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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下去的鱼

2011-08-20东荡子

作品 2011年10期
关键词:副班长王鹏水闸

□东荡子

暑假一上来,就有人要找我打架。小孩子几乎都是在一夜之间长劲的,华波和刘国辉长劲了就跟我打过,但他们还是输了;不过他们长劲的速度令我惊讶,如果稍有闪失,输的就是我。后来我们叫左司令的这个家伙,好像也在一夜之间敢跟我比狠了,你看他放学也好,上学也好,背着书包一摆一耷地昂首挺胸,走在几个喽罗中间,还时不时地带着轻蔑的眼光睃我们。王鹏对左司令一伙早已明察秋毫,王鹏对我说,他想跟你打架呢。

开学的那天,我正跟几个喽罗从大堤上往学校下来,左司令跟几个喽罗站在学校操坪里睃了我们几眼,便挤进报名的人群。报名时我们碰见他,他又睃了我们一眼,拿着收据和新课本,擦肩而去,甩给我们一个说不清的笑。

接下来的日子,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我们嗅觉出他们一伙似乎极为躁动不安,不管左司令站在哪里,喽罗们都会纷纷凑拢去。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如有他们之外的男同学站在那里,或在那里与他们相遇,喽罗们总要不失时机地摸一下那些人的脑袋,或有意无意地用脚去撩一下,也有顺手去拍人家屁股的。围绕在左司令身边时,喽罗们则叽叽喳喳,也不免到处指指点点,并在看人时,像几匹伺机待发的狼轻蔑一群羔羊,一律把眼皮合成一线缝,悠闲地睃过去,显得从容和若无其事;看我们时,喽罗们也是如此,只是不那么放肆地指指点点。

开学的新鲜劲一过,我们闲散下来,打架莫过于最过瘾的游戏。当然,一般人打架,不那么令人兴奋,要是有两伴中的高手打上一架,那才有看头。而促成高手打架,往往是两伴中的喽罗在比狠,他们相互维护着自己这一伴的厉害,说着说着就闹腾开来,这样一闹腾,便会将两伴中有狠的人物推到前面,打一架比比高低。王鹏提醒我几次,我对左司令有些警惕,莫不是他真的大有长劲,看我们居然是漫不经心地睃一眼,我们还没有被如此轻蔑过呢?的确没错,他想跟我打架,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大家欢呼着蹦出教室,拎起书包往大堤斜冲上去,我们每天期待的激情,被放学铃声敲得飞了起来。忽然,王鹏从半坡上翻滚而下,书也被甩出来几本,铅笔也被折断两根,把大家笑弯了腰。王鹏爬起来,怒气冲冲地急忙收拾散落在堤坡上的书和铅笔,衣服都没拍一下,发疯似地冲到大堤上,一把抓住左司令身边的一个喽罗,狠狠地给了一拳。原来那家伙在半坡上撩了王鹏一脚,害得他滚了个屁滚尿流。那家伙挨一拳时,揪着左司令的衣角往后一躲,没躲过,便伸出脚踢王鹏,没踢到,急忙往前又踢了一下,还是没踢到。王鹏看他踢脚,又举手要打,那家伙躲回去,不踢了,依然揪着左司令的衣角,他们两个人便斗起嘴来。

王鹏说,你有狠就莫拖着他的衣服,你以为他蛮厉害,他打得荡哥赢么?嘿,他暑假里长大劲了,荡哥敢打么?那家伙把头往高处一偏,还了一句……他们斗着斗着,就把我和左司令推到了战斗的前沿,一大伙人稀里哗啦围了过来,打啊打啊地喊。看样子不打不行,况且这帮家伙已经很不耐烦,老轻蔑我们,还总想寻衅滋事。我说好啊,那就打一架吧!我说出了左司令期待已久的话,他眼睛闪地亮了一下,应和着,好啊,打吧!

听到我和左司令说打就打,一大伙人高呼着先冲到河堤下的草地上,围成一圈,只留下一个缺口,像是我们必定要从那缺口进入他们选好的战场。他们齐齐地望着我们不紧不慢地走下来,有的还飞动着书包,有的抹着额上的汗珠,兴奋中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可是我们径直朝河滩上走去,大伙有些失望,愣一愣,马上又热情高涨,不约而同地扭身朝河滩上跑去,还一路哄喊,河滩上!河滩上!

