和邮政局排队,享受一下时光倒流的乐趣和古意。还有,满街的手提电话此响比接,夸夸其谈,一派要员忙人的造型,我总是替他们当众出卖隐私而难过。(《时代太新太冷了》)十足的名士口吻。也许用他自己的话会更清晰明了,他说:“名士往往生活在半真半假的世界里。他们在书海里寻求现实,又在现实世界中制造书海里的人生,最终是分辨不出是真是幻。”(《环境中的名士》)阅历深厚的董桥当然分辨得出真实与幻想,但他显然更乐意选择活在茫茫书海里。看他各种痴书的言行,听他高谈喜旧厌新的论调,只能说明他对传统真诚地爱得彻底。他文章中透出的恋旧,不可否认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儒家精神的执著继承,透出一股东方文化的神韵,对传统的挽留姿态洒落在字里行间。

三、结语

目前所见有关香港的文学史,如《香港文学史》、《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对董桥散文的风格特色都有着一致的评价:“浓郁的书卷气,儒雅的文化精神,热烈的中国情怀,精致的文字,英国式的幽默。”【6】如此具有共识的艺术概括,说明了董桥散文以被香港文学界高度认可,已成为当代香港文学重要的一页。他的散文重视个人体验,追求唯美境界,从语言文字到题材内容都深深烙上中华文化的传统印记,同时又以特殊的审美经验,体现出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本主义思想。杨照在《董桥精选集》导论中以“接近文艺复兴时代的随笔,接近周作人的小品,是长期陌生干涸的随笔文类之流,终于灌注了新的水源”赞扬,认为董桥的“新随笔体”已经昂然卓立,奠定了董桥文学史上“边缘却独特的位置”。

“人间冷了,人情还是温的好。”笔者在董桥文中看到的正是温润的君子之风,高雅的名士品味,这正是中国自古以来文人传统的一处倒影,也是文化传承的一点星光。二十余年过去了,在21世纪的今天,笔者认为大家更应该阅读董桥,因为像他这样的世俗中的名士,已经越来越少了。物以稀为贵,董桥的散文会是当代文学中的一盏明灯,一个日渐远去,却也日渐明亮的文化象征。

注释:

【1】刘超:《香江一支笔——说董桥》,《青春》,2007年第8期,第65页。

【2】转引余秋雨为董桥散文集《旧情解构》,(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版)所写的内容简介。

【3】董桥《心中石榴又红了》,台北:未来书城,2001年版,第12页。

【4】朱自清:《背影》,《朱自清全集》,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版,第33页。

【5】朱自清:《燕知草》序,《朱自清散文全集》卷一,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版,第247页。

【6】刘登翰主编:《香港文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第589页。

参考文献:

[1]、朱栋霖、丁帆、朱晓进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00年第1版。

[2]、刘登翰主编:《香港文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第1版。

[3]、董桥《董桥文录》,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

[4]、董桥《董桥精选集》,台北:九歌出版社,2002年版。

[5]、董桥《静观的固执》,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6]、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W.Said),单德兴译,《知识分子论》,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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