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

（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青岛 266100）

以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为参照看唐传奇作者的创作动机

李华

（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青岛 266100）

唐传奇作品被鲁迅称之为“始有意为小说”。传奇作家们因所处地位、环境、社会经历等不同，就有了不同的创作动机，本文将其分为六个方面，分别是纯粹以娱乐为目的、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牛李党争中的相互毁谤、表现自己的文才、宣扬佛道以惩戒世人和抒发心中的“不平之鸣”。

中国小说史略；唐传奇；唐传奇作者；创作动机

鲁迅曾讲：“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在鲁迅看来，唐传奇的作者在创作作品时已经是出于自觉而非无意为之，他们能有意识的借助小说形式，通过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反映现实，抒写理想。即唐传奇作者都有一定的创作动机。鲁迅在其《中国小说史略》第八篇和第九篇《唐之传奇文》（上）（下）中略提一二，本文以此为参照，结合其他学者观点，再加以补充，简要介绍唐传奇作者的创作动机。

一、纯粹以娱乐为目的

元人虞集说：“盖唐之才人，于经艺道学有见者少，徒知好为文辞，闲暇无所用心，辄想象幽怪遇合，才情恍惚之事，作为诗章答问之意，傅会以为说，盍簪之次，各处行卷，以相娱玩，非比真是有事，谓之传奇。元稹、白居易犹或为止、而况他乎？”（《道园学古录》卷三八《写韵轩记》）。可见写作目的不在于功利，不在于教训，而在于“娱玩”。鲁迅也认为“若为赏心而作”“虽不免追随俗尚，或供揣摩，然要为远实用而近娱乐矣”。唐传奇有不少属娱乐遣兴之作，所以鲁迅说：“记叙委屈，时亦近于俳谐。”唐传奇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文人聚会时“宵话征异”的过程中产生出来的。比如《庐江冯媪传》中末尾写道：“元和六年夏五月，江淮从事李公仆使至京，回次江南，与渤海高钺，天水赵赞，河南宇文鼎会于传舍。宵话征异，各尽见闻。钺具道其事，公仆为之传。”由此可见，这是作者在闲暇无聊之时，与朋友们闲谈以打发时间，纯粹是为娱乐而写；而《任氏传》则是作者沈既济在旅途中听到并记述下来的故事。作者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在航船上，内容无非是闲谈中的奇闻轶事。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则到休息时，亦必要寻一种事情以消遣闲暇。这种事情，就是彼此谈论故事。”以娱乐为目的进行创作的作品还有很多，比如《东阳夜怪录》、《古岳渎经》等。

二、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

龚鹏程在其著作《中国小说史论》统计：“通考唐传奇作者，除寥寥数篇如王度《古镜记》、佚名《补江总白猿传》、张文成《游仙窟》之外，余多作于唐代宗大历以后。”从中我们可以得出传奇在中唐兴盛的原因以及这一时期唐传奇作者的创作动机。且看元稹《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诗云：“翰墨题名尽，光阴听话移。”句下自注：“乐天每与予游，从无不书名屋壁。又尝于新昌宅（听）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巳末毕词也。”元稹白居易一大早就起来听说“话”，以致长达四个时辰之久，可见当时士大夫阶层的好尚。这种好尚就反映了一种新的审美需求和与传统心理迥然不同的期待心理，正是为了满足这种读者阶层的期待视野，传奇作者尤其是中唐以后的作者才会大量创作符合受众心理的作品。此乃又一创作动机。

三、牛李党争中的相互毁谤

《中国小说史略》中有这样的记载：“牛僧孺在朝，与李德裕各立门户，为党争，以其好作小说，李之门客遂托僧孺名撰《周秦行纪》以诬之。”唐代后期政治的一个突出现象就是党争不断，尤以牛李党争为剧。牛李二党之争持续了几十年，使很多文人受到牵连。于是很多传奇沦为党争的工具，借此互相攻击，互相毁谤，促成奇特的谤书现象。如鲁迅所提到的《周秦行纪》，就伪造牛僧孺的名字创作，写他在贞元间进士落第，于回乡途中迷路，误入汉文帝之母薄后庙，与高祖戚夫人、杨玉环、石崇爱妾绿珠等人相会，共同宴饮作诗，昭君伴寝。类似的毁谤之传奇还有很多，从而构成了一部分作家创作的动机之一。

四、表现自己的文才

一方面，唐代的“行卷”“温卷”之风使得举子们借此增加录取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有一些文人做传奇之作纯粹为了炫耀自己的个人文才。

（一）助科举考试一臂之力。科举考试中的行卷、温卷文化刺激了唐代社会各阶层发奋读书和积极用世的热情，造就了一个新型文化群。所谓“行卷”是指唐代士子们在参加科举考试之前，往往撰写一篇或者数篇传奇故事，呈现给主考官或者文坛领袖，以求个好印象，从而在考试时引起他们的注意；过几天再去送就叫做“温卷”，还有呈送给礼部的叫“省卷”或“公卷”。宋代赵彦卫在《云麓漫钞》中说：“唐世举人，先借当时显人以姓名达主司，然后投献所业，踰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盖此等文备众体，可见史才、诗笔、议论。”“所以唐代盛行科举，而‘举人’以传奇猎取功名；牛僧儒是传奇名家，同时又是重科举的政党的党魁；统计作者出身的结果，不独确无科名的人是极少数，而且进士出身的人成绩较优。”（《冯沅君古典文学论文集·唐传奇作者身份的估计》）这种风气使士子们不再单纯面对无言的试卷，而卷入了人际关系网络中。行卷的实质是才能的炫耀，但有才者未必能被当权者赏识，起决定作用的往往是难以说清的人为因素。正如此，从事行卷的士子们的遭遇境况和感情动荡，较之单纯的科场应试就要复杂得多，激烈得多。于是传奇小说成为士子们青睐的对象；但同时那些有才华却不被当权者所赏识的文人，也会在非科举考试的场合下撰写传奇作品，以证明自己的才华，抒发心中的不平。

