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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作品叙述视角的嬗变历程

2012-08-15胡玉洁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池莉小说人生

胡玉洁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漯河462000)

1980年代后期,池莉以“零度叙事”、“原生态”的客观性感受着现实生活的一切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表现普通人俗世人生的苦与痛,表现对市井民生的关注,对平民生活的倾心。90年代,随着个人诉求、女性意识的觉醒,池莉把自己的热情投向对女性际遇的关怀和思考。近几年,池莉则站在女性历史的长河审慎着女性的命运。池莉的笔触之中一直都执着于时代的呼唤,心灵的私语。她的作品也一贯以多元的视角,朴素的语言来审慎人们的平实生活与精神历程,是一个有真情,有担当的作家。

一、初期的平民化视角

“新写实小说”作为一种文学思潮,它的出现是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的,是与社会际遇变化密切相关的一种文学现象。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改革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农村与城市也悄声地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城市商店酒楼鳞次栉比,高楼大厦如座座高山耸立云端,到处都浮现着灯红酒绿的霓虹幻影。车站、汽车站农民人头攒动进城务工的热闹景象,也成为中国市场经济环境下一道最为朴素而绮丽的风景。人们突然之间发现了金钱的魔力,因为“钱”可以分担起他们的艰难,帮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人们都变得越来越实际,这个时代的市民与农民是一群生活艰辛的下层民众,是一群刚刚被唤醒主体意识的生力军,他们构成了整个80年代至90年代中国经济社会的主流大军。他们的生存状态、精神思想,就为新写实小说生存和成长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新写实小说展现最多的也就是小人物庸常生活中的庸常人生,下岗的工人,艰辛的农民,寒酸的教师,迷茫的青年,平凡的营业员、落魄的打工仔……成为小说中中心人物形象。新写实小说派的作家中,依据“能按照生活本来的面貌反映生活,尽量避免和减少作者对叙述的干预,使叙事保持在纯客观的层面上的原则”[1]池莉是这个“流派”中较具影响、成就较大的代表作家。

池莉从1979年开始写作,那个时期文学刚刚从文化阵痛与反思中走出来,新的文学焦点尚未形成,而时代己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进入了经济改革的新时代,作家以其独特的敏锐捕捉到了这种气息,将文学的焦点投向了正在接受洗礼的市井民生,以表现平凡人生的喜怒哀乐作为写作的自觉。“新写实”就是以“零度叙事”、“平民视角”、“原生态”等独特的写作模式受到大众的广泛关注。池莉的《烦恼人生》、《不谈爱情》、《太阳出世》系列作品作为“人生三部曲”是这方面典型代表。为了追求真实地艺术地再现庸常人生,池莉经常将真实的场景融入到虚构的文本中,使文学创作以平视的视角,贴心的关照,显现创作新的曙光,被誉为现实主义的新探索。

池莉把平民的日常生活作为她作品的重心,映射了小人物的庸常生活和内心渴望、人生理想。池莉说过:“一切的想象、体验和经历都超越不了生活本身。世界上的至真至美至善都天然存在,只是被积年的岁月风尘所掩盖。我的写作,为的是拂去那些灰尘,让真善美显露出光芒来。”[2]池莉的平民人生三部曲—《烦恼人生》、《不谈爱情》、《太阳出世》被人们称为“过日子小说”,从爱情到婚姻再到孩子的来临,说的都是世俗人生的吃喝拉撒、人生平淡的幸福和琐碎的烦恼,小人物的平凡生活被艺术地再创造,在生活原型被拆解提炼后又按照文学创作的规律重新打造出来的原生态的艺术逼真。

池莉作品中的人物都为了幸福生活的到来努力地生活着。《你以为你是谁》中为了摆脱贫瘠的物质,追求富裕的生活,而停薪留职开办酒楼的工人陆武桥;《化蛹为蝶》中能够紧紧抓住身边转瞬即逝的人生机遇,下海经商开拓人生疆域的孤儿小丁……所有这些现实欲望,都由改革开放的时代所造就,由努力改变命运成为可能的社会氛围所激发。只有在这样的时代里,人们才有敢于追求人生幸福的勇气,才有实现人生理想的机会,否则这一切也只能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内心冲动。

