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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诗词中的叠字及其翻译

2012-08-15周方珠

关键词:字格叠字叠词

徐 慧,周方珠

(1.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235000;2.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230039)

叠字,亦称叠词、重叠词,或叠音字,系指把一字或一单音节词无间隔地、重复相叠起来使用的修辞方式。有些辞书称叠字是“古今汉语特有的一种修辞方式”。[1]1221据笔者所知,叠字,作为一种修辞方式,并非为汉语所特有。日语中常有叠字出现,尤其是拟声,拟态和状物之类的词语常用叠字。英语中也有叠字现象。如talkeetalkee(喋喋不休),bubble-bubble(汩汩起泡),frou-frou(沙沙声)等,但其使用频率和修辞效果难与汉语叠字相媲美。

汉语中的叠字常见于各类文体之中,在文学作品中更是一种司空习惯的修辞手法:小说中有,散文中有,音乐电视中也有,在诗词曲赋中更是为文人墨客们情有独钟。成书于三千年前的《诗经》的开篇之作的第一句就出现了叠字(关关睢鸠,在河之洲)。据笔者统计,《唐诗三百首》中有67首出现了叠字,占总篇数的22%,《宋词三百首》中有107首运用了叠字,比例高达35.6%,《元曲鉴赏辞典》(中国妇女出版社1988年版)所收入的745首散曲中叠字运用比例亦达26%。由此可见,叠字的运用在汉语中已有悠久的历史。

一、叠字的分类

汉语叠字的分类学者们说法不一,见仁见智。陈望道认为,汉语叠字大体可分为规约性和非规约性两类。所谓规约性系指已为人们普遍接受的妇孺皆知的叠词,如“妈妈”、“天天”、“里里外外”“清清楚楚”;所谓非规约性指修辞效果明显并体现一定语用含义的非常规用法,如“关关睢鸠”、“蒹葭苍苍”、“寻寻觅觅”等。[2]黄锦华将汉语叠字分为三种形式:1)单叠型(AA),如“人人”、“年年”;2)双叠型(AABB,ABAB),如“冷冷清清”“考虑考虑”;3)部分重叠型(ABB,AAB)如“静悄悄”、“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3]《汉语修辞艺术大辞典》将汉语叠字分为二字格叠字和三字格叠字。[1]1221二字格叠字的结构一般为AA式或AABB式,是最常见而且最能体现叠字特征的一种形式。重叠的字或单音节词大多是动词或形容词性的,也有少量名词或量词性的结构,以不分割的整体充当各种句子成分。三字格叠字是在一个单音节主体词之后 (或之前)添加两个音、形、义完全相同的叠字组成的一个三音节结构。其结构形式多为ABB式,如“荡悠悠”、“毛茸茸”,也有 AAB 式,如“毛毛雨”、“声声咽”等,但后者不如前者常见。三字格叠按词性可分为名词性、动词性、形容词性和数词性四类,其修辞功能大致与二字格叠字相同。

英语叠字的分类也不尽相同。莫冉茨把英语叠字归入缀词类 (affixation)。①参见 Andrew Spencer,1991.Morphological Theory.Basil Blackwell.美国修辞学家福莱克斯纳(S·Flexner)将英语叠词分为三类,张凤春将汉语的三类叠词与之对比分析,发现两者对应巧合:英语一类叠词,如ack-ack、chopchop,与汉语叠词,如哈哈(ha-ha),偏偏(pianpian),都是通过音节的重叠构成的;英语二类叠词,如boo-hoo、chilly-dilly,与汉语叠韵词,如从容(cong rong)叮咛(ding ning)均是起始辅音不同而后续语音成分相同;英语三类叠词,如akey-okey,bing-bang,与汉语双声词,如仿佛(fang fu)、刻苦 (ke ku),均重叠副词的起始辅音。[4]严格地说二三类重叠词在汉语中不属于叠词,而是联绵词。由此可见,英汉叠词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点,异大于同,其主要差异在于修辞功能不同。

