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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萧红之缘

2011-11-30丁言昭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记念端木萧军

丁言昭

(上海木偶剧团,上海 200003)

我与萧红之缘

丁言昭

(上海木偶剧团,上海 200003)

弹指一挥间,1911年出生的萧红,到2011年有100岁了。为了纪念萧红百年诞辰,黑龙江准备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当年掀起“萧红热”浪潮的领头人王观泉先生,嘱我写篇文章,以示记念。

1960年代,我看过《回忆鲁迅先生》,作者是萧红,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爸爸告诉我,萧红的生活很坎坷,鲁迅非常喜欢她。当时根本没想到,十几年后,我会为她写传,但缘起就在那时,萧红的名字已进入我的记忆库存。

1979年,我发表第一篇研究萧红的文章,题目是《鲁迅和萧红》,刊登在1979年2月《读点鲁迅丛刊》3期。以后竟一口气连写了30多篇,有《崇高的敬意 深切的怀念——读萧红〈回忆鲁迅先生〉札记》、《“我将与兰天碧水永存”——纪念萧红迁葬22周年》、《〈生死场〉版本考》、《萧红年表》、《萧红作品年表》、《萧红的朋友和同学——访陈涓和杨范》、《访老人 忆故人——听梅林同志谈萧红》、《萧红在上海住过的地方》等等,卷入当时正在兴起的“萧红热”中。我在剧团任编剧,平时要完成剧本创作后,才有时间来研究萧红,因此无法写大部头的书。但自从1981年6月我到哈尔滨参加记念萧红诞辰70周年学术讨论会后,我就萌发了写萧红传的念头,因为那次会议给我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

听说哈尔滨很冷,我带了一箱子冬衣,当王观泉叔叔和鲁秀珍阿姨到火车站来接我时,都大吃一惊,脸上布满了问号和感叹号。

会议期间,我们到萧红的家乡呼兰县去参观。去的那天清晨,我很早就醒了,怕影响同屋的伙伴,只得静静地躺在床上,脑子里却象放映机一样旋转不停:我仿佛跟着萧红上她家,在五间一排的平房门口,我们手拉手走了进去,走过厨房,经过大人们的房间,又来到后花园。花园里蜂子、蝴蝶、蜻蜓、蚂蚱,样样都有。我和萧红仿佛在蒿草丛里寻找着象山葡萄似的天星星,躺在厚厚的蒿草堆上,一边吃一边谈论她的外祖父、有二伯,村里的小团圆媳妇,谈着谈着,我们都睡着了……

孰料一阵大雨把我惊醒,我一骨碌坐起来,刚要伸手去拉萧红,这才发现我刚才又迷迷糊糊睡着了。抬头看窗外,天上果真在下水桶般的大雨,便赶紧起床准备出发。

1985年丁言昭与萧军合影

在雨蒙蒙,雾茫茫中,我们坐上汽车,向哈尔滨市的西北方向驶去。下车后到萧红故居还有一段路,我听到四周有许多狗叫声,可是街上一条狗也没有,我好生奇怪,问陪同人员,方知怕影响参观的人,把狗都关在屋里,不让出来。我想大会组织者想得可真周到,因为我最怕狗了。

同行的75岁高龄的塞克,半身不邃,拄着拐杖,在夫人的搀扶下,兴致勃勃地走在泥泞的小道上;年过70的萧军还是那么身强力壮,仿佛在寻找萧红的足迹,大步地走着;曾给萧红很大影响的老地下党员舒群,显得沉着、稳重,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是那么扎实。我对他们开玩笑道,过30年,等萧红100岁时,我就是大权威了,大伙儿听了都哈哈大笑。

再看看两位外宾,日本的前野淑子,由于激动,手一抖,把照相机掉进泥地,幸亏,只坏了闪光灯,她回国后,即结婚,名字也跟着改成平石淑子,一直坚持研究萧红,现在已是日本萧红研究的权威人士了。1980年夏天,专程自旧金山来萧红故乡采访的美国葛浩文则说:“我原来想,我是第二次上这儿来,一定不会激动的,但当我一踏上呼兰的土地,我的心比第一次还激动。”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葛浩文如何在中国出名》,详细地叙述了他研究萧红的心路。