池莉的作品形象地再现了人与环境这种相因相生的依托关系,不仅营造了使人物能够充分施展的时代条件和创造空间,而且使人物尽可能地发挥“聪明才智”。这些欲求看似那么的微不足道,却体现了人类的大生活与真性情。只有真正做了“他们”所想做的和“他们”所能做的,“他们”才成为了“幸福的人”。池莉正是通过肯定这些小人物的所谓成功,充分地肯定了小人物的世俗生活,以及人们对于世俗幸福的正当追求。

池莉的小说是在写活在当下的一种不折不挠、实实在在的生活,池莉的短篇小说《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男女老少生活在狭窄潮湿的弄堂里,日子过得很拮据,却努力在贫瘠中让自己活得愉快、活出点滋味来,围坐在“火炉”里享受露天的“四菜一汤”,品尝着“黄鹤楼”酒,聊聊家常,看看电视,玩玩麻将,在贫瘠的生活中努力地不屈不挠地活着,追求着,竭力实现自己每一个小小的朴素的愿望。这正如池莉所强调的,她“是在写一瓣瓣浪花,而他们汇聚起来便体现大海的精神。”这个大海的精神,正是平凡人的精神,是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是大众的热爱生活的精神,更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乃至于全人类繁衍不息、进步发展的力量源泉。这种“不折不挠的活”展示了庸常人生的真实的生存状态,平凡人物对生活的心灵感悟,及来自草根阶层的旺盛的生命力。

池莉80年代后期的小说通过“平民化”视角,既写出平民生活的不易,也写出世俗人生的幸福,平民化和世俗关怀犹如一剂良药,能让人们在劳累的生活中活得更加轻松,也活得更加坦然。

二、女性意识的逐渐觉醒

进入20世纪90年代,通观池莉的作品,小说之中好似熔铸着一种精神,这即是激荡在90年代的非常令人瞩目的女性主义。女性主义的熊熊火焰在池莉内心燃烧,使她的“原生态”与“零度叙事”大大弱化,但个人诉求、女性意识的觉醒却表现得尤为突出。写实主义的池莉逐渐变成了女性主义的池莉。下面以《所以》为例阐述这一心路历程。

《所以》这部小说是以都市女性知识分子的视角,通过人物叶紫三次失败的爱情婚姻,事业发展中的种种坎坷,诉说着外在的藩篱与内心的挣扎,就如一块顽石投入心灵之海,荡起一阵又一阵微微的波澜,最后由喧嚣而归于平淡。叶紫是武大学院清高、漂亮、矜持的女大学生。由于家境贫寒、生活窘迫,她有着尽快独立生活,摆脱现有状况的愿望,恰在此时,一个翩翩公子关淳闯入了她的生活。在这里池莉以诗歌的浪漫、散文的意境、上演了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喜剧,满足一个青年女性关于爱情的种种憧憬和渴望。但是事实的真相是如此残酷,关淳对叶紫的青睐有加,只是由于相中了叶紫的城市户口,褫夺叶紫毕业留城的指标,不是爱情而是利益。在这里女性心灵的第一道防线,爱情被彻底击垮,正如池莉所说:“真诚的两情相悦的爱情当然还是存在的,只是罕见稀少罢了。”

以叶紫桀骜不驯的性格,她抛弃虚伪的爱情,把目光投向了事业,在七八十年代一个以男性话语为权威、独裁的时代,一个女性的才华只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叶紫又一次坠入了人生的低谷。这时,男军人禹宏宽看中了叶紫的美貌和可人的身体,以工作、经济为诱饵,以强权来压迫,使叶紫又一次走入了婚姻的黑洞。叶紫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女性,有自由的大脑、独立的思维和属于自己的话语权,而这些与禹洪宽“女子无才便是德”,“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传统观点形成了强烈的冲突,于是叶紫的第二次婚姻也流产了。叶紫是一个性情中人,她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华林的出现使叶紫的生活又一次发生了转机,这一次叶紫似乎真的等到了自己的心仪对象,一个浪漫而又温情的爱人,但是生活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与人们开玩笑,在长达几十年的婚姻生活中,叶紫恪守女人本分,操守家务,养家糊口,呕心沥血,而那个小男人只是躺在叶紫的羽翼后,坐享其成,甚至搞上婚外情,叶紫又一次陷入了无奈和惆怅。