河滩上尽是晒干的沙子,灰白灰白的沙子在夕照下格外柔和,脱了鞋子踩在上面凉爽极了。我们把书包和外衣递给喽罗们,在沙地上试了试沙子的滑度,然后有人喊好了啊好了啊!我看一眼已经清澈的河面,正想着河水可能不会再退下去,哪料左司令乘机迅速杀到我胯下,抱住我的双脚往后一搂,我在趔趄中抱着他的头,倒在了沙地上,他也跟着栽倒,头顶着我的胸脯,我们死死抱成一团。此时,他一只手已扣住我的腰,一只手按住我的上胸脯,双脚则叉开深深地挖在沙子里,整个身体保持着有力的平衡,压得我好一阵扭转不开。大伙都以为我输定了,他的喽罗疯狂喝彩,我的喽罗则像泄气的皮球,鼓着失神的眼睛注意着事态的发展。情况忽地有了变化,我的上身虽已无法动弹,但双脚还能反击,当我猛一收脚,膝盖顶中他的小腹,同时全身施力往侧一翻,也将他压在了下面。喽罗们的情绪立刻倒换过来。接着互相都有几个翻身的回合,直到我们一起滚到河里,吃了满嘴的泥沙才罢手,把站一边的家伙都看傻了眼。

为这次打架,我付出的惨重代价,一度成为我少年时代最经典的笑话。战斗结束后,左司令那伙一哄散去,我的几个喽罗看我不急着走,便拢身过来。我一边脱衣一边说,嗨这么热,可以游泳了!大伙似乎还在兴头上,看我光着身体,便齐齐响应,纷纷脱下衣服,一齐跳到河里,一齐又听到牙齿磕磕碰碰的声响。然而,虽然天气暖和,阳光撩人,可这是四月天,涨上来的是春水,凉得有点吃骨头,第二天我便不能再去上学。我病得不轻,一连三天我高烧不退,躺在床上胡言乱语,到头来还没有逃脱老师责令我写检讨的厄运,惨兮兮的。

四天后回到学校,世界的变化令我惊奇不已,我还没有从病愈中回过神来,便发现左司令的威名早已跟我并驾齐驱了。不就一个暑假吗,左司令怎么变成了一头小豹子?我不得不承认,这次打架,他的确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虽说他也滚到了河里,至少还没有生病,也没有写检讨。而且他的喽罗不单越来越多,这伙喽罗的腰杆子好像也都硬了许多,在路上碰到我们,他们将胸脯硬邦邦地挺起,神气十足,个个仿佛时刻准备战斗的公鸡,说话也肆无忌惮地响起来,依旧轻蔑地朝我们睃来睃去,还口口声声左司令左司令,前后左右地绕着他转。左司令的名字自这次打架以后便像夜间的蚊子,嗡嗡地飞扬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对左司令一伴,王鹏总有新的察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他心不在焉地坐在矮凳上,怎么还不下课呢?王鹏老是盼着下课,下课铃一响便跑过来拉我往操坪边的树林里跑,说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左司令的喽罗总能揪准机会,回头或侧脸过来睃我们;老师转过身,他们又假装摇一下累了的脖子。王鹏说到这些时,愤慨随之焕发,把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放下,抓着拳头在我的眼前轻轻晃动两下,荡哥,还跟他打一架不?

我寻思再跟左司令打一回架,是在新的暑假上来,那时,我们已在西京读初中,进入了半个学期。

到西京的左司令正起劲地向成年迈进,跟我一样,嘴边的嫩毛如雨后春笋,齐刷刷长出一溜,只是还不如大人的胡子具有历经岁月风雨的力度。我们都在走向茂盛的青春期,跟左司令不同的是,酒刺却爬上了我的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快便像蝗虫席卷即将丰收的田野。一有空,我就会不由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挤压那些碍手的疙瘩,尤其在课堂上,挤压起来特别方便,也特别欢快,两只手撑着腮帮,工作就能悄悄进行。有时听到白粉粒嘣地一声破皮而出,脆脆的,这种声音让我倍感欢欣,像考试得了满分。但这同样要付出代价,白粉出不出来都要付出代价,要么生痛,要么流血;流血时我先用手去擦,没完没了时随手撕下练习本或课本的空白角,捂住伤口,手上常常留下血腥味。他们看见我挤压酒刺比驱赶蝗虫还要艰难的样子,朝我们睃眼时,显然多了一层讥笑,故意做着在自己脸皮上摸摸挤挤的动作,又把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挨近鼻孔,紧接着缩动两下鼻子。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看到他们这些动作,我像被血腥又熏了一番。可王鹏的反应要比我激烈,仿佛只有打上一架,才可以消除我们心头的怒火。开学都快两个月了,荡哥,怎么还不跟他动手?上学的路上,王鹏总不忘记来催我,他一天一天的等待,让他扳软了指头呢。我说,王鹏,空一些天吧。