二、叠字的修辞功能

叠字,作为一种修辞手法,之所以为文人骚客所钟爱,是因为它不仅可以叙事、写人,而且可以绘景、状物。其独特的表现力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其音乐性,二是其描绘性。所谓音乐性指其音韵和谐,平仄相间,节奏明快;所谓描绘性是指其在摹声绘形,烘托意境,表情达意上的显著效果。现分别就其叙事、写人、绘景,状物四种修辞功能举例如下。

叙事:

是是非非,非非是是,是非不分;

正正反反,反反正正,反正一样。

此对联写于“四人帮”横行之时,作者运用叠字和序换两种修辞手法将“四人帮”倒行逆施,是非颠倒的丑恶嘴脸暴露无疑,令人想起那“真为假时假亦真,假为真时真亦假”的梦魇年代。

写人: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李清照《声声慢》

劈头四组共14个叠字如珠落玉盘,出神入化地使词人若有所失,若有所思,若有所盼的心情神态跃然纸上。叠字的成功运用使全篇产生了强大的感染力,令人感同身受。

绘景:

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张其中《对联丛话》

这副对联由八组叠字组成,其音韵优美,节奏明快。简单几个形容词和名词性词组将莺飞草长,鸟语花香,落花流水,岁月流逝的春景描绘得栩栩如生,使人如临其境。

状物: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 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白居易《琵琶行》

文字自身是不能发声的,但白居易通过语言文字的音韵,借助叠字来摹写音乐之声。通过“嘈嘈”“切切”的反复叠用,形象地描绘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使读者如临其境,如闻其声。

诗词中的叠字结构既有二字格叠字,也有三字格叠字。二字格叠字运用最为奇巧的非乔吉的《越调·天净沙·即事》莫属,它集叙事、写人、绘景、状物等功能于一首小令,将叠字的修辞功能发挥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越调·天净沙

即事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小令前半从写景入手,向人们展示了一幅莺歌燕舞,花香柳娇的阳春图,首先映入读者眼帘的是千回百啭的黄莺,追逐嬉戏的春燕,争奇斗艳的百花,随风摇曳的柳条;后半写人,紧接着一个娇柔妩媚,如花似玉的女子舞袖翩跹,笑语盈盈地进入画面,与盎然春意融为一体。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游春图跃然纸上,令读者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嗅其馨。让读者陶醉其中的同时,作者与心上人重逢时的喜悦心情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叠字的运用是这首小令的最大特点。全曲28字,全由叠字组成,音韵谐美,一气如注,贯通全文,贴切自然。由于叠字的运用,本来静止的画面变得鲜活灵动,本来无声的文字富有乐感。如“莺”、“燕”、“花”、“柳”等字作为单个的字运用,莺即莺,燕即燕,花即花,柳即柳,其自身是孤立的,静止的,可一经重叠,一幅鲜活灵动的春光图便呈现在读者眼前,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和听觉冲击。

三、汉语叠字的英译及读者的接受

叠字虽常见于诗词曲赋,但叠字难用却是事实。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日知录》说:“诗用叠字最难”。②参见自李祥林《元曲索隐》.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03:287.如果说叠字难用是事实,那么叠字难译更不容置疑。难就难在英汉两种语言差异太大:在组字构词上,英语属于抽象字母组成的拼音文字,汉语属于方块字组成的表意象形文字;在句法上,英语是“形合”结构,汉语是“意合”结构。这便使汉语叠字的翻译难上加难。但并非不可为。美国翻译家奈达(E·A·Nida)说过,一种语言中可以言传的,在另一种语言中肯定也可言传。[5]当然,言传的方式不同,翻译的方法也不一样。为了充分表现中国古典诗词的性灵,使译文读者得以体味中国诗词的风采和神韵,译者应力求在译文中保留原诗的叠字。请看赵彦春教授翻译的唐朝诗僧寒山的《杳杳寒山道》。

杳杳寒山道,Dim,Dim,the Path across Cold Hill

杳杳寒山道,Dim,dim,the path across Cold Hill

落落冷涧滨。Bleak,bleak,the canyon ford so chill.

啾啾常有鸟,Cheep,cheep,a few chattering birds.

寂寂更无人。Lone,lone,no sound of human words.

淅淅风吹面,Sough, sough,the face-assailing blow.

纷纷雪积身。Swirl,swirl,the body-wrapping snow.

