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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衡中寻求诗意的平衡

2011-09-28高鹏程

文学港 2011年3期
关键词:荣荣鹏程底层

荣 荣 高鹏程

失衡中寻求诗意的平衡

荣 荣 高鹏程

亲爱的读者,小说、诗歌、散文的体例里,诗歌的阐释和参与的空间最大,因为它的意象、它的不确定性,它是一种力图用最少的词语抵达最大意蕴的文体,它呈现出的是每个人内心敏感而又隐秘的一面,然后,读者用感性的经验和理性的想法去丰满它、放大它。本期特别关注高鹏程,他用诗歌和散文呈现出渐东滨海小镇的文学地理,在著名诗人荣荣和他的对话中,揭示了他的文学创作的秘密,他对文学的构想、对视角的把握、对细微的关注,均能传达出可供借鉴的创作的普遍性和独特性。

主持人 谢志强

荣荣:还是从你的《海边书》谈起吧。我注意到,你近年来的很多组诗都是以“海边书”命名的,包括你的第一部诗集。这种重复性的命名是随意而为还是基于某种考虑,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高鹏程:是的,《海边书》是我正式发表的第一组诗歌的题目,也是我的第一部诗集的书名。这一系列的诗歌在我的诗歌创作里占有非常大的比重。之所以这样命名,有以下两点原因:一是从我生活的环境以及诗歌创作的背景决定的。1995年我毕业后来到浙江象山谋生,一直借居在象山半岛南部的一个海边小镇上。2005年触网开始写诗以来,我的绝大多数诗歌写作都是以这个渔港古镇为背景的。海是我诗歌的最根本的母题和意象,涵盖了生活的全部。这一点我在随笔《可以从一滴海水开始》里提到过。二从文本来看,尽管我把海作为诗歌里的一个核心词素,甚至生活本身的隐喻,但我其实还没有真正地切入进去,我的诗歌写作还停留在“海边”,只能说是“隔岸观水”,浅尝辄止,我其实还没有进入到真正的生活。

荣荣:在我看来,你的海边书系列诗歌已经颇具气象。我比较赞同你说的一个观点,诗歌写作如果抛开个人体验去刻意追求典型性,必将流于空泛和虚假。诗歌说到底是一种个人体验,但这种体验如果仅限于“个人”,其实是无足观的。我的理解应该是经由个人体验抵达公众感知领域。你的海边书系列为我们呈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诗歌语境。它是你的,又是大家的。我觉得你在这些方面做得不错。

高鹏程:我一向对直接的抒情抱有警惕。诗歌怎么写,写什么由作者自己决定,但它一旦进入读者视野,就不完全是一个诗歌写作者的私事(除非作者拒绝读者)。一个诗歌写作者既要警惕完全不考虑读者的写作,但更要警惕自己成为某一个阶层的代言人,尤其是那种大而不当的代言人。这几年,我以石浦港为坐标,写下了大量的有关海边风物的诗歌。有些诗评家说我的诗尤其是在对当代渔民形象的塑造,生活和命运的揭示上,颠覆了以往海洋诗歌的平面结构。其实我并没有刻意地写那些,想颠覆什么。我写海平面、潮水、阴影、台风等等,更多的是关乎自己的生活环境。我笔下反复出现的那些渔民、拾蛏打蛎的渔家妇女,割紫菜、晒盐的人,都是和我一样的底层人物。我写他们,一方面是因为每天和他们打交道,熟悉他们,另一方面,我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生活和命运。我笔下的渔港马路上的站街女、码头下的无名少女甚至海边滩涂上的寄居蟹、岩石缝里的贝壳都有我的影子,我从他们(它们)身上看到了我的存在。郁葱老师说我关注的是高大背景下细小的东西,我想也是这个意思吧。但不能忽略的是,他们也有自己的悲喜梦想和精神向度。

我理解的诗歌一定是个体与某种带有共性的领域 (不一定局限在当下特定时空)、环境磨合、碰撞而带来的体验。在放下以往所谓精神代言人的架子后,诗人也应当警惕自己成为完全不顾及他人和现实的梦呓者。作为一个底层的书写者,对我来说还要注意自己的写作视角问题。那种对生活表面的苦痛悲喜直接的浅层次的表现,以及故作姿态的悲悯与济世情怀,都是不可取的。并不是每首诗都要考虑人类精神的隐喻,但也要争取使诗歌努力接近生活的某种真相。

荣荣:你在刚才的讨论中提到了底层和现实的概念,这几年,底层写作和现实题材似乎成了一个热门话题,我发现你的诗歌里也有大量的涉及到这两个概念的文本,能说说你对它们的理解吗?

