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欣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

镇江，古称朱方、丹徒、京口、南徐州、润州，是一座具有3 000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优越的地理条件、优美的江南风光、悠久的历史古韵以及淳朴的民俗风情吸引着大批文人墨客流连于此，留下了大量的诗文著作。这其中不仅有名家的经典之作，也包括大批吟咏镇江当地风土的竹枝词作品。这些竹枝词文辞清丽，音调优美。除了具备竹枝词本身的文学价值以外，这些作品还洋溢着浓郁的风土气息和鲜活的文化色彩，对古城镇江的历史地理、人文社会、民俗文化等领域的研究，具有极为重要的史料价值。镇江竹枝词数量较多，创作的时空跨度很大。笔者目前共搜集到400首左右的竹枝词作品，其中最早于宋代杨万里始作，其余均为明清至民国时文人所作，空间上涵盖包括京口、润州、丹阳、句容、丹徒等地在内的整个镇江地区。同时，镇江竹枝词内容丰富，提供的研究信息量大。作品中大量描写了当地的风景名胜、人物古迹、岁时习俗、气象物候等，反映了当时镇江政治经济及社会生活等方面的情况，可以说是包罗万象，五彩纷呈。镇江竹枝词从题材内容上可以分为以下四大类。

1 咏史类

咏史类历史地理性质的竹枝词长于怀古写史，建制沿革、名胜古迹、山川胜迹、名宦乡贤、历史大事等皆入诗中［2］，此类作品在镇江竹枝词中数量颇多。诗人们借竹枝词描绘镇江的山水胜迹，抒发自己对家乡的热爱。如清代诗人杨棨的《京口竹枝词》［3］云：

扬子津头水接天，徒儿浦外乱峰连。

他乡怎及家乡好，第一江山第一泉。

寥寥数语既描绘了古城镇江的几处历史名迹，又直白地抒发了自己对故乡的无限深情。于树滋的《瓜洲伊娄河棹歌》也提到名闻天下的天下第一泉中泠泉。

名泉第一载茶经，水汲深渊巧制瓶。

一自金山成陆地，更从何处觅中泠。

而另一位清代当地文人戴守梧则从视觉与听觉的角度对家乡的名胜风景进行了生动而细致的描述，从而表达了他对家乡山水的无比热爱之情：

栖烟一鹭立回汀，眼里金焦两点青。

枫叶落时偏惜别，可堪更上送江亭①“金焦”指镇江的胜迹金山、焦山。。

溪水潺潺入郑湖，花如覆锦满平芜。

梦中山水萦情处，沈括风流绝世无②北宋科学家沈括在镇江梦溪园完成名闻天下的《梦溪笔谈》。。

2 纪事类

此类竹枝词可谓镇江竹枝词中的一个亮点，代表作品便是清代罗煚的《壬寅夏纪事竹枝词》16首和清无名氏撰《镇城竹枝词》50首，这两组诗都以第一次鸦片战争为题材，真实记录了当时英军入侵镇江的情景，生动而具体。比如《壬寅夏纪事竹枝词》有云：

漫道才枯计力穷，只因未秉寸心忠。

可怜七首咽喉地，甘让夷囚入瓮中。

又云：

江南黎庶奈伊何，失利机谋害更多。

木偶将军空骇鬼，不能征战只能和。

这一首表达了作者对当朝官僚祸国殃民的愤怒与批判。值得一提的是，《镇城竹枝词》收录在清代陶骏保编辑的《京口掌故丛编》一书中，后面附有跋云：“《镇城竹枝词》五十首不著撰人名氏，据第三十四首云：‘徒然热闹是金沙，避难人来教百家。’末首云：‘偶在他乡避难时，闲来漫作竹枝词。’殆郡人避难金坛时作也，近柳君耔青以抄本《出围城记》从天津寄余后附此词与甦庵所记事多相应，爰录存之。森甫又检得彼时祭海公文即附于彼后。居民上者之不易，人言之可谓，如此。抄既竟，谨藏箧中，佚方闻之，君子论定焉。光绪壬辰仲春月如居士。”［4］王子今教授曾在《杨棨〈镇城竹枝词〉：1842年英军入侵镇江记录》［5］一文中认为此篇作品虽“不著撰人名氏”但实际就是清代江苏丹徒人杨棨所作。而《江苏竹枝词集》［6］中收录的清无名氏撰、陶祖曜录《壬寅京口夷乱竹枝词》54首除了多出两首词外，其他与《镇城竹枝词》如出一辙。虽然这组作品的来历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是其本身所提供的关于鸦片战争的珍贵史料是不容后人忽视的。

3 风物类

此类竹枝词的包容量大，其歌咏对象主要包括地方特产、民情物理、岁时风俗、农业活动、风味饮食、生活习俗、民族信仰、民居建筑、民族节日等，反映了竹枝词“志风土而详习尚”这一重要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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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味美食是镇江竹枝词中十分常见的题材，占有不小的比重。坐落于长江中下游南岸、长江三角洲的镇江自古便与滔滔江水相伴，靠水吃水的镇江人说到美味首推江鲜，素有“长江三鲜”之称的鲥鱼、鱼、鮰鱼和鲜美无比的河豚，镇江竹枝词中就有很多诗句提及，如左翼作家沈起予有《京口竹枝词》云：

