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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传统到现代
——由叙事看《瓦解》的主题

2012-01-29肖娜

肇庆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氏族谚语部落

肖娜

(肇庆学院 文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从传统到现代
——由叙事看《瓦解》的主题

肖娜

(肇庆学院 文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瓦解》这部小说,在现代小说叙事中融入了大量伊博族传统叙事艺术,传统叙事在小说中经历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由盛转衰的变化,这种变化指向小说的主题,即从传统到现代是一个不可逆转的悲壮性历史进程,表达了作者对非洲传统社会和现代文化的复杂态度。

传统;现代;《瓦解》;叙事;主题

在当今的尼日利亚,可以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因卡齐名的作家是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1930-),他是尼日利亚乃至非洲最著名的作家之一,被誉为现代非洲小说之父。他的小说代表着新非洲文学的诞生,为非洲文化受到认同提供了依据。《瓦解》是阿契贝“尼日利亚四部曲”的第一部,发表于1958年,书名取自爱尔兰作家叶芝的诗《二次降临》中的“瓦解了,找不到凝聚的核心,整个世界动荡不安……”,作者借以表达对自身所处的传统部落文化的盛衰之变的描述,通过主人公奥贡喀沃史诗般的抗争及其命运,勾勒了一部传统伊博族社会由凝聚到分散到解体的悲剧性历程。小说中融入了大量非洲传统叙事艺术(部落神话、口头故事、鲜活谚语等),在以基督教为代表的西方文明的入侵下,传统叙事在小说中经历了一个由盛到衰到消失的变化过程,部落神被上帝所取代,讲故事被圣经文本所取代,谚语被布道所取代,氏族集体生活最终被现代宗教生活所取代,这个变化过程恰与小说中三个历史时期(瓦解前、瓦解中、瓦解后)相一致,作者通过传统叙事的变化来指向小说的意义中心,因此,把握传统叙事在小说中的变化,有助于进一步窥探小说的题旨。

(一)瓦解前:传统叙事的盛期

《瓦解》第一部分描写了还没有被西方文明入侵的传统伊博族社会的生活场景,呈现出部落生活的和谐与统一,这样的一个部落文化中,非洲传统叙事是与这种统一性的部落生活相适应的形式。在非洲部落社会,口头文学是重要的表达和交流形式,它远远早于书面文字,是一种古老而约定俗成的产物。每个部落都保留着丰富的口头文学资源,且代代相传,神话、传说、故事、谚语,普遍而自然地影响着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渗入到集体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它们统一集体意识,凝聚集体信仰,维护共同的生活准则。

1.神鬼的权威和凝聚性

神鬼信仰在部落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是集体生活的依据和原则,它表征着法则、符号、价值,整合部落的组织和运行结构。对神的旨意的遵从是部落及个人命运的重要尺度,无论是对外战争,还是内部纠纷,或者个人吉凶,都要听从神的旨意。当临近氏族杀死了乌姆奥菲亚人的儿女,整个村庄向神请求出战的旨意,因为“神曾经禁止乌姆奥菲亚人去打仗,如果整个氏族都不听神的话,那他们一定会被打败”[1]12。伊博族最高神是地母阿尼,她掌握着全氏族的兴衰,丘陵和山洞之神深藏于漆黑狭窄的山洞,只有他的祭司才能接近他,人们也向土地神献祭以求获得丰收,向木薯神拜祭期望收成。个人冒犯神,则会给整个氏族带来厄运,主人公奥贡喀沃的父亲乌诺卡害鼓胀病而死,因为“这种病是对大地的一种亵渎,人们不能把受害者的肚子埋起来,只能让他在地面上烂掉”[1]17。神认为双胞胎是不吉利的,所以妇女们生了双胞胎必须扔掉,否则会殃及全氏族。祖先崇拜是氏族集体生活的又一精神纽带,祖先同神一样具有无上权威,祖先的灵魂行使着裁判权力,如裁决青年乌佐乌鲁虐待妻子的场面可谓惊心动魄,全村聚集,男女老少们等待着祖先灵魂从灵房里出场的一刻,“祖宗灵魂的声音像火舌似的在紧闭着的阴森森的房子周围绕来绕去……铁锣不断敲着,尖利而有力的笛声在一片混乱中飘荡,妇女和孩子们吓得尖声大喊”。祖先灵魂喊着“乌姆奥菲亚的桂努”,人群则发出雷鸣似的“呀啊”“呀啊”的呼应[1]79-84。

