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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水文地质调查手记

2011-12-25张景范

天涯 2011年2期
关键词:沙山骆驼沙子

沙漠水文地质调查手记

我们工作区位于新疆尉犁县西南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东北部一带。我们当时是基建工程兵第九十二支队九O五大队二营六连(普查连)。我当时任连技术负责人,负责尉犁幅(1:20万)水文地质普查工作。进沙漠时,我们将全连技术人员编为三个普查小组,分三个地区进行水文地质初步勘察。我领其中一个小组先进行试探性的路线踏勘。

在做好充分准备工作的前提下,我率领的勘察小组于1981年5月5日正式出发,向望而生畏的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进军。我们一行五人骑着八峰骆驼(由我、余发祥技术员、战士冯新生、张小龙和从巴音格楞蒙古自治州和静县请来的蒙古族牧工)涉过塔里木河,浩瀚的沙山映入眼帘。说实在的,像数万个金字塔一样的沙山,真使人看见就毛骨悚然,连那生活在和静沙地的骆驼,见到这阵式(势)也昂首惊叫,停步不前。我们只得使劲地挥动着驼鞭,赶着骆驼下海了。驼铃的叮当声,划破了沙海往日的宁静,轻风吹佛(拂)着海子边上的芦苇、红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在欢迎我们的到来。我们目测了沙漠边缘的半咸水小湖泊——当地人称之为“海子”,画了红柳、芦苇、围绕海子成规律分布的素描。我也学着牧工教给我们吆喝骆驼的口令,“塞给!塞给”声中,骆驼停下来,前腿下跪,卧在地上,我就像乘轿的新娘一样,轻轻的从骆驼的前胯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沙山高处,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啊,那叠峦广布的新月型沙丘鳞次栉比的分布在纵向沙山上,串珠状的丘间洼地,犹如一节节莲藕点缀沙山与沙山之间,好看极了。我情不自禁的拿起照相机拍下这沙海的奇妙景象,拍下战友们骑在骆驼上的雄姿,照完相,骑上骆驼又前进了。

穿过海子已行进到洼地的尽头,大约离塔里木河岸龙口有12公里左右,太阳偏西,已是下午4点多钟了。我和余技术员开始定点挖试坑,牧工和战士们卸行李、帐篷等物品,安营扎寨,并做试坑抽水试验的准备工作。试坑很快挖好了,好在地下水位不太深,离地表只有1.45米见水。于是,余发祥做记录,两个战士轮流取水、测水位。我在洼地周围观察地形,用罗盘测定方位,将试坑标注在工作地图上,然后爬上沙山仔细观察沙丘迎风坡及背风坡沙层颗粒的分布状况等。当我返回时,试坑的抽水试验工作已经开始。试坑抽水试验是水文地质普查中要求较严格的一项工作,因为他的试验结果直接关系到地下水资源的评价,尤其在沙漠区无法打井的情况下更显重要。待试坑抽水试验完毕,已是晚上9点多了,大家准备吃饭,这是进沙漠中的第一顿晚餐。这时,战士冯新生突然想起来,提醒我说:“张技术员,到时间了,该给龙口驻地发信号弹了!”于是,留下牧工,我们4人,兴奋地爬到附近最高的沙山顶上,连续向东北方向发出三颗绿色信号弹。我们满怀希望等待着东北方向回应的信号弹,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也没见着,几个人便无精打彩(采)地走下沙山。晚饭后,为了鼓舞大家的情绪。我和余技术员带头唱起了欢乐的歌,气氛缓和了,大家钻进被窝在烛光下讲故事,畅想着未来,谈着自己的理想,渐渐进入梦乡。

早晨,天渐渐发出鱼肚色。“起床了!”小冯从外边解手回来喊着。战友们七手八脚捆起行李,拆下帐篷架子,有条不紊地做着出发前的准备。简单的早餐过后,真正艰苦的沙漠之行开始了。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90°大拐弯,横穿沙漠,向西北方向进军,一座座沙山、一个个新月型沙丘被甩在后边。开始,行进速度在清晨的凉爽中还挺快,可当我们翻了近三公里的沙山后,已是中午1点钟了。谁能猜想出天气的那个热呀,连秋衣、秋裤都穿不住了,只好穿裤衩、背心,戴着草帽,骑在骆驼上。热气熏得喘不过气来,一翻山头就得下来拉着骆驼走,人们这才感觉到口干舌燥,浑身难受,队伍只得在山坡下停下来,喝点水,吃点面包。当我们打开铁桶的盖子准备把橡皮管插进去抽水,可借着阳光一看,“哎?”“怎么回事?”满满的一桶水,就只剩下一点水了,大约只有水桶的十分之一水(每个桶80公分高,直径50公分,从中间截开,焊成两个半圆的桶,分跨在骆驼两边)。这可把我们几个吓坏了。这才想起来,在翻越沙山时一上一下,水桶三歪两斜的便把水给颠没了。我们共带了4个桶,剩下的水还要进行十多公里的路线观测,人、畜都要饮水。可在这浩瀚的沙海,去哪儿弄淡水呀?于是,我们想办法不能让水再流失了,撕开两个装土样的小布袋,套住铁桶口,以防止翻沙山时再把水溢出去。我们只好不讲卫生了,为节约水,不熬粥了,也不洗手了,干脆喝凉水就着面包当午餐吧!这可给我们初探沙漠的先遣队一个残酷的教训。大家决心宁肯少喝一口水,也要学习上甘岭的志愿军,克服困难,坚持走出大沙漠。

