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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故事主题倾向的演变

2011-04-03宋金民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忠义水浒宋江

宋金民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随着自身的发展,水浒故事的内容与影响力可以在某一个时期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形成明确的水浒旨趣,因而水浒故事完全定型下来。但是水浒故事的主题倾向却因时、因人而异。这是因为“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1] 542,水浒故事的主题倾向与其表现形式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读其书则同,解其书则异”,对于同一个水浒故事,理解起来也会因人而异。所以,不同时代的不同的作者对于同一个水浒故事,都会有自己的看法,水浒故事的主题倾向可以说是长久长新、不断演变的。

一、水浒故事主题倾向的开创

在谈到水浒故事时总有一个问题让人禁不住自问,那就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发生了无数次农民起义,却只有在正史上并无详细记载、规模并不很大、结局并不明朗的宋江起义产生了这么多的故事传说,并最终汇集产生了一部让后人叹为观止的《水浒传》。而又为什么自古农民起义的领袖都被视为“匪”、“盗”,而明明是起义首领的宋江却成了“忠义”的代名词。

李辰东在《三国水浒与西游》[2]一书中认为,这是文人为了使作品能够得到读者的同情与喜爱,从而进行的有意识的加工;聂绀弩《论水浒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是逐渐提高的》[3]一文中认为宋江具备“忠义”的形象是一个逐渐提高的过程。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解释为什么文人偏偏对宋江起义进行加工。如果是因为宋江接受招安并参加了平定内乱的话,那么在脸上刺了“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的“忠义八字军”的领袖王彦是不是更应该被加工成“忠义”的类型。更何况,在宋代,这样忠义的类型不在少数,为了报效国家拥众七十万的河东“巨寇”向单骑至营的宋室爱国名将宗泽解甲而降、为了祈求朝廷的“推恩”,湖南茶陵县县民面刺“聚集兴宋”四字而起义。于是,戴云波、葛传彬两人认为:“《水浒》故事最初的渊源,选宋江作为一领袖式的代表,可能并不与抗金有关,而且也不会是文人士大夫有意美化与增饰的结果。宋江首先在民间一定是有了一些特别的气质与品格,并因此放射出夺目的光华,成为一部大书的核心与故事发展的原动力。是民间的选择,民间艺人的铺衍深入人心,树立起了宋江的形象。非如此我们无法解释宋江何以成为主角,宋江起义又何以成为一部大书。”[4]134而宋江之所以“在民间一定是有了一些特殊的气质与品格”,那一定是以宋江为首的农民起义在发生之初就与其他农民起义与众不同,而不单单因为历史记载的“勇悍狂侠”,不单单因为宋江一伙可能参加过抗金活动,非此,我们无以解释为什么唯独宋江起义得到“民间的选择”,得到“民间艺人的铺衍”。

关于宋江起义的历史记载并不多,而且前后不一,甚至自相矛盾。另外,口头传说的水浒故事内容也没有流传下来,这些都影响到我们对宋江起义真实情况的勾勒。但是,我们还是能够从文人对水浒故事口头传说的零星记载中看出一些端倪。如龚开在《宋江三十六赞·序》中的两段话就值得我们重视:

宋江事见于街谈巷语,不足采著。虽有高如李嵩辈传写,士大夫亦不见黜,余年少时壮其人,欲存之画赞,以未见信书载事实,不敢轻为。……余尝以江之所为,虽不得自齿,然其识性超卓,有过人者。立号既不僭侈,名称俨然,犹循轨辙虽托之记载可也。……[5]19-20

龚开认为宋江“识性超卓,有过人者”的原因是宋江“立号既不僭侈,名称俨然”,说得浅显一点就是,宋江起义并不是为了做皇帝。宋江起义的这个特点还可以从史书中得到验证:《宋史·张叔夜传》:“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宋史·侯蒙传》:“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显然宋江一伙是流窜作案,并不是步步为营,以攻城略地、与宋室争夺江山为目的。另外,根据民间传说的内容,龚开还对梁山一伙三十六人分别写了赞语,从宋江“不假称王,而呼保义。岂若狂卓,专犯忌讳”、张顺“雪浪如山,汝能白跳。愿随忠魂,来驾怒潮”、史进“龙数肖九,汝有九文。盍从东皇,驾五色云”、花荣“中心慕汉,夺马而归。汝能慕广,何忧数奇”的赞语中,我们也能看出在当时起义英雄的身上,确实带有“忠义”的色彩。而且,如果招安、讨方腊等内容属实的话,那么宋江一伙的“忠义”思想更是确定无疑的。但是,讨方腊充其量是平定内乱,远没有“忠义八字军”的王彦在民族危亡之时主动投靠岳飞共同抗击异族入侵那样激动人心,远没有王彦的“忠义”思想能够激发老百姓的爱国热忱。因此,宋江起义除了“忠义”思想外,还应该有其他“识性超卓”之处,这样才有充足的理由唯独使宋江起义“士大夫也不见黜”,并“见于街谈巷语”。