有人把《所以》这部小说看成是一个女性历经苦痛和追求尊严的故事,叶紫在不断受创的过程中,艰苦地进行着“由外界向内心的追求和探索的”活动,她是一个注重内心感受和相信爱情、亲情等美好情感,并有勇气去奋斗的当代知识女性。即使在紧张的而枯燥的城市生活中,她会因一点小小的幸福和惊喜而感动和触动的,哪怕因此碰得头破血流,这正是一个当代女性对生活的执着对理想的憧憬。正如池莉所说:她敢于在社会上冲撞奋斗。人性的光芒被喧嚣浮尘掩盖,偶经拂开,仍会感受到一些温暖。在池莉三易起稿的小说《所以》的女主人公叶紫身上,我们能看到人性的力量,同时还伴随着女性追求理想的勇气和敢于自我救赎的精神,这一切使得她在喧嚣浮华的城市尘烟显得那么的卓尔不群。

在谈起小说《所以》的写作缘故时,池莉是这么说的:我们生活里有太多的“因为”,于是“所以”,这是一部追求答案的小说,人有了痛苦就要想方设法的寻找解决方式,“所以”是一种结果,也是一种态度,是一种立场,更是一种无奈。小说缘起正是由于“所以”,而发现了生活深处的种种“因为”,叶紫历经三次失败的婚姻,三次婚姻中男主角似乎都没有错,当然叶紫也没有错,那么失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在表面的强健和虚幻的阳光下,关淳看似俊朗,实际上却是一个懦夫,是一个人生目的明确的人,他的一系列行为都是正常环境下的正常反应,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应该。但是这种当然的无意识行为,给了我们很大的困惑与思考,我们的生活境遇和人性的真实状态就是如此吗?这是一种个体特征还是时代的集体无意识?叶紫在婚姻的围城中不时冲入冲出,看似为了追求理想英勇无畏,更说明了女性骨子里的传统与道德的自我约束,但逃不脱婚姻的藩篱,叶紫的遭遇昭告着我们,随着时代和观念的进步,女性的尊严和自由才是立身之本,这正是叶紫的惆怅、哀怨的根源。

作品的结尾,让人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丝酸楚:“你生命中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所有的欢快都已不在。唯有玫瑰在新的一年里两度盛开”。[3]是啊,“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桃花个不同”,在追求生命的价值和尊严的道路上,在那个岔口或许我们都未找到甚至失去。如果说我们从小说中看得出爱恨真谛的话,那么生活的真谛则是它的一个试图解答的课题。

在《看麦娘》中,池莉鲜明地表明了自己对女性在婚姻中应有的独立自我的意识,“婚姻是我人生的船,可我是一条鱼。船有它的航道、码头和目的地,鱼没有。鱼的全部意义就是从这片水域流到那片水域。鱼可以尾随着船,也可以游离开去。”[4]把婚姻比作船,把女性比作鱼,鱼儿的自由表明了女性心态的独立,意识的自觉,这时,池莉的写作已经是一种女性化立场的写作,也可以称为女性争得自己应有的一份权利的写作,从而告别了其前期温文尔雅的中性意识的写作,完成了向女性化立场的转变。

三、历史视角探索女性的命运

当女性文学驰骋文坛,成果斐然、令人瞩目时,池莉并没有像林白、陈染等作家一样,把女性体验和下半身写作视为理所当然,当其他女作家进行女性主义的深度挖掘时,池莉却又把目光投向了历史的经纬,考证与思索着迷失的女性命运,从这个角度看,这个时期的作品是池莉深层建构女性历史的一次有益的探索,是对女性命运的深度思考。