王鹏没有问我为什么要空一些天才说打架的事,他就是问,我也不能告诉他。王鹏对左司令一伙的风吹草动极其敏锐,但他对我的所思所行,从未有丝毫的敏感。他不知道我的计划在开学的第三天已被全部打乱,他不知道此后我一直处在恍恍惚惚的过度中,他也不知道其间我又加重的心思来自漂亮的副班长——副班长一个勾魂的懒腰抻得我日夜胡思乱想,这些我都不能告诉他。

新学期第三天那庄严的一课,在学校操坪进行。这就是开学典礼,面对初中新生,校长有话要说,当然是我们从未听过的话。我们还不认识校长,可他太神了,震撼的话语句句扣在我萌芽的弦上,简直像是在揭露我一个人的秘密。校长说我们正值青春妙龄,是学习的大好时期,是向上成长的时期,不能谈情说爱。校长一口气在这方面说了很多,具体在谈情说爱上,反反复复说了往年因谈爱被开除的事例。听得我后背直冒虚汗,满脸火烧,似乎我正丢人现眼地在面对所有的老师和同学。校长是在警告我么,他怎么知道我早就萌发了恋爱之心呢?他知道我在小学时就默默地爱过一个白白净净,手臂上还长着长而细的嫩嫩的灰青汗毛的女同学吗?她在上课时天天偷偷回过头朝我挤眉弄眼地笑,我也春水荡漾地还她挤眉弄眼,校长也知道吗?一回想校长站在操坪上的庄重样子和严厉话语,我便惧怕起来,在校园里走路远远地看见他,自会警觉地绕道而走。可我没法绕过那一课给我埋伏的恐慌,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恍恍惚惚,躲躲闪闪,也就无心去想再跟左司令打一架的事情。

然而,我却在恍恍惚惚中又爱上了副班长,令我沉醉不已的副班长跟我那白净皮肤的恋人长得非常相似,不过她没有那么诱人的汗毛,却身材适中,聪明妩媚,况且她穿着一条深蓝色棉绸裤,软软的,柔柔的,风一吹,似是要将我全身心地给吸了过去。那时我整天都处在幸福的幻想之中,上课下课,站着坐着,走路睡觉,无一不感到她的身影在我脑海里娇柔地萦绕;我也曾无数次设想和她婚礼的辉煌,又想象和她闷在被子里滚抱,愿望那一刻身体消失得悄无声息。有时想副班长,我会在心中暗暗用力捏她掐她,让她喊出撒娇的痛;觉得什么都来不及,便一口把她吃了下去,包裹在我的身体里,随后吐出来她却更加楚楚动人,怕再一捏着她就豆腐一般碎了……遐想令我全身心酥酥麻麻,仿若西施浣纱眼前沉下去的鱼。

这一切都从副班长抻懒腰开始。那天她穿着兰白花相映的的确良衬衣,站着走廊门口,我拿着擦黑板的刷子交给她,我说,该你值日了。她接过刷子,便走上讲台去擦黑板,完了转过身来,一只手撑在讲桌上,一只手将刷子慢慢举起,在似意味深长地仰天哈欠时抻了一个懒腰。就这么一抻,她胸脯半明半暗的凸显处蓦地抢占了我的瞳仁,恍惚间,两只慢慢发酵的馒头飞快地又从瞳仁里转移至我的手掌,我立刻陷入了黑暗与光明,心惊肉跳地体会着成长的愉悦。这是我步入西京后的又一个摄魂的震惊。怎么从来就没有关注过女生的胸脯呢?我着迷了,从这里我开始进入对女人身体的冥想,我觉得活着有使不完的劲头,只是一想到校长庄严的身影,我又不禁打起了寒颤。

我说这些,王鹏自然不会知道,虽然我们都在悄悄成长。左司令呢,应该也一样在悄悄成长,悄悄冥想,那么左司令他们一伴为什么要讥笑我的酒刺?如果他们不跟我一样,他们天天在想什么呢?恍惚之间,我又闻到了血腥味。