朝朝不见日,Day in day out,no trace of Sol.

岁岁不知春。Year in year out,no spring at all.

这首五言诗的每一行首端都用了叠字,但它叠而不厌,精而不乱,一气如注,上下联贯,虽然形式上整齐划一,但风格上的灵动感并未受束缚。叠字的运用将诗中的山、水、风、雪等意象交织成一个整体,出神如画地展现了原诗的性灵,使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同原诗相比,译文毫无逊色,英译文不仅音韵整齐,节奏明快,而且准确地译出了原诗中的叠字。原诗中出了四类叠字:形容词类的叠字有杳杳、落落、寂寂;副词类有纷纷;名词类的叠字有朝朝和岁岁;淅淅和啾啾属于摹声类叠字。译者将所有的形容词、副词类叠字和摹声词以对应的英文叠词译出。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译法,不少学者在处理此类叠字时都采用了这一译法。但对于名词类叠字译者采用了不同的方法:啾啾以对应的叠字译出,而朝朝和岁岁则分别译成英语习语day in day out、year in year out,译文语义确切,形式上毫不牵强,诚如译者所言,译文反映了原作的修辞技巧、语言形式和审美构成,行文流畅,斐然成章。

接受美学认为,文学活动不只是作者的创作活动,它应包括文学读者的阅读鉴赏活动。萨特认为:“在文学中,仅有作者的创作是根本不够的,还必须有一个人们称之阅读的具体活动,作品才算完成”。[6]231作品与读者的关系不能等同于作者与读者的关系,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文学阅读过程视为作者在向读者叙说。其实,阅读的过程是读者与作者的对话交流过程。“文学价值的真正实现必须有赖于作者与读者二者的交流、联合、相互作用”。[6]232同样,文学翻译的真正价值也必须经过译文读者的阅读和鉴赏,通过读者的阅读和鉴赏实现译者和译文读者的交流。如果译文读者在阅读译文过程中能够鉴赏并最终接受译文,则说明译者与译文读者的交流是成功的,并实现了联合和相互作用,文学翻译的价值也便得以体现。否则,译文对于译者来说只能算是敝帚自珍。英译叠字不仅可以保留叠字的本义,再现原文的风格,而且能体现叠字独特的修辞效果。故此可以认为汉语叠字的英译是可行的,在英译时应尽量予以保留。

然而,凡事不可一概而论,叠字的翻译也是如此。英汉语言的巨大差异体现在诗歌的表现形式和手法上尤为明显。叠字作为一种修辞手法在汉语诗词中是常见的,然而在英语诗歌中却是罕见的。因此,汉语叠字译为英语叠字有时可以为英美读者接受,有时却显得非常牵强,难以为英美读者接受。有人将李清照的《声声慢》前两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译成Search,search,seek,seek;Cold, cold, clear, clear;Sorrow, sorrow,pain,pain.译文在形式上虽然与原文中的叠字对应,但原文意境所呈现的词人“若有所失,若有所思,若有所盼”的心情与神态却荡然无存。原作首端的十四个叠字并非机械的拼装,而是灵活的创造,它毫无织补和拼装的痕迹,更没有使情感与形式割裂,而是将两者密切地融为一体。十四个字,字字有神,字字有情,作者的孤独与凄苦,沉痛与酸楚通过这十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令读者感同身受,“仿佛秋雨虽停,然而屋檐还不停地滴着秋雨的残滴,竟连读者的心也感到茫然和空寂,心神无主地要‘寻寻觅觅’起来了”[7]。这便是汉语叠字的功能,这便是叠字独特的修辞效果。然而,这种功能,这种效果在上述机械性的模仿中流失了。不顾源语与译语的差异,无视汉语叠字的词性及功能的不同,生搬硬套地死译叠字,其结果只能是东施效颦。相比之下,许渊冲先生的译文 (I look for what I miss,I know not what it is:I feel so sad, so drear, So lonely,without cheer)虽然在形式上与原文的叠字并不对应,但在传递原文信息,再现原作意境方面显然技高一筹,更易为译文读者所接受。

