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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夜光鱼

2011-11-21孙正宁

文学港 2011年3期
关键词:南门夜光山涧

孙正宁

山涧夜光鱼

孙正宁

文革前夕,公司调我到南门柴场任出纳。南门柴场与南门石桥相距百米,这石桥便是南郭通向城区的惟一咽喉。每天,总有一拨一拨的山农贩子用人力车,一车一车地往城里拉枝柴。在那个年代,城里居民炊缸灶烧枝柴,还是蛮多的。

初伏的天气,早晚比较凉快。这天一早,孟仔垒得高高的柴车后面有一个山妞帮着推车。

“孟仔呀,那是谁?”

“我的妹子。”

“真像,真像。几岁了?”

“十六。”

孟仔的妹子叫黎,小我六岁。

中午,兄妹俩进城去买些什么;傍晚,回来的时候刚刚下过一阵雷雨。我把他们晒在场上的换洗衣服已经收了折叠起来。

兄妹俩看看还未落暮的天色,抓紧时间赶路回去了。

从山岙里到南门柴场,至少也有八九十里的路程,翻山越岭的艰辛,日晒雨打的煎熬,那是汗水的付出,也是苦力的回报,这“贩子”并不好做。

三天过后的早上,孟仔带了他的妹子又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南门柴场。

晚上下班后,孟仔邀我吃晚饭,这种邀请的意味,显而易见是明朗的。我感觉自己突然长大了,平生还是头一次,由此也可能是人生跑道上的转弯点,虽然只是一种淡淡幽幽的情调,但是足以铭刻我的一生记忆。

—来二往,有她的哥哥掩护,自以为滴水不漏,结果还是被炒得沸沸扬扬。

好心的同事给我透露点消息:孟仔的父亲是蒋介石的侍卫官,军衔少将参谋;孟仔的母亲也是国民党军官……

弦外之音:你怎么跟他们搞在—起?

我不在乎这一切。

有—天,孟仔跟我说,晚上到中山公园,他的父母想见我。

孟仔的父亲早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后为国民党军队的上校副官,其母同为军官。黎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解放前夕,父母正准备携带两个儿子去台湾。真正要命的是,适逢黎要出世,她的父亲又不忍抛下她的母亲和孩子,因此逃亡不成。幸运的是,她的父亲虽然当过余姚县长,但未曾作恶,承蒙政府宽大,以历史反革命分子论处,打回原籍,双双被家乡政府管制。

过了一些时候,别人捎信来:孟仔的父母有事要找我商量。

星期天,天还未亮,我踏着那辆借来的破自行车,带上头天晚上买好的礼品出发了。到了孟仔的家,正好早晨八点准。

孟仔的母亲埋怨我花钱不当,送这样的“奢侈品”,还不如送钱实惠。起初,我感到意外的惊愕;后来,可以完全理解。

中午的饭菜有嫩鸡烧芋头、时鲜蔬菜,一家子其乐融融,洋溢出山民农家的朴实情趣。还说,下次来的时候,—定让我吃上溪涧里那种美味非常的“夜光鱼”,那种鱼只在晚上月光下才能网到的。

午后,我跟孟仔的父亲聊天。他的烟瘾特别厉害,抽的是那种不用掏钱的,自己种植,自己晒制,自己切丝,自己卷裹的土烟。并且另有重要发现,他的英语特别流畅。我说,我以后可好好地跟您学,您是我最好的老师。瞬间,在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被别人尊重的得意,这种得意对他来说,似乎是已经非常地遥远和陌生。

我还看到过,他、他的同事与王丹凤等电影明星的合影。

下午,黎的邻居锡意,说有事要跟我商量。锡意乃熟人,三十来岁的农妇,与人为善热情大方,也常来贩柴。她说:第一,经过接触和调查,认为我这个人,人品可靠;第二,现在黎的一家处于非常时期,承受着外界的流言蜚语,有一定的精神压力;第三,除了黎的两个哥哥能自力更生外,二老和两个女儿的生活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可想而知那种度日如年的窘境。试问,你是否能够给出两百元聘金,领走他们的女儿,算是一个圆满的了断。

当宣布这突然其来决定的时候,对于我有如捉襟见肘般尴尬。静默了一会,我摊摊自己的想法。

我说:黎才十六岁那么小,还不到结婚法定的年龄,这么一来成了“童养媳”,我有能力养她一个人,不过总有一点买卖的嫌疑,我又不能不出钱白白地把她领走。其实我也很穷,家中还有六个弟妹,为了一家糊口,十六岁辍学工作。现在要我拿出两百元的现金,相当于半年的工资,犹如天方夜谭。

有钱的,多得一塌糊涂,把首饰丢井的,把金条弃河的;没钱的,竟会卖儿鬻女,竟要铤而走险。钱,这个东西有如此之亲切,也有这般的可恶。难怪:床头金尽,英雄心碎。看来,钱虽然不是万能的,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死一般沉寂。

晚饭之前,我想听听黎的意见,可她没有任何反应。其实,黎毕竟只有十六岁,我对黎的感情仅仅是单相思,黎对我的印象也只是好感罢了。自从相见相识以来,我们还未牵过手,还未真正地说过一句话,谈不上两情相悦,这正是黎的清澈。此时的黎,侧着头,一双晶莹带着雾水的眼睛,满含的尽是忧郁和凄惶,这是一双使人终身难忘的眼睛,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显得那么恐惧,那么无助。她哪里懂得: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小小年纪,纤弱的肩膀如何承载得起这副无名的重担?她的父母要把她卖了,这已是铁定的事实。一个人的出生,是上苍的安排,父母是不能选择的,那么连个人的婚姻都不能选择,这不能不说是人生之中的最大悲哀。她必须回报她的父母,她必须保护她的妹妹,并且不在窝里争食。现在要把她当作“牺牲”推上供桌,是她父母无奈的决定。人呀人,这是真正的动物世界!

那时候在农村,像这样家境的女孩没有打工的地方,也没有做小保姆的去处。

我束手无策,我好窝囊!

这一天晚上,我喝了不少的酒,也抽了不少的烟,迷迷糊糊地睡去……

由于我的“阶级立场不稳”,出纳岗位立即被罢免,前往东门柴场参加劳动,改造思想。整天背驮一篓篓木炭,搭建一座一座的“金字塔”,浑身墨黑墨黑,对着镜子只见两个泛光的眼白一闪一闪的。

后来的岁月,我不时地在打听孟仔和黎的消息。据说,我走了不久,黎的父母到底还是把她卖了。把她“卖”给了一个外来的“民工”,只要遇上她同别的男人说话,她就会遭到拳脚……

说着,说着,这四十多年的岁月顿然清晰起来,我还会常常做梦,返回那个“时间隧道”,梦见她、梦见她的兄弟、梦见她的父母、梦见“山涧液光鱼”……

一觉醒来,已是两鬓苍苍满头白发。

黎,惟有在心中默默地为你祈祷,祝愿你晚年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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