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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曾从这里流淌

2011-11-21陆立明

文学港 2011年3期
关键词:测井油田师傅

陆立明

生活曾从这里流淌

陆立明

上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寒夜,我踏上大庆的土地,还没看清火车站方位,就被一辆密闭的仪器车拉出50多里地,安顿在一个叫张铁匠的荒甸子上,盖了一冬天房子。和泥挑土搬砖砌墙,东北冬天盖房,听起来就不着调,不是拿人开涮,就是拿天开心。

领导对这次盖房定义为对新职工的入厂教育锻炼,会上警示我们要有脱胎换骨的思想准备。几百个互不相识的年轻人,离别原来熟悉的环境和人群,集聚在一片方圆二三里地的旷野上盖房子。簇新的帐篷和原先破败废弃的干打垒房子成了我们避寒遮雪的场所。

5个月后是春暖树绿的季节,锻炼结束了,大多数人留在基地,只有少数人能够回到原单位。生活教会了我们自我辨别,岁数大点的中专生和高中生们受环境怂恿感觉看见了曙光,使出所有本领,为自己好的去向努力,有人用尽手段近乎疯狂。我们希望渺茫,自忖将被分配到最差的作业队下油管或管子站当搬运工。

有自卑,有狂妄,讲不清的酸涩苦辣,可怜蹂躏了一个冬天的嫩弱的肩膀,摔伤后还在隐隐疼痛的腰椎。

分配名单在众人的翘盼中公布了,我夹在高学历的能人堆里分到人人羡慕的测井中队。8家单位里测井中队90多人。岂止这8家,整个钻井体系中测井也是技术含量最高,工作条件最好,职工最牛的单位,因此测井中队指导员张洪池继王进喜后,兼职中共中央委员。分配到测井的人像中了状元榜个个面露喜色,我侥幸进了测井大门,毕竟学历太低,在人事员和领导的眼里,不具有到测井小队朝操作员方向发展的潜能,降而次之分到保养班当汽修工。那个年代,油田上汽修工也是上等的工种,我也很知足了。

新单位在市中心范围的打虎庄,马路对面是大庆职工医院,几条线路的公交车在这里终点交汇,油田乘公交车不要钱。单位宿舍富裕,两人一间,宿舍内有暖气和铁皮炉子,取暖烧饭兼用。同舍小杨父母家住在附近,床铺空闲,从上海到大兴安岭,又从大兴安岭一道出来的同学们几乎全军覆没分到钻井队,我的宿舍成了他们歇脚的旅店和沟通信息的站点。

来人多,日子过得颇充实,故朋旧友,无甚讲究。开饭了,食堂买几份菜,买几只馒头,开几只罐头,铁皮炉子上小锅烧得吱吱响喷喷香。

开始跟师傅学修车,师傅钻进车肚子下干活,我蹲在汽车旁边当下手,师傅喊起子钳子,我望着满盘工具不知道拿哪一样,师傅连喊几遍,我心里着急手不知道抓哪件,茫然四顾满脑门官司。师傅无奈,从车下钻出来,拿起工具盘里的“起子”和“钳子”问我,不认识?我啊了一声指着他手里的“起子”和“钳子”说,这叫螺丝刀,这叫老虎钳。师傅苦脸被我说笑了,自嘲道我以为带了个傻子徒弟呢,原来上海话还有这么多讲究。

汽修工每天和司机还有司机的汽车打交道,油田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汽修工不得考驾照,想出这条规定的人以今天的眼光看,脑子肯定被汽车轱辘撞过。荒郊野外,司机有一身娴熟的修车本领多好,一刀切开,修归修开归开,把司机和汽修工弄得像生死冤家,谁也离不开谁。司机好说,只要掌握基本的油电路知识,路上遇到点小毛小病能把汽车对付回来就行。真出现大毛病或者二保三保甩手扔给汽修工。汽修工钻进车底或围着引擎拆装调试,磨缸换阀,吭哧吭哧修车,司机钻进哪个房间,打牌聊天睡觉。

油田上汽油车大致有3种,一汽解放、苏联嘎斯、北京吉普,测井六七个人一个小队,一辆仪器车一辆电缆车,是个靠汽车工作的单位。解放车粗糙,油封质量差,汽车底盘那儿尽是油渍,修车时人钻在车底下,榔头一敲,满头满脸油污。汽修工修好汽车就像医生治愈病人,成就感充溢身心,带着成功的愉悦,最大的满足就是能手握方向盘亲手检验一番,炫耀一番,证明一番自己的技术和享受的感觉。

在油田,人工固井是一桩危险的事!那天怕是哪根筋短路,我也跟着大家换工作服,去了井场。

到井场远远看见井口漏斗已经装好,几十吨50斤一袋的800号快干水泥整齐地码在离井口几十米外的地方,几十人沿水泥垛排好人墙,该到的人到齐了,指挥一声令下,1人2袋,搬运的把整包水泥袋若甩树片似的左右甩在你的腋下,工人们双臂夹袋,小跑到井口,扔下回头再跑再夹再扔……必须这么干,稍有懈怠,水泥在千余米的地层里结块而阻滞,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仿佛中途有人劝过我退出行列,我终于没有退出,与其说是坚持下来的,不如老实交待是麻木中煎熬过来的。

我又从打虎庄返回张铁匠,这次是以汽修工的身份和保养班一同回来的,有点胡汉三的腔调。盖房工地上奔跑的都是拆掉仪器车厢的解放槽车,司机不像测井司机把汽车看得那么宝贝,熟识后,偶尔下班后被无聊憋得手痒,找司机要来钥匙把车开出去消磨时间。我喜欢晚上趁着月色开车到野外土路抑或根本就没有路的野地里盲游,荒野里有各种野禽小兽,我和汽车以强者的姿态搅乱它们安宁的生活次序,威胁甚至毁灭它们的生命,那时的我竟然毫无悲悯意识,内心里更多的是宣泄和破坏的享受乃至快感。

有天晚上,独自开辆槽子车到张铁匠至八百晌的荒野里撵野兔,荒地里野草连片,有的过膝有的齐腰,车轱辘下霍尔平坦如砥霍尔坑洼连缀,开不多远车前闪出一只被惊起的野兔,野兔慌不择路,在前面奔突胡蹿,后面2束灯光跟着穷追猛撵,野兔逃无可逃,蓦然停下,双目紧紧地盯住汽车,你刚刹车,它忽地蹿至车底,你再开它再逃……我忽然觉得座垫无力地沉了一下,急忙刹车跳下来,原来汽车走在一条土坝上,右半边软土松掉,前后轱辘悬空了……槽子车侧身翻了180度四轮朝天……那次我真正领教了狡兔的诡异,模模糊糊地隐约感觉到人的另一种思维空间。后来我可以名正言顺开车了,却莫名地再没碰过一次方向盘,直到今天。

曾经困苦的生活虽然过程凄楚却铭髓入骨,缧绁缠错,难解难释。真正活出了点滋味的人,有几个讲得清子午卯酉?反之平静度过岁月的人,日子也许过得舒适安逸,平淡寂寥能抵作幸福诠释人生?

前几年石化作协在青岛开会,巧遇东北石油局庄书记,大家讲到大庆,当年我们正值青春,最珍贵的汗水洒在了那片土地上,现在我们走过了这段生活,当他讲到上世纪70年代初曾经在王进喜带出来的1205队里做过技术员,讲到那场壮阔的几万人鏖战了数年的喇嘛甸高压油田会战,讲到我们共同认识的钻井人,两人情不自禁地端起酒杯响响地碰了一记。

责编 晓 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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