人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是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在日常交往中,交际者的表情、神态、体势、言语、时间及地点等因素构成一种交际双方共享的交际环境,在这种双方共享的语境中,上述诸因素作用于交际者的认知推理过程,使交际得以完成。然而,翻译是在原作者与译者间进行的间接的语际交际。这类交际的双方没有共享的语言环境,交际双方的表情、神态、体势等互动因素也不复存在,译者能直接利用的条件唯有原文文本。文本是由各类文字词汇构成的。文字的叠用,目的不同,功能各异:动词的叠用多用于强调人物的动感和动作的连续反复,名词的叠用意在人物意象的复数或复现,形容词的叠用意在绘景状物、渲染意象的鲜活灵动。在共享语言环境缺失的前提下,汉语叠字译成英语能否为英美读者所接受取决于原作中叠字的功能是否在译文中得以体现,原作作者运用叠字的目的是否在译文中最终达到。否则,汉语叠字的翻译只能采用变通手法。请看以下译例。

天净沙

即事

——乔吉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An Extempore

To the Tune of Sky-clear Sand

——Qiao Ji

Orioles singing, swallows darting, everywhere the scent of spring,

Flowers blooming,willow branches there are gently dancing,

Gracefully behaving with apleasing mien she’s sweetly smiling,

So delicate, so charming,

A fairy maiden, a perfect beauty, a lily needs no painting.[8]

这支小令通篇叠字,全曲28字共分为11组叠词(“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实为“风韵”、“娇嫩”、“停当”的重叠词,故为11组),其中名词叠用8组:分别为“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事事”、“风风韵韵”和“人人”;形容词叠用3组:分别为“真真”、“娇娇嫩嫩”、“停停当当”。前5组名词性叠字意在绘景,通过名词的叠用使5种意象得复现。一枝独秀,一燕独舞是难成春天的,只有百鸟争鸣,百花齐放才能呈现莺哥燕舞、花红柳绿的盎然春意。后3组的名词及2组形容词的叠用意在写人。“风风韵韵”和“ 娇娇嫩嫩”着意刻画人物的体态貌容,“停停当当”意在描述人物的行为笑语。名词与形容词的联合叠用将一位笑语吟吟,步履轻盈、举止得体、如花似玉的俏佳人刻画得惟妙惟肖。然而,这一切均为汉语叠字独特的修辞效果所致,英语的对应表达是无法实现的,即使牵强地译成叠字,也无法取得预期的效果,难以为英美读者所接受。故此,笔者在翻译此曲时主要采用谐缀格。谐缀格源于希腊语的homoeotoleution,意为similarity of endings.作为一种修辞,它指”the use of identical or similar sounding suffixes on the final words of phrases or clauses”(Encyclopedia of English)。译文前三行中的“ing”为语法后缀,相互构成谐缀格,不仅与每一行尾词构成同韵,增强节奏感和意韵美,而且“ing”的分词功能也使sing、dart、bloom、dance、behave、smile等词灵动起来,增添了画面的鲜活力。译文虽然在形式上没有实现与原作叠字的对应,但原作叠字所体现的绘景、状物写人等功能与效果在译文中得以再现。

结 语

诗词中的叠字是一种传统的修辞方式,其翻译没有固定统一的译法。译文是否应在形式上与原文对应取决于译文叠字能否再现原文叠字的修辞效果。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则理应译成叠字;否则,则应以再现原文叠字的修辞效果为主旨。有时运用一种译法即可,有时需两种甚至多种方法(如头韵、尾韵、拟声、叠字、谐缀格等)共用才能译出理想的效果。总之,译者需视原作的具体情况,灵活应对,切不可机械性地死译硬译。

[1]杨春霖,刘帆.汉语修辞艺术大辞典[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1221.

[2]陈望道.修辞学发凡 [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6:175-179.

[3]黄锦华.简论汉语叠音词的英译 [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1997(1):81-85.

[4]张凤春.英汉重叠词的比较与研究 [M]//英汉语比较研究.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4.

[5]Nida, Eugene, A.Language, Culture, and Translating[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1991:104.

[6]萨特.萨特文论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7]贺新辉.宋词鉴赏辞典[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87:605.

[8]周方珠.元曲的鉴赏与翻译 [M]//海外英语.合肥: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10):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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