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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雨淋湿的岁月

2011-11-21牛殿庆

文学港 2011年3期
关键词:雨靴泥坑母亲

牛殿庆

被雨淋湿的岁月

牛殿庆

要说儿时喜欢夏雨,不如说喜欢淋夏雨。每每母亲总是百般阻挡,而且绞尽脑汁想出无数个理由和故事吓我。比如,得了病高烧会烧死的,比如让雷劈死,让电电死 (用电设施简陋雨天泄电,电线经常雨天刮断掉在水里伤过行人)……其实拿死来吓唬孩子是大人很不情愿的事情,因为拿死来吓总比真死了强得多,所以妈妈们宁可口上犯忌。尽管我被囚在屋里,一旦雨过天晴,彩虹如彩门弯在屯子的外面。小朋友们不约而同地跑出家门,高喊:“红杠绿杠出来啦!红杠绿杠出门子找对象……”然后,就去和大人们排水,然后就去玩泥巴。我们玩的游戏叫天炮地炮。泥巴做成平底盆状,无论大小,然后高高举起,然后大喊“天炮地炮要不要?”“要!”就“啪!”地往地上一摔,空气就把底部爆开,谁声音响爆开的洞大为赢。当然,母亲们吆喝着回家吃饭时,我们一个个已经成了泥猴儿。

天晴了,路干了,太阳火暴暴的。吃完午饭,就偷偷摸摸地往泥坑里跑。所谓的泥坑,就是家乡人用土脱坯盖房修屋,还有挖沙子留下的土坑沙坑,积年留下的泥坑大的有一千多百平方,深有丈余,屯子中间有一个,东北有一个。这两个大坑是全屯雨水及周边农田排水存水的地方,这里是我们夏日的乐园;至于小水坑都是脱坯或盖房取土留下的。遍布屯南的草甸子上,雨后也可水中嬉戏。

春雨贵如油,盼愁父亲脸上几分皱纹哪!夏雨乐不休,淘尽童年多少诗意啊!几十年来最让我不忍触摸的便是童年的秋雨。

东北的天气,一过中秋节秋凉就袭身了,早晚的温差大,上年纪的人就把老棉袄披在了身上。1972年秋天,正是庄稼成熟的季节,连下了七天雨,老天还不见笑容。柴垛透雨了,柴草半干半湿的,母亲让哥哥把柴草放在炕上晾干,然后就烧饭,一家一天只能吃一顿热饭。

一家人闷在屋里,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大大小小的器具全都派上了用场,炕上地下叮叮咚咚作响,像交响音乐会。

家里没有一双雨靴,我曾经因为赤脚出去被玻璃渣子划破了脚,鲜血直流,母亲用消炎粉敷上,用布条包扎,那以后再也未敢赤足雨中。父亲、哥哥、姐姐出去做事靠一双黄胶鞋,谁出去谁穿。没有雨衣,只有一把雨伞。这把伞的年龄肯定比我大,因为我记事时就有它,那时它已经千疮百孔。伞的骨架是竹子的,伞布是油纸的。后来有一幅年画《毛主席去安源》,身穿蓝色大褂的毛主席拿的就是这种伞;后来学戴望舒的诗“撑一把油纸伞走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想也应该是这种伞。伞已经漏洞百出了,母亲糊了多次,多次还是漏,下雨天再拿出来糊,后来改用橡皮膏贴,再后来索性用塑料布缝上去。这把伞层层叠叠五颜六色的补丁,像出土文物一样,格外的丑陋。除了爸妈以外,谁也不用,宁可让雨淋。直到我离家出来读书,这把伞也不曾扔过。

家里原来还有一块黄雨布,岁月早把它洞穿了,母亲还是补,有一次粮仓漏雨,父亲把他压在了顶棚上,至此就再也没有见到它。连日下雨,南北两铺炕上摆满了接雨器具,家里连个能躺一个大人的地方都没有,哥哥姐姐们就出去找人玩儿。谁出去就把麻袋一个底脚顶进另一个底脚里,形成一个帽式的短披风顶在头上,是一个顶好的避雨工具。我曾经因为看到这个新鲜东西,而兴奋不已,急不可耐地在哥姐们用过后的空隙顶着它到雨中一试,雨落在麻袋上扑扑扑的闷声,让我体验到了奇妙的音乐。我更感到稀奇的是它像出殡的丧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丧服的感觉,当然欣喜。这种感觉是不能说的,不吉利的话会招来大人们的恶骂。百衲衣一样的老伞,丧服一样的遮雨麻袋,记载了多少共和国的苦难岁月呀!

直到我大学毕业也没能买得起一双雨靴,也没舍得买一把雨伞。下雨时就在教室、图书馆或寝室躲一会儿,雨小一点就飞跑过去。

那是1983年夏天的一场雨。我和寝室老大星期天到城里逛街,出来时天还是好好的,天南地北地逛,买东西的的钱刚掏出来,大雨点子有黄豆那么大劈里啪啦地就砸下来了,泼得地上都是水烟。和老大挤在棚子檐下,一会儿裤子就湿了半截,我穿的是泡沫凉鞋,里面透着白袜子。我眼看着白袜子溅上了黑泥点子,然后裤子上的水地上的水就把它漫延了。开始时试图让脚躲避,只能一只一只地躲,无法补救,索性就伸进了泥水里。天黑沉沉的像个墨罐子要掉下来一样,轰隆隆的雷声在闪电光里怪叫,街上空无一人,大家都说这是雷阵雨一会儿就过去。有半个多小时的光景雨就淅淅沥沥了,街上打雨伞的穿雨衣的披雨布的戴草帽的都出来了,卖衣服的指着一个女孩子说那是折叠伞,可方便了,不用时放包里就行,要六七块钱呢。后来,我注意到了我的学校也有女孩子用这种伞。我和老大顶着雨走在回学校的街道上,雨急时就在路边商铺避一避,雨缓时就在马路边上快跑,到了寝室汗水雨水早已里里外外地让我们湿个透。

我结婚第二年夏天终于买了一双雨靴,那时我已在一所大学工作,上下班骑自行车,马路很少泥泞自然穿得很少,但在夏天大雨后住平房也要偶尔穿出来排水。这让我很满足,我能穿着花9元钱的雨靴出来排水啦!雨靴黑亮黑亮的,让我想到在农村时从辽宁来的老陈家的哥们儿穿的那种花5元钱买的稻田靴,让我艳羡不已。也是那一年老婆给我买了一件大地牌风衣,带个前进帽,风雨两用,春秋上下班罩在外衣上,遮风避雨美观,37元钱是我大半个月工资,我觉得很奢侈,也很虚荣也很满足。其实,真正下雨天,就没舍得穿它出去过。

说句实在的话,到现在我也没养成用雨具挡雨的习惯,尤其是到了江南安家工作,江南的雨很频又很少大雨,走出家门天正在飘雨,也懒得回门取伞,就看着润物细无声的雨丝浇在叶上、花上、路上和我的身上,这样的雨母亲会说出去浇浇吧,浇浇长得快。我仿佛想到童年时母亲在大雨天把我囚在屋里的日子。于今,我已到了怎么浇也长不了,怎么囚也囚不住的年岁啦,母亲已成了我泪光中永远的回忆,母亲的喊声就那样撞击着我的耳鼓。

责编 李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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