神鬼观念是伊博族社会固有的生活支撑,它以诡秘性和震慑力维系着集体生活秩序,使集体生活得以稳固和延续,它将每个个人纳入到氏族共同体中,个人的思想、行为和信仰、文化传统都在这种共同体中得以凝聚。通过这种以鬼神为主宰的集体仪式,氏族情感和凝聚力得以最充分的体现和强化。

2.讲故事的集体氛围

讲故事是维系部落社会整体性的又一重要形式,故事以一种鲜活的口语形式,通过口耳相传,重温过去的记忆,并向青年人施行教育,也是传授集体智慧的重要方式。讲述者通过声音的感染力和个人经验的直观传达,与听者产生情感共鸣。起到强化氏族集体凝聚力的作用。

讲故事的能力是从一个稳定、一致的社会中继承并代代相传的。伊博族人总是在夜晚的火堆旁或茅屋中,孩子们听妈妈讲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或是听爸爸讲久远的氏族战争。奥贡喀沃经常给儿子们讲他年轻时代表氏族去追逐敌人,得到了第一颗人头的伟绩。通过代代传承,孩子们向大人们习得讲故事的技巧,埃金玛在妈妈给她讲完故事后,也尝试讲故事,尽管她讲得不熟练,正是这种传承性使讲故事的技巧得以继承与延续。故事还具有传达智慧和给出建议的作用,“每一个故事,都包含着或显明或隐在的意义,这种意义有时候表明道德,有时候给出建议,在任何情况下,讲故事者都是能为听者提供建议的人”[2]86。当听到阿巴姆全村被白人屠杀时,奥贡喀沃的舅舅乌成杜讲述一个老鹰掠走小鸭和小鸡,鸭妈妈和鸡妈妈的反应不同,老鹰最后吃掉小鸡的故事,由此给出一个告诫,即“千万不要杀默不作声的人”。这形象地说明了白人突袭阿巴姆人的不露声色和残忍,给本氏族人以预警。口头故事只有在这种经验共享的氏族社会中才是现实的,这种经验共享的社会为口头故事提供了集体情境,到后来,随着西方现代文化的到来,氏族集体经验衰亡并消失了,古老的口头故事也失去了集体氛围。

3.谚语与集体生活

伊博族人在日常生活中普遍使用谚语,它与日常言谈水乳交融,谚语本身更具有深层的、隐含的、道德的意义,它是氏族人习得知识和获得智力的古老方式。谚语或一语双关,或通俗易懂,或以比喻方式强化某种含义,是氏族社会长期积淀下来的表达技巧。奥贡喀沃和朋友奥比埃里卡争论杀死伊克美弗纳一事,奥贡喀沃认为自己参与杀死这个孩子是不违背神的,他说:“孩子的母亲放在他手上的一片热木薯,是不会烫痛他的手指的。”[1]60意指神不会因此而惩罚他。当奥可瓦叶向奥贡喀沃的父亲乌诺卡讨还债务时,乌诺卡无力偿还,他用谚语形象地为自己开脱:“太阳先照到站着的人,然后再照到跪在他们下面的人,首先我得还我的大债。”[1]60奥贡喀沃向富有者恩瓦基借木薯种子,恩瓦基屡次拒绝前来借木薯的其他青年,他说“有只鸟名叫伊纳基,人们既然学会射而必中,它就学会久飞不息”。意在表明自己屡次拒绝别人的决心。但对奥贡喀沃这样一个获得部落认可的青年,他说:“只要看外表,就可以认出它是一粒成熟的谷子。”[1]20在巧妙地夸奖了奥贡喀沃之后,爽快地将八百个木薯借给他。在集体葬礼上奥贡喀沃因枪走火而杀死了一个少年,这是冒犯地母的大罪,他受到的惩罚是被流放7年,因为“一个指头沾了油,就会弄脏其他的指头”,个人触犯神而殃及全体的严肃性通过一句话形象地表达出来。因此,谚语同故事一样,是集体生活不可缺少的口头语言,它的产生促进了集体文化的发展,起到了传承集体智慧和道德约束的作用。

(二)瓦解中:神的权威走向衰微

小说第二部分,主人公奥贡喀沃被流放7年,这是他的人生由盛转衰的标志,也是小说情节的深化。这7年,西方文化已侵入部落并掀起了风浪,母族发生的一切,都是日后奥贡喀沃自己部族命运的前奏,在现代和传统两种异质文化的博弈中,部落神呈现出明显的衰微之势。