（二）纯粹为炫耀自己而写。这种创作模式可以驰骋想象，逞才使气，不拘格套，这样便可以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人都有一种愿望，希望自己的心声能被别人理解，产生共鸣。于是很多作者便会将自己的心事或者遭遇说出来，给别人听，在写作的过程中，必然要求自己的文采能够过人，借以展露文笔才华，否则难以打动人心。同时还有人通过传奇故事炫耀自己的风流韵事。用传奇家沈既济的话来说就是“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任氏传》）比如《游仙窟》就是唐代士子狎妓生活的真实写照。

五、宣扬佛道以惩戒世人

唐代宗教很兴盛，儒、释、道三家并存，人们的思想也比较活跃，统治者特别提倡道家，推道教为国教，于是社会上的人们跟风而行，崇信“天命观”，追求长生不老。与此同时，佛教对人民的麻痹作用依旧不小，“宿命论”已经在老百姓的思想里根深蒂固。作家们纷纷创作唐传奇，其动机就在于说教，以扬善惩恶，告诫人们天命不可违，要积德行善，才能有个好的下场。

表现道教神仙奇异事迹的作品有《十二真君传》和《八仙传》；宣扬“天命观”，表现天意难违的作品有《三女星精》和《神告录》，其中一个非常典型的作品就是李复言的《定婚店》。文中的主角韦固，固执地不肯相信老人“凡幽吏皆掌人生之事”“命苟未合，虽降衣缨而求屠博，尚不可得，况君佐乎”的说法，在盛怒中不惜以身试命，最后却仍然摆脱不掉天命的安排，于是口服心服，衷心赞叹：“奇也！命也！”这一声赞叹，点出了天命的奇妙，也说明了人的所作所为一定要符合天意。

而佛教宣扬的大多是宿命论思想，生死报应、因果轮回的迷信观念。如《前定录》自序谓人之寿命富贵皆由命定。书中故事所说的都是唐代命定之事，多与仕进、科举、婚姻等相关，作者搜集这些命定之事，意在劝诫人各安本分，不必竞奔躁求。其他此类的作品还有《续玄怪录》中的《杜子春》、《秀师言记》、《腾听异志录》、《龟从自序》等等。

六、抒发心中的“不平之鸣”

韩愈说：“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韩愈的话道出了唐传奇作者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创作动机，即以唐传奇为工具宣泄自己心里的不满与哀怨，以及对弱者的同情。这种“不平之鸣”具体表现在：

1.对科举制度的不满。唐代的这种行卷温卷之风并不适合每个人，这必然在那些落第的士子心目中形成一个巨大的落差，于是他们会借传奇作品表现他们的不满以解心中的愤恨。最典型的是沈既济的《枕中记》和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这两篇作品都借助于梦境，通过在梦中享受种种荣华富贵与醒后终于大彻大悟，通过梦中梦外的巨大反差，否定人生的无常，包含了对汲汲于功名利禄者的鄙视与厌恶及对黑暗现实的愤懑与不平。从此，“黄粱美梦”和“南柯一梦”这两个典故就永远的留在了人间。

2.对女性不幸命运的同情。唐传奇中，有一类题材的故事在作品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那就是爱情类的传奇。在唐代那样一个环境相对自由，女性社会地位相对后世高的世界里，很多女子还是摆脱不了被抛弃的命运。于是，很多“性情中人”的作家们，会将她们的遭遇作为故事题材呈现给读者。这同时也暗含着作者希望引起读者群的共鸣，共同抵制这种行为，还女子一个公道。

如《霍小玉传》，蒋防笔下的小玉是霍王与婢女所生之女，霍王死后，众兄弟将小玉母女赶出家门，小玉沦落为娼妓并被富家子李益看中。在日夜相依两年之后，李益要去做官，小玉深知自己地位低下，终将被抛弃，于是在离别之际，提出一个愿望，只求与君再过八年幸福时光，然后小玉自会削发为尼。然而，李益最终还是抛弃了她，小玉死前对李益所说的话：“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令人为之洒下同情之泪。而作者出于对小玉的同情，也没使得文中的李益有一个好的下场。其他作品还有《庐江冯媪传》、《飞烟传》、《莺莺传》等。

3.对统治阶级的讽喻。这类作品大多出现在中晚唐时期。“安史之乱”使得唐朝国力大衰，而在这之前，统治者的骄奢淫逸又是造成这场祸乱的直接原因，于是一些爱国才俊们就大胆的写出自己心中想法，讽喻统治阶级。如陈鸿的《长恨歌》里便有对唐玄宗荒淫误国的讥刺，希望“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还有《高力士外传》、《安禄山事迹》等作品也都或明或暗或重或轻的对统治者进行讽喻。

总之，唐传奇作家所处的地位、身份、环境不相同，使得他们有不同的创作动机。本文只是做了简要概述，这样有助于更好得把握唐传奇作品的思想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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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华（1987-），女，山东胶南人，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小说学、戏曲。

2011-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