迎面吹来的风好似被火烤过一般,刮到脸上热辣辣的。眼前的新月型沙丘组成的无数个纵向沙垄犹如大海的波涛。远处青烟袅袅,真正使人感到了沙漠对人的巨大威胁,没有草木,没有飞鸟,甚至连一个苍蝇、蚊子也没有,有的是沙子和热辣辣的风。坚持!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这个信念,都默默地希望着。就这样又艰难行走了四公里,才来到预定的洼地,战友们也顾不上疲劳,两个战士争先恐后地同我俩抢挖试坑。1.5米深的试坑挖了近两个小时,才见水位,大家高兴得都跳起来,取好水样,观测完毕,才感到筋疲力尽,战士张小龙吃着面包就睡着了。这是多么好的战友啊,张小龙的家乡在广州市附近,那里水乡山色多么迷人。他报名参加了人民解放军,虽然工作艰苦,但他没有怨言,艰苦的工作抢着干。冯新生家乡在陕西宁强县,在秦岭以南,靠近四川,是绿水青山的好地方,他入伍的第一个年头就跟随普查连进行野外工作。他们虽然都知道沙漠是死亡之海,但毅然闯进来了,这种精神鼓舞着我,也鼓舞着余技术员。我们拿起吃剩下的罐头盒,用铅笔在商标上写下了这么几个字:“1981年5月6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基建工程兵第九O五团六分队张景范等5人到此工作,特此留念。”根据战友们的意见,把写有字的罐头埋进坑里,以作永久纪念。

此时,已是下午7点多了,我们继续前进吧!这是往东北方向前进,从另一条路线返回驻地。天渐渐黑下来,我们只好就地宿营。

5月7日,是我工作中最难忘的一天。

吃过早饭,开始行动,前进途中,从地图上看,还有5—6公里就能到达塔里木河边缘,眼看就要胜利在望。可是,有两峰骆驼不再往前走了,我们费了半天劲,才引走一峰骆驼,可另一峰骆驼干脆半闭着眼睛,口吐白沫,卧地不动,连点水也不喝,这下可急坏了弟兄们。冯新生说:“我们家乡的老牛要卧在地上不走,在牛屁股上点把火吓唬一下,就起来走了。”但是,这种办法对付骆驼等于瞎子点灯——白费蜡。据蒙古族牧工讲,骆驼一旦卧下不走,打死它也不会走了。没办法,只好把它留在这荒漠的沙海里,我们从麻袋里拿出青草,放在它身边。采取先回到塔里木河沿岸,灌满水桶,再来救它。当我们第二次带着新鲜青草、树叶和淡水来接它时,它却仰天睡卧过去。面对它的死亡,我们心情很沉重,是它用生命换来我们的生存,我们把饲料、青草放在骆驼的嘴边,把淡水泼在它的周围,以特有的方式给它天葬吧!

有了初探沙海三天的宝贵经验教训,我们进行了近一周的精心准备,三个沙漠水文地质调查组同时并分头出发了。我仍带领原班人马向沙漠腹地进军,计划纵深70多公里。

5月15日,我们在龙口灌足淡水,饮足骆驼,便启程了。过了塔里木河,进了一条丘间洼地,中间也有一个湖泊,其周围草木繁茂,不远处可见低头吃草的几匹马,给人一个草深湖水清的好印象。于是,我们边行进边观察附近地形地貌。前进之中,突然发现草地上有几处猪拱过的土坑,远处又传来野兽的叫声,不由得使人毛骨悚然。小冯说:“看样子可能有野猪和狼。”小张说:“不怕,我们有枪。”仔细观察,附近沙山上有野兽的脚印,突然,一只黄羊从草丛中窜出来,向沙山上跑去。我们谨慎地行进着。在湖泊的尽头,经大家研究商量,为防止夜间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困难,傍晚在湖泊边上宿营。天还未黑,广东籍战士张小龙领着冯新生跑进半咸水湖中捉鱼,不等我们把米饭做好,已经提回来半桶鱼。于是,我也跟着跳进水里,学习捉鱼。真痛快,一条条三两左右的小鱼被我们捉住放进桶里。夜幕降临了,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吃着香喷喷的鱼肉,喝着鲜美的鱼汤,躺在胡杨树下,欣赏着沙漠的夜景,真惬意呀。“哎呀!”随着一声尖叫,小张从身上捉住一只草鳖子扔进火里,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地上有很多花大姐一样的虫子到处爬(在新疆人们称其为草鳖子,它不但咬人还吸血,人们一旦被咬上,一两个月也消不了肿)。战友们七手八脚把行李搬到附近的沙山上,才免遭一场草鳖子的袭击。夜深人静,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大家反正睡不着,仰望星空,不时给篝火添几块柴火,壮壮胆子,借着月色山南海北地聊天,直到东方渐晓,才将这危险的一夜熬了过来。吃罢早饭,把行李、水桶、木柴等物品往骆驼身上捆,突然,有一峰骆驼被绳子绊了一下,惊跑起来,我们四个当兵的学着蒙古族牧工的样子,拿绳子转圈套这个受惊的骆驼,待给它捆好行李时,同志们已累得汗水湿透了衣服,总算是又出发了。