部落神和上帝的对立是两种文化对立的焦点,起初部落人对白人宣扬的上帝报以嗤笑,没有什么神能与他们的部落神相媲美,而“凶森林”事件使得部落神受到质疑,“凶森林”是“部族人埋葬各类死于恶病的人,里边到处是鬼蜮和黑暗的势力”[1]133。他们故意将“凶森林”让给白人盖教堂,“白人说他们能战胜死亡,让我们给他们一个真正的战场,看他们怎样战胜死亡吧”。他们相信自己的神会让白人死在“凶森林”里,可是,“一连四天过去了,白人并没有死掉,不久,白人就赢得了三个信徒”[1]134。神的威力初次受到挑战,但人们仍抱以希望,因为神的发怒需要时间,然而7个市集周过去了,白人并没有死掉,他们又赢得几个信徒,神再次让部落人失望。而奥贡喀沃万万意想不到他的长子恩沃依埃竟背着他加入了基督教,他一直期望自己的儿子以后成为一个像他那样伟大的武士,能够壮大部落,而自己的儿子却背叛了自己和部落,这隐约预示着部落未来的命运。白人进而收留了被部落人唾弃的贱民,贱民是奉献给神,被氏族隔离的一群人,他们不能跟其他人通婚,不能参加自由人的集会,在上帝感召下,贱民纷纷成为教徒。白人的种种行为,最终也没有受到部落神的惩罚,部落神的威望越来越低,后来一个改信新教的青年人竟然杀死被氏族视为圣物的神蛇,这是人们从来不敢想象的事。终于,在强大的上帝威力之下,人们逐渐抛弃了自己的神。正像一位老人所说:“一种可恶的宗教已在人们心中扎下根,一个人离开他的父亲,咒骂父亲和祖先的神,像一条猎狗,突然反咬他的主人。 ”[1]134

上帝战胜部落神,传统叙事也开始衰微了。部落神是部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部落的生命之根。千百年来,它的权威不可动摇,它的意志就是一切,然而在强大的西方文化侵蚀下,这样根深蒂固的精神支柱被曾经那样信奉和敬畏它的人亲自抛弃,部落传统文化之根被彻底拔起。抛弃了部落神,也就意味着部落精神的倾塌,部落的凝聚和统一也不复存在,讲故事、谚语等温馨的场景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传统叙事的衰微是西方现代文化对部落传统文化挑战胜利的标志。

(三)瓦解后:传统叙事的消亡

奥贡喀沃7年后回到家乡,家乡的状况变得更糟糕,基督教早已站稳脚跟,氏族内部已经瓦解,不复往昔,随着部落的溃散和解体,小说的传统叙事最终消亡。

1.部落神被上帝所取代

7年中,上帝已成为人们新的精神支柱,不仅出身寒微的老百姓和贱民,而且一些有身份的人也参加了教会。“人们眼里看的,心里想的,总离不了新宗教、新政府和新商店”[1]163。在西方的大炮攻击和精神渗透的双重作用下,人们抛弃了部落神,投向上帝的怀抱,青年埃诺克在加入教会后竟敢在拜祭地母的日子杀死一个祖宗灵魂,这标志部落神的权威已彻底被颠覆。而企图唤起部落人反抗的奥贡喀沃已是孤掌难鸣,其坚守的传统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因为人心已经涣散,奥比埃里卡说:“我们的人、我们的儿子已经加入了那陌生人的队伍,如果我们想赶走乌姆奥菲亚的白人很容易,可是那些追随他们的、已获得权力的我们自己的人怎么办?他们把兵带来,我们就同阿巴姆一样了。 ”[1]156

上帝取代部落神,加速了部落的解体,而伴随着部落解体的同时,人们的精神之源已完全被异质宗教所摄制,这是一个由内而外的缓慢过程,是古老部落自身缺陷及强大的西方文化侵蚀的合力结果,抛弃并失去了部落神,传统叙事也随之在传统与现代文明的博弈中消亡了。

2.讲故事被《圣经》所取代

基督教文化的到来使人们接触了《圣经》文本,现代阅读方式渐渐取代了传统的面对面交流。人们逐渐远离口头传统,被吸收到西方文明的洪流中。印刷品的出现是现代社会的鲜明特征,在现代社会中,印刷品促进了个人的阅读,而褫夺了人们口头交流的机会,以小说等印刷品为代表的文本根本不需要集体情境,而讲故事必须在集体情境中进行。故事与印刷品不同,“一为说一为写、一为技艺一为艺术、一为声音一为文本、一为在场一为隐匿,文本是孤立的印刷品,而故事通过口头讲述出来,是生动的生活语言”[2]87。现代化使人们沉浸于文本阅读中,丢弃了讲故事的传统,流传数千年的故事场面已然消失,这是集体经验的丧失,是统一精神的丧失,现代文明的大潮将传统文明的大堤冲垮了。