左司令他们这一群漏网之鱼,乘我鬼头梦脑,在我的视网外遨游已有好些时日子,血腥味使我产生搜索他们身影的念头——他们这一伙曾在我眼前是那样的耀武扬威。到西京以后,他们的几个喽罗还跟我同班,但他们大多数人上学都要在我家屋前经过。西京中学在东荡洲北面两公里路的地方,我家靠近水渠小路西端,出门不几步走到路端,右拐径直通往学校。而沿着水渠径直向东,路的附近前后错落不一地分布着数不清的房屋,稀疏的地段会有茅草搭的牛棚,左司令和他的一些喽罗也都住在这条水渠附近,王鹏则与左司令相隔十几个房屋,这条水渠,几乎是他们去西京的必经之路。每天,他们都要路过好些房屋和牛棚,闻着早炊上学,捕着晚炊回来,同时也必不可少地要嗅饱牛粪的气味。左司令一伙经过我屋前的时候,定然要情不自禁地朝我家大门口昂首一回。或是碰巧我丢下饭碗,背着书包跨出门槛,用手背抹一下嘴巴,或是刚出门几步,我仰头弓腰猛地一个喷嚏,这些只要被他们睃到,他们立马又来模仿我抹嘴和打喷嚏,然后放肆笑起来,绕在左司令周围打打闹闹而去。只有左司令不跟喽罗打闹,顶多偶尔伸手在某一喽罗头顶暧昧地摸一下,照例踏着稳重的步伐,拐到了往学校的路上。

秋收假回来,轻松了许多,我恍恍惚惚的状态好像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一根一根被拆走。而新的烦恼是该不该写一封情书给副班长,我挣扎了快一百回,还是写吧,我的坚定既欢欣又惶恐,充满着冒险的奇妙。试着写了好几次,依然是改来改去,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终于写好,怎么给她呢?我像在不停地转动一只圆满的西瓜,老在瞄寻那合适下刀的地方。然而西瓜没有缺口,我把情书夹在书里,放在口袋里,或者干脆捏在手心,翻来覆去不知收藏、转移了多少位置,每一次行动都仿佛被数不清的眼睛盯梢着,稍觉不慎,常常会惊出一身冷汗。几天过去,还是没有想出传递的办法,犹如一只蚂蚁爬在热锅上,让我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烧烤。

又过了几天,这只该死的蚂蚁,蹲在学校茅坑的水泥板上,再一次掏出情书,悄悄展开,才发觉它已被摸捏得黑乎乎麻皱皱的了。看着这张乞丐一样贴在地上的老脸,摆在面前,我恋爱的情绪顷刻间跑到了九霄云外,哗哗哗几下我便将它撕个粉碎,扔在了粪池里。而这时的感觉也很特别,想象着无论站在那里,我似乎总能看见副班长站在一堆女生中间,窃窃私语我偷偷摸摸的熊样,她也那么轻蔑地朝我睃一眼,便拉着一个同伴转开了人群。左司令他们一伙就是这样轻蔑地睃我,左司令左司令便嗡嗡地钻进我的耳朵。是不是该跟左司令再打一架呢?我看着情书的碎纸一片不动地漂在池面上,想起王鹏每次来催我,怎么还不动手?他很有些等不及了,总要握着小拳头在我跟前晃动两下。干脆先跟左司令打一架吧,我从学校茅坑水泥板上站起的那一刻,一根神经不动声色地弹了出来。

王鹏又来我家里等我一起上学,我扒完饭,用手背抹着嘴巴,看见左司令一伙刚从屋前嘻嘻哈哈过去,我说王鹏,告诉他们,我要和左司令一比高低。我们边走边说打架的事,发现落在左司令后面已经很远,便三下五除二地追赶。在打扑克的水闸边赶上了他们,王鹏放慢脚步说,左司令,荡哥说好了,下周六放学后,就在棉花土这里,跟你一比高低。王鹏就把话撂下,追上来,我们嬉笑着扬长而去。