才交正月捕春鱽，赶上灯时价值高。

试看纤鳞谁得早，过江先去进商豪。

又云：

芳洲一带有柴门，细细芦芽簇短根。

好是半江烟雨重，桃花浪里洗河豚。

清代诗人殷佳实也钟情魛鱼，他的《京口竹枝词》云：

阵阵随潮上鮆鱼①鮆鱼即鱼。，春江水暖杏花初。

渔人亦解调风味，入市盈筐杂笋蔬。

这些极具感染力的诗句让人读起来回味无穷，仿佛真的已经尝到了江鲜时蔬的美味。

此外，镇江竹枝词中也有大量诗句描写当地百姓耕种打渔等劳作场景。著名的“南宋四大家”之一杨万里就曾到过丹阳，闻及“舟人及牵头终夕有声，盖讴吟啸谑以相其劳者”，云：

吴侬一队好儿郎，只要船行不要忙。

着力大家齐一拽，前头管取到丹阳。

莫笑楼船不解行，识侬号令听侬声。

一人唱了十人和，又得磋前五里行。

让船夫拉纤的鲜活场景立刻展现在读者脑海中。又如明代诗人蒋锡畴的《金山竹枝词》2首云：

日落江风水气腥，打鱼船过浪冥冥。

一声噪子菰蒲晚，无数秋山天外青。

卖菜船从京口来，如常一日两三回。

今朝见说风波恶，歇定银山不敢开。

简单几句描写了劳动人民的日常生活。杨棨的《练湖竹枝词》3首则描绘了江南运河带的历史文化名湖练湖附近农田水利的情况，其中有云：

下湖茫茫水接天，上湖青青已作田。

插秧怕听上湖鼓，采莲且泛下湖船。

湖变桑田田变湖，田租纳罢纳湖租。

侬家情愿纳重租，湖水常盈田不枯。

反映了练湖对当地农田水利有着巨大的促进作用，表达了诗人对练湖这一水利工程的赞赏。

在节日风俗方面，清代诗人章炳兰则写过《镇江端午竹枝词》10首，展现了镇江当地人过端午节的风俗习惯。如：

苋根红胜女郎颊，酒汁白于娘子肤。

何物江东夸第一，黄鱼风味绝世无。

介绍了当地人端午节必尝的几道应时的风味酒菜。

百工闭市暂归休，同作西津汗漫游。

知否当年曾竞渡，金鳌顶上看龙舟。

则生动刻画了端午当天手工业者闭市休息，同去金山、西津渡游玩看赛龙舟的热闹场景。

4 言情类

此类竹枝词主要指男女爱情题材的作品。由于竹枝最早来源于民歌，民歌往往是男女之间传递爱慕思念之情的载物，因而歌颂男女爱情的竹枝词作品自然很多。镇江竹枝词中能找到很多言情类作品，反映了竹枝词“淇濮之艳”的特点。不同于一般爱情诗的是，竹枝词的爱情题材作品，多喜好运用女子自述的口吻来抒情，自称为“妾”，称对方为“郎”。这种女性化视角的抒情方式更加真实而生动地展现了男女之间的深切情感。清代诗人孙枝蔚曾作《润州新竹枝歌》7首，其中有云：

登高望远苦相思，人隔天涯那得知。

辜负江南好风景，杜鹃开落不多时。

阴雨江南四季多，斑鸠有妇不同巢。

妾身岂是因郎逐，流落他乡可奈何。

表达了男女相隔两地的思念之苦。杨棨在他的《京口竹枝词》（一名《西津棹歌》）里写道：

长天渺渺水迢迢，一送行人万里遥。

江雨江风吹不去，愿郎船似两金焦。

此诗展现了妻子为丈夫江上送别的画面，妻子担心江上风雨太大，希望丈夫的船只如同江中的金山、焦山一样，能抵御住风浪的侵袭，安然无恙地归来。民国时期，与丁传靖、叶玉森共称“铁瓮三子”的吴清庠，曾写过一组《西门竹枝词》［7］，如：

制衣新买西洋纱，出门悄换东洋车。

与郎昨夜花前约，小憩琴园对品茶。

随郎朝上金山塔，携妾夜走银山门。

郎心能识金银气，妾身不受金银恩。

劝郎但买京口酒，酒香是郎真尝音。

劝郎莫买京口醋，醋味非妾年时心。

这首诗同样是以妾的口吻来表达对郎的情意，真挚感人，此外，该诗还巧妙地将镇江当地的街巷和特产与男女主人公的活动和心理结合起来，生动地展现了一幅充满当地风俗特色的生活画面。

5 结语

纵观镇江竹枝词作品，其题材在各个方面都有所涉猎，内容丰富饱满，语言流畅生动，“言情则乐而不淫，叙事则朴而不华”［8］，突出展现了竹枝词“志风土而详习尚”的特点，提供给后人大量宝贵的有关社会学、民族学、民俗学、历史学、地理学的研究资料，对研究镇江当地甚至整个江南的区域发展都有十分深远的意义。镇江竹枝词可以说就是一部生动形象的镇江“地方志”。

［1］郭茂倩.乐府诗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1692.

［2］严奇岩.竹枝词中的清代贵州民族社会［M］.成都：巴蜀书社，2009：3-16.

［3］雷梦水，潘超.中华竹枝词［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7：1237-1279.

［4］陶骏保.京口掌故丛编［M］：刻本.丹徒：陶氏，1909（光绪三十四年）：153-168.

［5］王子今.杨棨《镇城竹枝词》：1842年英军入侵镇江记录［J］.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6）：762-766.

［6］赵明，薛维源，孙衍.江苏竹枝词集［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425-445.

［7］徐苏.京口竹枝词摭读［J］.镇江高专学报，2008，21（2）：8-13.

［8］丘良任.略论竹枝词的特点及其研究价值［J］.广东社会科学，1985（3）：9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