翻过了一座座沙山,一个个新月型沙丘,这时已离龙口15公里了,下午6点左右,挖完试坑,取好水样,大家打开橘子罐头吃起来,面包被干燥的气候一蒸发,又干又硬,只好把凉水倒在干面包上,泡软了吃,就着橘子和糖水充饥。“呜!呜!”突然,一阵大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面包上沾满了沙子,罐头盒里的橘子水也混合着沙子,吃吧,沙子咯(硌)牙!不吃吧,在这荒芜(无)人烟的死亡之海,别说罐头了,连口水都没有,吃吧,说实话,也就是咽。我们迅速吃完,赶紧看护骆驼背上的行李、水样和用具,一手抓行李,一手抓用具,与风沙足足斗了三个多小时,风略为小了,但还是吹得人们睁不开眼睛,干脆坐卧沙地过夜,大家抱住头相互依偎着睡着了。风停了,天也渐渐亮了,大家相互一看简直成了沙猴,头发里、眼睛周围(那时戴着风镜)都沾满了沙子,一扭头,脖子里的沙子磨得脖子疼。要是让城里人一看,还以为是一群什么妖魔鬼怪呢。整理好行装又出发了。

现在已经是离出发地30公里的地方了,复合型纵向沙山高大,已全无植物生长,连个小鸟、苍蝇、蚊子都见不到。太阳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没有一丝风,整个沙漠像一个大蒸笼,人们都喘不过气来。温度计显示,离地面50公分高气温已达55度左右,滚烫的沙子掉进反毛皮鞋里,烫得脚跟疼,我们穿着背心、裤衩,戴着草帽还热得直出汗。大家嘴干唇裂,头昏脑胀,真不是滋味,那个难受劲就别提了。这使我想起了非洲大沙漠,比这大多了,那里的人们是怎样渡(度)过的夏季,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么滚烫的沙子,连传说中沙漠里的夏天能烤熟鸡蛋也就不足为奇了。该定点挖试坑取水样了,大家边挖边挥动着草帽使劲地煽着,挖一锹出一身热汗,真是受不了……试坑总算挖好了,这可是战友们汗水和着泥水、沙子拼命挖出来的。

当我们行进到近70多公里的时候,水不多了,只够返回去用,在此打一站吧。当我从骆驼背上取下麻袋,拿出煤油炉一看,“老天爷!”煤油炉子让骆驼在刮风卧到(倒)时给压扁了,那只好拿出罐头和面包充饥。这时,吃完了橘子罐头的铁盒子提醒了我,不是还有柴油吗?把捆行李的大绳子头砸断一截,分成几股放进罐头盒,装上沙子,再倒上柴油,沙漠中的第一个自制柴油炉诞生了,我们用高压锅在它上面煮好大米粥,战友们喝在嘴里,我甜在心上。余发祥技术员脸上露出微笑,他吃完饭带头挖试坑去了。小余是江西赣州地校毕业的中专生,二十几岁,铜红色的脸庞,浓眉大眼,1.75米高的个子,爱好打篮球,身体结实得像座小铁塔。这次他刚毕业到部队就主动要求进沙漠,样样工作都抢着干,真是我的好助手。当我从路线最前方1公里处观测回来时,他们已和战友们挖好了试坑,正在取水样。夜幕降临。气温骤降,从白天最热的五十多度下降到夜里12度,我们穿着绒衣、裤还觉得冷。工作已接近尾声,要往回返了,大家也顾不得冷了,高兴得跳起来,我拿出自己买的2公斤牛奶糖(这是准备在沙漠工作中最艰苦困难时准备给大家救生用的)发给大家,以示庆贺。这一夜,星星也眨着笑眼看着我们,战友们在异常高兴的表情中进入梦乡。第四天一早,队伍开始往回走了。俗话说,老马识途,别看出发时,骆驼个个磨磨蹭蹭,可往回走,那不含糊,步子迈得也大了。我们昼夜兼程,胜利返回龙口。大家跳进塔里木河拼命地洗呀,仿佛要把身上的泥沙全部冲洗掉,一泡就是两个小时,直到龙口水文站老师喊我们吃饭才上岸。几天来,这才是第一次吃上真正意义的饭菜。小龙吃着饭,一抠耳朵,咦!洗了半天,耳朵里的沙子还没洗干净呢!

资料写作者:张景范,公务员,现居河北邯郸。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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