我终于站在萧红的家门口,这不是梦境,是现实。按照《呼兰河传》里所写,一进门,中间应该是个厨房,但没有了,成了过道。向左拐,就是萧红和外祖父住的房间,屋子很小,占据屋子三分之一的是个炕,多少年来,屋子的主人换了几个,可这个炕还是原来的。曾记得,当年年幼的萧红在炕上,跟外祖父牙牙学诗。我静静地谛听着,似乎真听到了萧红那稚声稚气的声音呢……我在看小屋子时,心里惦记着后院的小花园,那是萧红童年的天堂,可是这里早进行了平整和扩展,盖成职工家属宿舍,据说后来建成萧红纪念馆,我没去过,只见过照片,好像很现代化。

从哈尔滨回沪后的两年里,我加紧采访与萧红有关的人,然后着手写萧红传,书名也想好了,叫《呼兰河畔的姑娘》,采用谈话录的方式,让时空不断地转换、错位,好像萧红就在我们身边一样。不久,我却鸣金收兵,自动中止这部书的写作。原因是当时天津、哈尔滨等处出版社,都已出版或者正在出版萧红传,有骆宾基的再版《萧红小传》、肖凤的《萧红传》、葛浩文的《萧红评传》,况且我在剧团里的剧本创作任务也很重。

书不写了,但我仍然密切注视萧红研究动态,继续采访一些老前辈。事过十年,有朋友来约我写萧红传,我一听不觉大喜,这是天意吗?看来,我和萧红的缘份还未尽,这书是非写不可的。

经过十几年的准备工作,那可真是水到渠成,写来得心应手。我在《后记》中说:“开始写的时候,我恨不得三天就完成,但越写到后来,我越不想早点结束,特别是写到萧红最后的四十四天时,我心里真难受,我不愿写到她的死……这三个多月来,我梦中是萧红,醒来是萧红,走路是萧红,吃饭是萧红,写的更是萧红,我简直快与萧红合成一体了。”

我在《萧红传》里,每章的开首都有一帧萧红记念卡,题字的是与萧红同时代的。为我写萧红记念卡的30多位老前辈现在均已故去,我和萧红的不了情,也包含着他们对我的深情厚意,当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们的形象——

萧军伯伯: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问我:“你看我凶不凶?像不像爱打架的人?”我说:“不,你一点也不凶,很和蔼。”你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开怀,手中的烟也随之跳跃起来。我每次写信提问题,你总是耐心仔细地回答,对我们注以殷切的希望。1979年3月15日的信中,写道:“我们这老一辈的人,总愿看着青年一辈的人,像一棵美丽的花,一株成材的树……逐日成长起来,尽管我们遭受任何折磨和痛苦,我们愿意做一撮撮泥土,一滴滴水,提交出自己所有的力量,以至最后的生命来使你们茁壮!”信的最后,你还口占一律赠我。题为《忆故巢》,诗的前面写:“丁言昭同志函询,1934年冬春间,我还萧红在上海法租界‘拉都路’所居诸处,除函复外,馑口占一律赠之。”诗曰:“梦里依稀忆故巢,拉都路上几春宵:双双人影偕来去;霭霭停云伴暮朝。缘结分路终一幻;说盟说誓了堪朝:闲将白发窥明镜,又是东风曳柳条。”

塞克大朋友:

每次来信,总是署名大朋友,你告诉我,这是你最喜欢的称呼。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唱你写的歌《二月里来》,可直到1981年才见到庐山真面目。你长得真高大,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手里老拿着烟斗。

在萧红诞辰七十周年学术讨论会的开幕式上,你说到一半就失声痛哭起来,情真意切,令在座的人都深为感动。你说:“萧红冲破了封建家庭,在人生的海洋里挣扎奋斗。她经历了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九·一八’事变。”你和萧红见面是在1935年的上海,而相识却是在抗战爆发后的1938年从临汾到西安的火车上。你告诉我,萧红给你的第一个印象是非常美好的:“年轻而有才华,思想敏锐,她是个很勇敢的中国女性。”

舒群伯伯:

那年,我到北京开会,和艾若兄一起来看你,进门后,你盯着我看了半天,口中连说:“真俊,真俊!”当时闹了我一个大红脸。回去的路上,我对艾若兄说:他见我头上扎着红头带,一定想起1934年在青岛和萧红相处的日子。那时,萧红也和我一样,爱在头上扎根发带。后来,你在我的萧红记念卡上写:“学习她写作的勤奋干劲、时代感精神。”寥寥数语,既勾勒了萧红的形象,也给后辈指出要想成功只有靠勤奋。

萧军与萧红合影

梅林伯伯:

我刚刚开始研究萧红的生平和作品时,发现在不少文章临都摘录了你的《忆萧红》。我很想看看原文,但一直没找到。经过丰村伯伯的介绍,我认识了你。

1979年12月31日,我到你家去,你因为患病,正躺在床上,见有客来,你挣扎着要起床,我连忙制止,并为自己的冒失闯入觉得难为情。当我说明来意后,你立即请夫人将收有《忆萧红》一文的书拿给我看,这是抄家后归还的幸存书。第二次去还书的时候,我问了你很多问题:你怎么认识萧红的?萧红的性格如何?萧红在青岛干什么工作?萧红怎么会想到给鲁迅写信的?听着我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忍不住笑了,说:“让我先回答你什么问题呢?”“随便。”

后来,我把你的几次谈话整理成文,发表在《东北现代文学史料》上。我携杂志去看你,那天,你显得特别高兴,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因为这是你新生后头一次在刊物上出现名字,人们没有忘记你,你对文学事业贡献过自己的力量。你对我说:“你以后想了解哪个作家,都可以来问我,我对现代作家几乎个个都认识。”可惜你在1986年7月26日不幸去世,使我失去了向你请教的机会。

河清伯伯:

黄源原来叫黄河清,我们都称他为河清伯伯。

记得与你第一次见面,是在1979年3月。我接到一个电话,让我到山阴路去,你在那儿等我。我约了好朋友小红一起,先到你儿子家,然后到上海鲁迅公园。我们一路走,一路说,走到鲁迅像前,我们合了影。后来,你在这张照片后面写了几个字:“小丁,你在我老头面前,显得年轻,得意,但假如你早生几年,我带你去拜望鲁迅先生,你不更得意吗?现在只得拜读他的著作代替面聆教益了。”

1982年11月14日下大雨,我约了位摄影师,到山阴路去看你。我带了本照相本,里面全是萧军和萧红在上海住过的地方。你边看边点头称是,可是有几张,你却看了又看,说:“认不出。”并说了些理由。

还有一次,我陪你到人民公园去看菊花展览会,坐下休息时,你说起萧红,讲:“有一次,萧红对我说,你只能做我的朋友,而不能当我的丈夫,因为你不会做饭。”我听了哈哈大笑。你又说:“萧红去看鲁迅,鲁迅非常高兴,就像你现在陪我这个老头儿来看菊花展览一样。鲁迅喜欢青年人,觉得希望在青年人身上。”

最后一次见到你是在1994年9月,我和爸爸到静安宾馆去看你,9月11日,你和儿子明明来我家,并一起到后弄堂351号拍照,以前叫拉都路,1935年3月初两萧搬到这儿来,同年5月2日,鲁迅和许广平带着海婴到此地来看望两萧。

两萧住这儿时,有一天,萧红到附近点心铺去买油条,发现包油条的纸,竟然是鲁迅的手稿。后来,你在回忆录里说:“这原稿是我丢失的。我当时不懂得鲁迅的原稿之可贵,清样校完后,就把有的原稿散失了。一张原稿落在拉都路一家油条铺里用来包油条,和我同住在拉都路的萧红,去买油条,发现包油条的是鲁迅先生的原稿。”

白危伯伯:

1981年我在写记念萧红的论文,发现萧红1937年1月至10月住过的吕班路(今重庆南路)256弄,还没去实地考察过,此时,我立刻想起你,当年你曾到萧红家去作过客,或许还记得。于是我马上给你写信,希望能陪我走一趟。1981年5月20日你在信中说:“吕班路256弄萧红旧居,我只记得大致方向,却记不起门牌号码。假如你有兴趣的话,我当奉陪,准本星期四(24号)上午八时半,我在256弄口恭候,你看如何?”

那天,我刚到约定的地点,只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飞弛而来,在我面前嘎然停住,我还没看清是谁,你已敏捷地从车上跳下来,天呐,那年你已70岁了。你带我走进那条弄堂口,就说:“对,萧红就住在这儿,一点儿也没变。”多少年过去了,但是你骑自行车的模样还在我面前晃动,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

丁玲同志:

1983年6月10日你为我写的萧红记念卡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桌上。记得你和萧红第一次见面时,萧红正处于婚变的痛苦之中,你望着她那苍白的脸,紧紧闭着的嘴唇,敏捷的动作和神经质的笑声,心中很奇怪,作为一个作家的萧红,为什么会那样少谙世故?尽管你们在思想上,感情上,性格上有差异,但彼此能理解,一见如故。你们一起唱歌,痛饮,每夜谈得很晚才睡觉。你建议她为西北战地服务团写剧本,使萧红在家庭变故的煎熬中,仍打起精神,用笔投入抗日救亡运动中去。这里有你的一番苦心。你在记念卡上写的:“伊人独憔悴”几个字,对萧红早逝的痛惜、思念之情尽在其中。

田间同志:

我没见过你,但我知道闻一多曾称你为“擂鼓诗人”。我托你在上海的亲戚转给你一张萧红记念卡,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上边写着:“萧红——1937年我们曾一起由武汉去临汾。”你比萧红小5岁,彼此以姐弟相称。当时萧红在西安住了一个春天后,准备离去,许多朋友希望萧红同去延安,但她没同意,与端木蕻良回到武汉。你在送别萧红时,深切地写了首诗:《给萧红——1938年4月17日夜在西安为告别萧红姐而写》。

吴朗西先生:

记得我第一次上你家,你已得了与巴金一样的病,嘴唇、手、脚都在微微颤抖,你那灰白的头发倔强而又幽默地竖立着,一双细细的眼睛迷着,脸上不时流露着慈祥的笑容。我们谈的最多的是鲁迅和萧红等一些现代作家。我问你:“鲁迅和萧红聊天时,你和他们在一起说说话吗?”“不,我不插话,只在边上静静地听着。”那浓重的四川口音听起来有点难懂。但我听懂了。1982年12月19日你在萧红记念卡上写道:“我是在鲁迅先生那里第一次看到萧红。她受到鲁迅先生的爱护扶持,她也没有辜负鲁迅先生对她的期望,在新文学创作的道路上,创造了辉煌的业绩。今天,我似乎又看到萧红和鲁迅先生在一起,她笑了,鲁迅先生也笑了。”后来,你把自己收藏的一帧鲁迅画像送给了我。

叶露茜老师:

虽然我在戏剧学院读书时就认识你,但我一直不知道你是萧红的同学。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此事。你是广东南雄人,小时候随父亲到哈尔滨,就读于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校,恰与萧红同校。于是我请你的女儿桂未明,也是我同学将萧红记念卡带给你,你欣然题字:“萧红同志是我中学时代在的东特第一中学的同学,她写作的成就,为母校争光,更为祖国文坛增添异彩,她是杰出的女文学家!”

后边还可以排出一长串名单,这些前辈,几乎都受过磨难和挫折,但对人对事仍那么真挚和热情,实在令我感动。与他们相识,都是因为萧红的关系,是萧红和这些可敬的人使我更加了解文学和人生。

《萧红传》问世后,我大约与萧红的缘未断,情未了。当我有机会再写一本有关萧红的专著《落红萧萧情依依》,编著《萧红读本》时,我决定重新采访一些当事人。有一天,我同时收到萧军夫人王德芬和端木蕻良夫人钟耀群寄来的信和资料,这是缘份,还是巧合?无法考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们都是热心帮助后学的前辈。

这么多年,我并没有把萧红搁在一边,而是不断地思考萧红一生中的一些问题,并不断地收集各种研究材料,经过深一步的研究和发掘,我发现我的书中有史实的错误,同时也发现一些新的材料。

第一, 究竟是谁第一个去救萧红的?

1932年8月初,哈尔滨发大水,此时萧红正怀孕,与他同居的未婚夫声称回家取钱,将她当人质抛在东兴顺旅馆。我根据材料,说舒群、萧军、方未艾都去救萧红。其中,舒群是将馒头、烟顶在脑袋上,游泳到旅馆。关于此事,萧军曾对王德芬说:“舒群根本不会游泳,怎么可能游泳去给萧红送吃的呢?”方未艾给王德芬的信中说:“是舒群醉后讲的醉话,实际没有这件事,因为在当年发大水时舒群还不认识萧红。”

第二,萧红和萧军分手后,为什么把彩球抛给了端木蕻良?

萧红和萧军曾经那么深深地相爱,6年后却劳燕分飞,其中的原因很多,他俩的性格、身体状况、文化背景、感情表达的方法各异,还有一个最致命的裂痕,是萧红一直不原谅萧军那次痛苦而甜蜜但没有结果的爱情。她想报复,于是找了萧军最不喜欢的人。

1938年4月,两萧在西安分手,在萧军还没离开西安时,萧红和端木每天故意在萧军面前示威式地大摇大摆出出进进,使萧军受到很大的刺激,他向他们提出警告。萧红知道萧军的脾气,怕他对端木动武,才没有继续那么做。

第三,萧红和端木相爱吗?

