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伽利略”与他的世界地理指南

1590年，在著名的意大利比萨斜塔上，伽利略做了“两个球同时落地”的著名试验后，推翻了持续了近2000年的亚里士多德“物体下落速度和重量成比例”的传统学说。从那以后，在近代欧洲，人们争相传颂着这样一句话：“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伽利略发现了新宇宙。”

就在比萨斜塔试验200多年以后，中国“开眼看世界”的社会精英中，也出了一位杰出的人物徐继畲，1868年3月29日的《纽约时报》把他称誉为“东方伽利略”。伽利略发现了一个真理：“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但他在宗教迫害面前，仰望斗转星移的天空，不禁叫囔道：“老天爷，地球还在转嘛！”而徐继畲为了能让《瀛寰志略》刻印，在引言中也写下了“坤舆大地，以中国为主”这样的文字。尽管如此，书中的内容还是把读者的眼界引向了中国以外的精彩世界。

徐继畲生于1795年12月4日，就在他诞生的前两年，乾隆皇帝拒绝了英国马戛尔尼使团开展中英贸易的要求，关紧了本来可以打开的大门。然而这扇大门却又不得不在半个世纪之后，在一种屈辱的情势下被迫打开。徐继畲比魏源小1岁，但31岁就中了进士，仕途颇为坦荡，先后任中央和地方政府的重要官职。他经历了两次令国人痛心疾首的鸦片战争，著有《禁鸦片论》，详细论述了“鸦片之害与禁治之方”。

徐继畲的海防思想来自于他亲自经历的第一次鸦片战争。1840年，英国军舰驶入穿山洋，闽边骚动，厦门告急。时任晋江漳龙道的徐继畲沉着备战，亲自调集民兵，采集大木排，桩塞镇门各港口，指挥军民共同扼险固守，令英舰不敢侵扰。第二年，英军强占厦门，他督兵昼夜防守与厦门一水相望的漳州，曾与城门共存亡。随着浙江定海、镇海等地接连被英国海军攻陷，徐继畲慨然长叹道：“二百年全盛之国威，乃为七万里外逆夷所困，致使文武将帅，接踵死绥，而曾不能挫逆夷之毫米。兴言及此，令人发指眦裂，泣下沾衣。”其忧愤之情，溢于言表。

此后为了应对英军从海上的进犯，他提出了一套海上防御策略，其主要思想是：“有备无患，唯在先事预防”；“防之于后，不若制之于先”；“不可恃其平日安静，致有猝不及防之患”；并修建各地炮台，加强险要之地的海防力量，随时准备迎击入侵之敌。

徐继畲重视保护国家的海岛资源。1850年，英军企图挖掘台湾基隆附近的煤炭，并向清朝政府提出要求。徐继畲“备文照复，正言拒止”，并秘密向台湾淡水同知曹士桂发文，要求“纠合各地士，公同查禁，并刊立禁碑，严密防范”。这个150多年前的禁碑现存台北市公园博物馆大楼前右对面，成为徐继畲保护国家海岛资源的有力证据。

徐继畲一生著述丰富，《瀛寰志略》是他最重要的一部著作。1842年，徐继畲被道光皇帝晋京召见，道光皇帝询问海外形势与各国风土人情，他一一作了回答，道光皇帝遂责成他纂书进呈。徐继畲广泛搜集资料，实地采访考察于1844年完稿，初名《舆地考略》，经过进一步增补，定名为《瀛寰志略》。中国没有比萨斜塔，但徐继畲写出了《瀛寰志略》，同样有机会证明自己的伟大。

《瀛寰志略》溶铸了徐继畲多年的心血，一些与他有过接触的外国人的记述，似乎更能说明这一点。先后担任英国驻厦门和福州领事的阿礼国及其夫人曾经向徐继畲提供过世界地理和历史资料。据《中国丛报》披露，阿礼国夫人还专门为徐继畲绘制了一张世界地图，她把图中英国、法国和俄国所控制的地区用不同颜色区别开来。在收到这张地图以后不久，徐继畲就去信询问该图把阿富汗省略掉的原因，“到底是它与波斯合并了呢，或者已经不是一个独立国了?”显示出徐继畲对于了解世界真相的执着。