作家将历史风云同爱恨纠葛结合在一起,把历史的壮丽画卷与庸常生活的卑微繁琐进行比照,通过某些荒谬事件消解了历史的客观与庄重,显示了历史的某些荒诞与个人情感的不可理喻。《滴血晚霞》中造成曾庆璜与苏玉兰个人感情破裂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在一次神秘的舞会上,苏玉兰与毛泽东的一次共舞,造成了苏玉兰的心理失衡。历史人物毛泽东竟被塑造成了女性心目中理想的男性楷模。在小说当中,作者对历史进行了世俗化的解读,严肃的、客观的历史被搁浅,主观的、个人体验的历史渐渐清晰。

这一时期的作品,男性形象处于边缘化甚至俯视的境遇。小说《凝眸》中,受“五四”思想启蒙的柳真清,遭遇她生命中际遇纠葛的严壮父、啸秋。伴随着台上激昂的辩论,台下却是春心萌动的触碰。待若干年后三人重聚洪湖,往日的热情已带有更多的世事沧桑,在“肃反”的大背景下,作为师长的严壮父与党代表啸秋已由昔日好友变成不同思想路线的敌人,政治的矛盾与情感的恩怨纠葛撕扯,最终演变两个男人间残酷的杀戮,失望的柳真清继承母亲教育事业,终身未嫁,最后发出这样的感慨“严壮父不是为了她,啸秋也不是为了她,男人有他们自己醉心的东西,因此这个世界才从无宁日。将从无宁日。”[5]通过政治与情感渗透式叙述而达到双重消解。既讽刺了男人对权利的渴求与亟盼,又见证了男人对爱情的虚伪与自私,充满了对历史的置疑与男性的否定。

这一时期的作品,她均以女性作为故事的主角,带有个人描绘的历史具有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你是一条河》处在“四清”、“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的历史时期,农妇辣辣丈夫过早离世,但是物质的困顿和疯狂的运动都没有将辣辣击垮,她用母性特有的坚韧与伟大来一一击退所有的困难。为了抚养八个孩子,她宁愿卖血也始终保持人格和精神上的独立,虽然为了生计她在三个男人之间周旋,却一直维护着女性的尊严,显示了母性旺盛的生命力和人格的高尚,她的忍辱负重和热爱生活正是作者所讴歌的女性精神。

让人深思的是,以上的女性命运都呈现冲出去又回来的“围城”结构,其思想与行为都沿着出走、回归的轨迹运行。《凝眸》中受五四新文化思想洗礼的柳真清怀抱报效祖国的希望,勇敢地走出个人的温情,步入革命洪流,残酷的现实却令她身心俱疲,最后带着遍体的累累伤痕和心灵的伤痛回到了故乡;《你是一条河》中母亲辣辣为自己奉献了全部的心血,最后的结局却是失望和迷茫,在磨难与困窘面前,女性充满了智慧和力量,但如果进入社会公共舞台,男权社会的强势,女人性别的不足,铸成了女人融入政治生活的艰难,也注定了感情世界的失败.表现作家女性命运的历史写照,同时也充满了女性生存的现实关怀。

池莉以一贯的真诚,在不同的历史时代寻求内涵的突破和叙述的智慧。在她小说的叙事策略中,宏大的叙事被个体的世俗的叙事所填充,广阔的时代变成了生活中触手可及的存在,这其中既体现着作者的探索与创新。同时由于作者刻意追求写作的技巧,文本也倾向于浮躁、形式,从而遮蔽了文本一贯的坦诚。但从本文对三十年来池莉叙述视角的梳理,不难看出作家池莉的不懈追求与一贯的探索。

[1] 陈献兰.浅谈池莉小说的女性主体意识[J].作家,2009,(14).

[2] 吴建君.关于池莉小说创作的平民化[J].大家,2010,(11).

[3] 池莉.所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 池莉.看麦娘[J].大家,2001,(6).

[5] 池莉.凝眸[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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