宋江起义的另一个“识性超卓”之处应该是他们的斗争原则——“殄灭奸邪”。宋江起义志不在推翻朝廷,同时作为农民暴动,宋江一伙把贪官污吏这些所谓的“奸邪”作为斗争对象,在外患频繁内患不断的情况下,宋江一伙对贪官污吏的毁灭性打击对处于水深火热的老百姓来说应该更加深入人心。这是因为,阶级矛盾要远比民族矛盾更直接、现实。当时,宋徽宗与蔡京一伙“君臣逸豫,相为诞谩,怠弃国政,目行无稽”(《宋史·徽宗本纪》)。以赵佶、蔡京为首的极端腐朽集团则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力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缅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宋史·陈东传》),应奉局、造作局强取豪夺;西城司增加赋税,水旱不免;进贡给辽、夏的银绢每年以百万计,所有这些都要落到老百姓身上,“丈夫力耕长忍饥,老妇勤织长无衣”(徐照《促促词),可以说是当时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于是,宋江一伙在运动中“殄灭”各地的“奸邪”,把斗争的矛头对准全国的贪官污吏,这足以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在客观上也起到了影响当时不合理的政治经济秩序,救国救民,拯救天下平民百姓的作用。“殄灭奸邪”的内容在龚圣与的赞语中虽没有涉及,但我们知道,龚圣与是为人物形象的图画写赞语,不可能涉及宋江一伙起义的行动准则,在与龚赞差不多同时的《大宋宣和遗事》中就有了这方面的内容。玄女娘娘交给宋江的天书末所附一行字“天书付天罡星三十六员猛将,使呼保义宋江为帅,广行忠义,殄灭奸邪”,晁盖的梦中也有“须是助行忠义,卫护国家”之言。《宣和遗事》应如鲁迅先生说“由钞撮旧籍而成”[6]113,但从性质上讲,高明阁说得也没错,《大宋宣和遗事》“尽管文白夹杂,但它不同于文人的杂记,主要来自民间传说”[7]。这就说明,“殄灭奸邪”与“立号既不僭侈”一样,都是宋江起义的“识性超卓”、“过人”之处。

宋江起义并不与皇帝争天下,但终究是农民暴动,宋江起义是“官逼民反”的结果;宋江一伙在反的过程中以“殄灭奸邪”为原则,以打击贪官污吏为最主要的目的,这又注定宋江起义“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宋江起义惩罚贪官污吏祸国殃民的罪行,在斗争的客观效果上,拯救了天下百姓,改变了不合理的社会秩序,巩固了国家政权,这实在是“替天行道”。因此,宋江起义又包含救国救民,拯时救世的色彩。

总之,在水浒故事的源头——宋江起义发生的那一刻起,水浒故事内在的“忠义”、“官逼民反”、“拯时救世”等主题思想就已经被宋江起义开创出来,并一如既往地规定着水浒故事主题倾向今后的发展与衍变。

二、 水浒故事主题倾向的群体极端化

所谓群体极端化,是指群体成员中原已存在的某种倾向性得到极端化的加强,使一种观点或态度远远超过群体平均水平,并且具有支配性的地位,致使其他观点或态度可以忽略不计。元明水浒戏中水浒故事的主题倾向就存在这样的情况。

(一)一曲虚无缥缈的幻梦

宋室沦陷,中原人民完全陷入异族统治之下,元代人民在承受阶级压迫的同时还要忍受民族矛盾的煎熬,苦难无疑更为深重。尽管“蒙古人和满人征服了中国的时候,他们早已在很大程度接受了中国文化”[8]162,但是,军事上的不堪一击,也许颇让这些统治者认为中原文化不值一提,元朝马上得天下,也基本上是马上治天下,社会不进反退,人民又不得不重温农奴制的悲惨。元蒙统治者把人分四等,汉人地位低下,科举中止,士人受到强大的种族歧视,曾经以学识跻身于权力中心的文人至此却跌入介于娼妓与乞丐之间的“臭老九”的万丈深渊,形成“儒人颠倒不如人”(杂剧《秋胡戏妻》)、“儒人今世不如人”(杂剧无名氏《举案齐眉》)的特有现象,文人至此真是斯文扫地,尊严荡然无存。文人尚且如此,统治阶级的野蛮、残暴、愚昧、横征暴敛、仗势欺人让老百姓更是生不如死。在元代,州县官吏一律不给薪俸,只予职田,任其剥夺。连罪魁祸首元世祖本人都认为这样的政策致使“滥官污吏,夤缘侵渔,科敛则务求羡余,输纳则暗加折耗,以致滥刑虐政,暴敛急征,使农夫不得安于田里,为害非一”(《通制条格》卷十) 。贪官污吏明目张胆地愚弄欺压百姓,权豪势要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人世变为人间地狱。科举废止,仕途无望,进取无门,“治国平天下”无路,沉抑下僚的士子儒生,为了抒发内心的愤懑,便有一部分人流连于勾栏瓦舍,出入于青楼妓院,对现实的绝望让他们与杂剧结缘。杂剧成为“士人‘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内心渴慕”[9]45的表现形式。在杂剧幻化的天地里,水浒故事所包含的“替天行道”,拯时救世,救人民于水火的救世倾向被最大限度地放大。于是,杂剧作家们幻想梁山成为正义的审判庭,水浒英雄成为惩奸除恶、匡扶正义,救人民于水火的救世主,谱写了一曲虚无缥缈的幻梦。