1845年底至翌年初访问福州的传教士乔治畲史密斯，更是吃惊于徐继畲对当时世界情势的熟悉与对世界地理的热忱：“在对世界各种各样情况的了解上，在思想的解放程度上，该省代理巡抚(指徐继畲)都远远地超过当地政府的其他任何官员。他比他的国人要进步得多。在与英国领事交往时，他提到欧洲现代史上许多著名事件，表明他对欧洲政界事务有全面的了解。一连好几个小时，他兴趣盎然地谈论地理。在一本价格昂贵的美国出版的地图上，他贴遍了中文名字。”

徐继畲

徐继畲（1795—1873），字松龛，又字健男，别号牧田，书斋名退密斋，山西代州五台县人。晚清名臣、学者。道光六年进士，历任广西、福建巡抚、闽浙总督、总理衙门大臣、首任总管同文馆事务大臣。徐继畲是中国近代开眼看世界的伟大先驱之一，又是近代著名的地理学家，在文学、历史学、书法等方面也有一定的成就。著有《瀛寰志略》、《古诗源评注》、《退密斋时文》，《退密斋时文补编》等。

《瀛寰志略》问世后，立即受到国内外有识之士的高度重视。曾任福建巡抚的刘鸿翔赞誉此书是“百世言地球之指南”。曾任清朝政府驻英法公使的郭嵩焘开始认为《瀛寰志略》把英法等国描述得过于强盛，后来他出使英国后才感叹：“徐先生未历西土，所言乃确实如是，且早吾辈二十余年，非深识远谋加人一等者乎？”《瀛寰志略》传到日本后，受到广泛重视，被认为是“通知世界之南针”，有助于他们的维新变法。《瀛寰志略》对中国当时的思想界以及后来的资产阶级维新派产生了重大影响，后来的维新运动领袖人物康有为读了《瀛寰志略》之后，才“知万国之故，地球之理”，并把此书列为他讲授西学的教材之一；另一位维新人物梁启超在读了《瀛寰志略》后，“始知五大洲各国”，并认为中国研究外国地理是从《瀛寰志略》和《海国图志》开始的。

《瀛寰志略》所称的“瀛寰”二字，不是传统的环宇天下，而是陆地被海洋所环绕，是“世界”的整体概念，也是作者对地球上海洋与陆地关系的创新性描述。“瀛”即海，列国环海而在；海大于陆，水多于土，由于各国来往多行于海上，“瀛寰”之内，各国自有主权，因而又含有海权的意味。

1848年7月4日，美国华盛顿特区为华盛顿纪念塔奠基，并向各州、各国征集纪念物。5年以后的一个夏天，一块来自浙江宁波政府向美国赠送的花岗岩石碑被运到华盛顿，上面用中文刻着来自徐继畲《瀛寰志略》的几句话：

“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駸駸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瀛寰志略》一书中对美国民主制度给予了高度评价，对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备加推崇，其认识高度至今难以超越。这块永久镶嵌于华盛顿纪念塔内西壁的花岗石石碑，已经成为中美早期友好关系的见证。

专家观点：

杨国桢（厦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评价说，“借鉴历史，反思对策，反映了徐继畲海洋意识的感悟与觉醒”；书中的舆地考证从西北到东南；从陆地到海洋的转向，是他尝试贯通中外历史地理、介绍海外新知识的连结点，而“利用中国海洋图书与雅裨理的口述相对接；以中国海洋经验验证西方知识，是《瀛寰志略》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重新“发现”中国海洋史，含有冀望中国在海洋突围再起的深意。

王尚义（太原师范学院院长、教授）认为，徐继畲教会国人通过认识世界来认识自身，首次把整个世界描述为“大海所环绕的陆地”，《瀛寰志略》的命名标志着中国人对世界地理空间的认识从传统“畿服”理论到近代地理学的转变，并在很大程度上推进了中国政治思想、外交政策等领域的近代化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