高鹏程:是的,我的诗歌的确涉及到了底层写作这个概念。对有些写作者来说,这也许是一个视角问题,尤其对于一些社会地位较高、或者书斋内的写作者,底层往往意味着视角的俯瞰,意味着写作责任的承担和悲悯情怀的倾注。但对我而言,并非如此。如前所述,这首先是我自身生活的环境决定的。我生活在一个相对意义上的“底层”。我每天接触的就是这些,我只能写我熟悉的东西。对我来说,所谓底层,其实就是生活的层面,我的视角是平视的。底层对我意味着海平面,意味着我每天参与其中的五味杂陈的原生态的生活方式和诗歌表达。作为一个卑微但不卑贱的生活和诗歌写作者,我力求以最平和的心态去体验、去观察底层人事,从生活现场提取诗意光泽。

当然在表达时你既可以选择在场的表达,也可以以旁观者的态度呈现 (我以为诗歌的在场并不一定就是“我”的在场,并不一定指要以“我”的口吻述说,诗歌的在场更多应体现在写作者对当下题材的把握上)。这种表达可以是直接的抒写(它也可以产生好的诗歌,关键在于体验的深度和共性。米沃什很多诗就是直接的抒写,同样是杰作),又可以通过更巧妙的方式呈现,所谓旁敲侧击,“指桑骂槐”,顾左右而言他。比如罗伯特·勃莱就是这种写作的大师。

而现实是什么?我以为现实就是生活,就是生活中隐藏的某种真相。诗歌对现实的表达,不是直接的,而是蒙着尘的镜子。它不是对现实一览无余的表达,而是给它蒙上了时间的灰尘,透过光线的散射和折射,照进心灵的某个角落。仿佛纤细的针扎进去,带给你漫长的隐痛。

诗歌要让人发现大海中遗失的那枚针,但诗歌更要让人看到针尖上的大海。

荣荣:我注意到,大约是2008年后,你的诗歌创作题材有了一些改变,变得有些杂乱。你的诗歌触角从外视转向了内省,从海边书系列转向了一些有关自身情感方面的写作,此外还有一些有关你的故土,和一个画家怀斯的文本。能说说这种转变吗?你似乎对怀斯很感兴趣?

高鹏程:是的,您说得对,2008年以后,我感到我的诗歌写作遭遇到了一个瓶颈。多年在石浦港的生活和从事记者等行业留下的一些积累被我挥霍一空。我感到我写尽了石浦港可能的题材,写完石浦港札记这组诗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该写什么了。这时我从别的部门调入所在地的文联从事文秘工作。在文联,尽管创作可以是名正言顺的工作,但办公室的事务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少时间,反倒少了出门的机会。但我又不得不写,所以我将自己的笔触更多地伸进了体内,写下了一些关于个人情感方面的文字。这些当然在不同程度上带有某种虚拟的性质,事实上后来我发现这种过于个人的体验不一定适合诉诸文字,所以后来我把出路放在了有关故土题材和我钟爱的一位画家身上。

说起来也很惭愧,我对自己的故土其实了解甚少。读书毕业之后就出外谋生,我写的一些回乡手记更多看起来像行旅诗,倒是一次偶然的机缘,我读到了有关故乡的一些史料,后来又从网上看到我的故乡一则新闻,说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丝绸之路北段的四个世遗项目定在了我们那里,但当地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申遗机构。这件事给我刺激很大,我就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写写有关故乡的一些东西,这就是后来的萧关古道系列。这组诗陆续在诗刊和其他一些杂志上发表了,如果有幸能被一些读者读到,也算是我对故乡的一点绵薄的贡献吧。如果说我的外出谋生是对故土的背叛,我愿意我的文字是一种忏悔。

下面说说怀斯。很多人奇怪我为什么会对大洋彼岸的一个画家如此感兴趣。但事实上,在我看来,他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诗人。这就是被誉为怀乡主义绘画大师的美国画家安德鲁·怀斯。他用思考性的绘画,以及他一生践行的自己的名言:我连身边的宝藏都没有完全发现,为什么不在一个地方长久地居住下来,以便挖掘得更深?对我这个居住在偏僻渔港小镇的外乡人,带来了生活和创作上莫大的启示。一个诗歌写作者只有深入地进入了他所处环境、生活的内部,以致情感、思考与之息息相关、休戚与共,他才有可能发掘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宝藏。

荣荣:还是回到文本上来吧。如果用一句话或者一个关键词来概括你的诗歌或者诗歌写作,你觉得什么样的词或话比较合适?