3.谚语被布道所取代

改信基督教后,教堂布道生活成为人们生活的主要部分,人们习惯于到教堂接受牧师的布道,布道的思维和语言成为人们的主要思维对象,人与上帝更多以祈祷和忏悔的方式来交流,人们日常交流和对话的媒介减少了,呆板的宗教思维和寓言排挤了风趣机智的谚语,鲜活的谚语渐渐从人们的嘴边、头脑和记忆中消失了。自此,上帝为主体的审判所的权威颠覆了祖先的权威,圣经和布道使人们疏离了原汁原味的口头语言,统一而生动的传统集体生活模式消失了,传统文化的源泉也日趋枯竭了。面对部落江河日下的境况,奥贡喀沃企图力挽狂澜,但个人的抗争终究被强大的西方文明洪流所淹没,奥贡喀沃最终以悲壮的自我毁灭告终,千年的部落文明在异质文明的侵蚀下土崩瓦解,部落传统文化如史诗般逝去。

纵观全文,传统叙事的盛衰与部落的倾覆瓦解脉络一致,社会结构和文化决定了叙事形式,以神为主体的集体部落社会必然孕育出与之适应的传统叙事形式,而西方现代文明的到来,又颠覆了部落的传统生活方式和结构,人们的生活和思想已被彻底改变,改变了的社会和人必然无法再承载传统叙事。作者重构传统叙事的盛衰之变,其意既非追忆过去,也非仰慕现代,而是力图在伊博族文化背景下再现故事和传说的功能,让当代读者透过传统叙事的结构和风格看到失落的非洲文化的原貌。

小说表明,从传统走向现代,是一个无法阻挡的历史必然。阿契贝并不反对现代性,《瓦解》本身是现代小说,而不是口头故事,现代社会中恢复故事场景已不现实,“现代小说的体裁属于后故事时代,以故事来呈现文化整体性和连续性已经不可能了”[3]。工业化的现代社会中,口头故事需要的集体情境已成为过去,“故事与讲述时刻紧密相关,要求讲述者和听众同时在场,它是特定时空中的特殊的集体行为”[4]47。而以书籍为载体的印刷品可以永远被读者拥有和保存,文本的个体阅读是基于社会和经济尺度中的个体性实践。然而作者并没有盲目接受现代性,小说对传统叙事的哀悼意在表明:传统叙事具有高于现代叙事的优越之处,这是非洲传统文化得以光大的重要原因。

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变是一个民族精神和肉体内部经过长久的变化和在外力冲击下的合力结果,传统叙事与非洲部落的解体悲剧,告诉我们:从传统到现代不可能是一个平稳的过渡和对接过程,两者之间存在着历史的断裂,从传统到现代的历史进程是以覆灭弱小文化的原初性为代价的。历史的裂痕已无法弥合,作为历史主体性的人,如何审视从传统到现代的巨变,面对传统与现代,人们该如何选择,这是应该深入思考的。

[1] [尼]钦努阿·阿契贝.瓦解[M].高宗禹,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2] WALTER B.Illuminations:Essays and Reflections[M]. New York:Harcourt,1968.

[3] GREENBERG J.Okonkwo and the Storyteller:Death, Accident,and Meaning in Achebe and Benjamin[J].Contemporary Literature,2007,48(3):429.

[4] CHINUA A.Hopes and Impediments:Selected Essays[M]. New York:Doubleday,1989:47.

From Tradition to Modernity——Searching the Themes of Things Fall Apart

XIAO Na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Zhaoqing University,Zhaoqing,Guangdong,526061,China)

In the novel Things Fall Apart,there are many traditional narrations fused into modern narrations,with the obvious changes of traditional narrations,the author expressed very complicated attitude toward the traditional and modern culture.

tradition;modernity;Things Fall Apart;narration;theme

I106.4

A

1009-8445(2012)03-0045-04

(责任编辑:卢妙清)

2011-05-10;修改日期:2011-09-29

肇庆学院青年资金资助项目(201130)

肖 娜(1979-),女,辽宁沈阳人,肇庆学院文学院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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