这个水闸长年是干的,闸管有大半人高的直径,我们经常在放学路上或逃学时,坐在水闸管道口边打上下游,赌一分钱两分钱一牌,固定的几个便是我和王鹏,还有华波与刘国辉。自从他们两个跟我打架后,我们四个便成了死党,几乎每天形影不离,上西京后更是玩得起劲。我们躲在这里打上下游,出牌时还说半像半不像的英语,也是也是,漏漏;水闸管道便跟着也是也是,漏漏,落音时照我们的样子,拖得很长,并绕得像读古诗的老学究,把头摇晃了大半圈才发出的声音。偶尔我们也把牌场设在水闸附近棉花土边的草地上,这是两条路交叉位置的空地,走的人多,连近的地方都不敢种农作物,有时种了棉花,但最后还是被踩死了。这片比较开阔的空地,现在被我们指定为比试高低的战场,仿佛打上下游与打架在这里同时进行。

等待打架是一个兴奋而又忐忑不安的过程,喽罗们的心里不会比他们中的打架高手复杂,谁要他是高手呢,要败下来,面子丢得更厉害,将要面对自己可能沦为喽罗的命运,被使来唤去。但高手又绝对不能做缩头乌龟,否则,连喽罗都敢得寸进尺地轻蔑你。这样的心情我也不可能告诉王鹏,他高兴着呢。这些天,王鹏犹如不断看见火红被单的公牛,莫名其妙,到处窜动,逢人便告荡哥和左司令要决一死战啦!在水闸那里呐!没听清楚的人就拖着他的手臂,硬让他说清了时间地点再走,王鹏这时便有些不耐烦,收回刚迈出的一只脚,急急地说,说完了不忘推一下那人的胸脯,在诡秘一笑中疾步离去,头昂得高高的。

与左司令一比高低的日子相距三天的那个清早,我还没有起床,王鹏背着书包来了。看样子,恐怕他一个夜晚都不曾睡觉,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喊我,荡哥荡哥起来啊!从他的声音我嗅出了公牛的劲头,这家伙怀着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激动,必有红花绿叶非蹦出墙来不可。我拿着毛巾走到水渠的跳板上,王鹏也跟到跳板上,他压低声音,说左司令跟一条牛婆……呐!他特地把牛婆两个字说得极慢极清晰,我将头偏过去,怔怔地盯着他的表情,你怎么知道?说着我又把头偏回来,抓着毛巾的一头在水里悠悠地左右摆动。王鹏说自己跟华波,还有几个同学留下来写完检讨,天快黑了,回来时都看见左司令在家祥屋后的一个牛棚里手忙脚乱,左司令发现他们站在牛棚门口,如遭五雷轰顶,软着身体往草堆上靠。我听着,并不说话,继续摇摆毛巾,拨起微微的水波。王鹏便赌咒,骗你是崽,全家死光光,好吧?我回味着王鹏的早报新闻,急急忙忙去炒饭,三扒两搅吃下去,抹一下嘴巴,才发现天已经有雾了。

一路上,我始终没有想要说的话,摸了摸微湿的眉毛,暗暗疑惑,这不快到冬天了吗?继而又想到扔在粪池里的情书,还有校长站在操坪威严的身体,以及喽罗们的笑,我的脚步在水闸那里加快了半个节奏。王鹏时不时扯摆着我的衣袖,嘿,说话呀!他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出着粗气跟上我的步伐。

那天我和王鹏都是第一次那么早到学校,老师才起来站在教室屋檐下漱口,我们打招呼,老师就点头。这一天,我出奇地没有打瞌睡,下午上课时很想,但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晃晃荡荡,神游天外。快放学了左司令也没有出现,只看到他那掉了魂似的喽罗,在树林里交头接耳,碰到我们的目光,开始还睃一眼,往后便平静多了,感觉像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一连几天看不到左司令的影子,他没有到学校来,放假时也没有来,也没有他的音讯。新年开学时才听王鹏说,左司令曾死活不肯去读书,也不出门,他父亲为此还打了他个半死,初五那天就送他到湘阴亲戚家学木匠去了。此后过了几年,又传来左司令的消息,说他在耕田时右腿被铁牛犁掉了一大截。我家和左司令相隔其实也不过二三十个房屋和一些牛棚,或说几丘田的距离吧,左司令在上初中不到三个月,却在我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也从未在任何地方碰见过他,就连有关他的消息,也没有零星半点别的添加,只是说他整天撑着拐棍,除了在屋前屋后转动,还是说他从不出门之类。这样一个情形,我们都没有想到,也许他还记得我们那即将一决高下的打架,说好了在水闸的棉花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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