萧红曾对聂绀弩说过,端木是胆小鬼、势利鬼、马屁鬼,她讨厌他。但1938年6月,萧红与端木在武汉大同酒家正式结婚,男方的家长、哥哥、嫂嫂和一些文化界的朋友都前去参加婚礼。当时萧红正怀着萧军的孩子,红丝绒旗袍穿不下,是端木的嫂嫂为她放大,重新缝制的。婚后,萧红把鲁迅和许广平送的相思豆转赠给端木,这似乎很能说明萧红对端木的感情。

萧红去世后,端木珍藏了萧红的一缕青丝,装在《星岛日报》的旧信封里,封面上写着“萧红遗发”。

说来惭愧,我研究了那么多年的萧红,一直没有去拜访过端木先生,到1995年6月9日,我才去看望他。那时端木已半身瘫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简单地说几个单词,可是仍然笔耕不止,令人佩服。我一进门,钟耀群阿姨劈头就问:“你为什么不来看他?”我无言以答,我总不能说:他口碑不好,所以不来看望。

其实,端木一直思恋着萧红,但不写文章,大约只有1957年为萧红从香港移墓到大陆才写过一篇。端木夫人钟耀群阿姨对我说了很多关于端木与萧红的事情,包括上边提到的萧红遗发。她说:“萧军离开萧红不久,就与王德芬结了婚,而端木过了十几年才经人介绍,与我结婚。你去想想,到底是谁对萧红的感情深?”这个问题似乎很复杂,我没法回答,只能莫不作声。钟阿姨见我不啃声,也没追问下去。

十年浩劫后,端木几乎每年都要自己去,或托朋友到广州银河公墓为萧红扫墓,并写悼诗。1989年清明端木写《祭萧红》:

年年此日是清明,柳色如烟亦无声。

唯有半夜星作雨,珠光点点化泪倾。

第四,端木真的在危难中两次抛弃萧红吗?

1938年8月,武汉遭到大轰炸,战局越来越紧张,文化人纷纷向香港、广州、昆明、重庆撤退,一时间船票成了最紧俏的东西。据梅林回忆,他和罗烽及端木一起坐船去重庆,把快临产的萧红留在武汉。

据钟阿姨告知,事情是这样的:当时萧红和端木准备与罗烽、白朗,还有罗烽之母一块儿走的,可是只买到两张船票,于是白朗与婆婆先走。经过努力,好不容易又弄到两张,1张给罗烽,因为他母亲和妻子已走,他必须也赶去。这样,萧红和端木两个人只有1张船票。端木比萧红小1岁,平时,萧红总是像姐姐一样照顾端木,她坚持要端木先走,端木拗不过她,才先走的。

夫妇俩互敬互爱,本是人间美事,丈夫照顾妻子,妻子体贴丈夫。一般来说,家中有什么难事,总是由男的来承担,如果反过来,人们就会有想法,这个男人怎么一点不爱护自己的女人?特别是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健康的丈夫让怀有身孕的妻子留在不安全的城市里,自己先行离开。虽然此事是妻子劝丈夫先走的,但在外人眼里,总是说男的不好。

萧军和端木的性格、脾气不同,萧军处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发火,拖也要把萧红拖上船,他认为男的受女的照顾,枉为男子汉。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萧红已病得无法动弹,她对守候在床边的骆宾基说:“端木是准备和他们突围的。他从今天起,就不来了,他已经和我说了告别的话。”

钟耀群阿姨对我说是这样的:当时端木离开萧红,是去寻找住处和借钱的。

香港著名作家刘以鬯先生就此事专门请教过当时与萧红、端木在一起的周鲸文先生。周先生说:“端木初时,有突围的打算,后来因萧红的病日渐加重,改变了主意。”

1942年1月22日萧红临终前,端木在她身边。

北方有一条呼兰河,南方有一个浅水湾;北方出了个萧红,南方来了个萧红;她朝发北国,暮宿南国;河水汇集湾水,一起注入大海,萧红就像那日夜奔流不息的水,与天地日月共存。

(责任编校:文君)

2010-10-26.

丁言昭(1946— ),女,浙江宁波人,上海木偶剧团二级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研究方向:儿童文学、女性文学。

I206.6

A

1673-0712(2011)01-00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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