高鹏程:平衡。或者说是在不断的失衡中寻求动态的平衡。诗歌对我来说,说到底是一种精神的抚慰,是我在潦草生活里抓到的一根拯救自己的稻草。读过我的一些诗歌的朋友应该都能看出,我的很多诗歌文本里都直接或者间接地提到这个词。比如我的《东门岛》、《檀头山姊妹沙滩》、《人生不等式》、《在山顶眺望石浦港》等等篇什。《东门岛里》我写到了渔港生活和精神寄托方面的平衡。《檀头山姊妹沙滩》是现实失落和内心支撑之间的平衡。《人生不等式》是我作为一个异乡人在故土和借居地之间的辗转迁徙,对自己身份的鉴别。这些诗歌能够唤起别人的一些共鸣的话,原因就在于其实每一个人从本质上都是异乡人,都是在别处生活吧。就像王家新说,虽然不能按照自己的内心生活,但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

荣荣:除了诗歌,这几年你还写过一些散文和随笔。这些写作和你的诗歌创作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或者说,你是怎样看待不同文体之间的关系的?

高鹏程:我记得谢有顺提到木心的一句话:艺术是什么,艺术就是光明磊落的隐私。窃以为这句话更适合诗歌。我把这句话套用一下,我以为诗歌就是用一种隐秘的方式公开自己的内心。换句话说,诗歌是对共同的心灵感受的个体表达。没有比诗歌更适合心灵表达的文体了。光明磊落就是共性,隐私就是感受的深刻性和表达的独特性。

但话说回来,各种文体在表达方面又有各自的优势。诗歌之为文体,厚重比不过小说,自由无如散文,比情节冲突更不如戏剧。我写散文和随笔,是因为有些东西我觉得用这种形式表达或呈现更加适合。我的有些随笔,您可以看成是未完成的诗歌,是我为诗歌写作所做的一些思索和准备。有些则是我对自己诗歌写作所做的注脚或解读。

相对于其他文体,诗歌更多表达的是内在的秘密,个体生命独特的经验和体悟。基于这样的理解,所以我觉得,它对语言和书写技艺的要求也许更苛刻,这就使它有了和小说、散文等文体相比在形式上不同的追求。我理解的诗歌在形式上相对来说是简短的。对于内心独特的体验和诉求,它使用的手段不是说出而是呈现。这就使诗歌需要依靠独特的陌生化的意象来说话。诗意来自于内心一瞬间的恍惚和万千变化,诗意的营造和呈现需要简短语句之间的跳跃、词语之间的张力甚至暴力。一把刀之所以能具有劈开自己和他人的锋芒,是因为它把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刀刃上,诗歌也是如此。

荣荣:你对你的写作有什么样的期待?

高鹏程:从我自身的写作实践来说,我一直在试图构建我生活了10多年的一个浙东滨海小镇的诗歌地理。尽管我力求更多地像照相一样客观呈现,但实际上我很清楚,照片其实也是一种主观的参与。我已经将小镇的历史与当下的生活用我个人的视角剪切下来了,我已经施加了人为的暴力,所以我一直在个人体验中寻求着这个小镇历史文化和现实生活中某种共性的东西。我相信这种共性更接近小镇的本来面目,因而具有更为广阔与深远的意义。

另外我一直在想,很多时候我们其实一直生活在某种体制或者其他有形无形的屋檐下。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在对现实有清醒认识的前提下保持一颗梦想的心。房屋也许逼仄,但至少我们的心应该骑着屋檐飞翔。而诗歌给了我这种飞翔的可能。

故乡系列、怀斯系列以及其他的一些行旅诗,只是我向外延伸的触角。我生活在这里,我不得不爱它。这里每一滴海水,悲喜欢愁,都是我熟悉的,只要继续在这里生活,我就必须照海思索、感悟和抒写。我希望我能成为自己笔下的晒盐人,在生活的海水中继续提炼大海的骨头:那个黝黑的汉子他要以阳光的名义剥开海水的皮肤他就要从海水中取出大海的骨头。那个晒盐的汉子 同样也在翻晒身体里的水分他把自己的血液 一再提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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