在《梁山泊黑旋风负荆》、《争报恩三虎下山》等水浒戏中,“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已经插上了水泊梁山,“强盗”山寨也变成了“替天行道救生民”的“忠义堂”。关于“天道”的意义,《古今小说》说得比较明白,“阎君,你说奉天行道,天道以爱人为心,以劝善惩恶为公。如今世人有等悭吝的,偏教他财积如山;有等肯做好事的,偏教他手中空乏;有等刻薄害人的,偏教他处富贵之位,得肆其恶;有等忠厚肯扶持人的,偏教他吃亏受辱,不遂戎愿。作善者常被作恶者欺瞒,有才者反为无才者凌压。有冤无诉,有屈无伸,皆由你阎君判断不公之故”[10]491-492。在这些水浒戏剧本中,梁山起义被赋予了“替天行道救生民”的正义色彩。如《李逵负荆》写道“杏黄旗上七个字,替天行道救生民”、“宋公明行道替天,众英雄聚义林泉”;《争报恩》说“忠义堂高搠杏黄旗一面,上写着‘替天行道宋公明’”;《双献功》说“宋公明替天行道,到今日庆赏开筵”;《还牢末》说“俺梁山泊远近驰名,要替天行道公平”;《黄花峪》也说“虽落草替天行道”。社会上是以强凌弱,王法不存,弱小民众无依无靠,内心的失衡只有在杂剧艺术的天地里得到平衡。于是, 梁山泊成为“替天行道”之所在,所有恶霸奸邪将会受到梁山英雄的打击,梁山成为审判丑恶,维护社会正义相当于法庭的所在,梁山好汉成为拯救人民于乱世的英雄。《黄花峪》中秀才刘床甫在妻子被蔡衙内抢走后说:“我别处告,近不的他,直往梁山上告宋江哥哥走一遭去。”宋江抓获蔡生路后,除将之处以死刑外,还特别宣布:“虽落草替天行道,明罪犯斩首街前。”《还牢末》中宋江下令将赵令史和萧娥两个歹人“剖腹剜心”,后有词云:“俺梁山泊远近驰名,要替天行道公平。”

所以,在元杂剧中,“替天行道”便是“除暴安良,扶困济危,杀恶棍,救百姓”[11]106。胡适也说“把‘替天行道救生民’的招牌送给梁山泊,这是水浒故事一大变化,既可表示元朝民间的心理,又暗中规定了后来水浒传的性质”[12]24。因为感同身受,元朝人只能在虚无缥缈的梦境中,幻想梁山成为光明的世界,水浒英雄成为救人民于水火的唯一依靠。于是,在元代,水浒故事完全被救世的主题倾向充斥,我们很难听到其他的声音。

(二)一剂治国安邦的麻醉剂

中国封建社会自唐代达到鼎盛后便一蹶不振,五代战乱纷起,朝不保夕,宋代皇帝孱弱,国家如待屠之羔羊。而到了明代,朱元璋这位具有雄才大略、果敢勇毅但又不乏残暴的开国皇帝登基后,社会面貌为之一新,国家、社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力。

经济上,朱元璋在斗争实践中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和“民急则乱”的道理。在建国之初就意识到“天下始定,民财力俱困,要在休养安息”[13]。主张给百姓以实惠,以恢复被元末动乱破坏的社会生产力。因此,下令解除了农民对地主的人身依附关系,从而解放了劳动力,同时,减免租税,扶持工商,大力推行屯田政策,增加了耕地面积,又多次组织农民大规模兴修水利,鼓励农民种植经济作物,并且改革赋税制度,减轻赋税。这些措施的实施,极大地促进了明初经济的恢复与发展,社会秩序的相对稳定,因而得到了人民的支持。

政治上,一方面,朱元璋认识到元代官宦勾结,纪纲松弛,而终致灭亡的深刻教训,上台之后便严肃政纪,重惩贪吏,“革前元姑息之政,治旧俗污染之徒”[14]764。洪武十年(1376年),户部主事赵乾因赈济荆州、蕲州水灾迟缓被杀。户部侍郎郭桓等吞没浙西秋粮事发,数百名官吏被处以死刑,数万人收监,追回赃粮百万石。“太祖惩元纵弛之后,刑用重典。”动辄处以重罚,致使“天下莫不骇然”[13]2330。另一方面,朱元璋极力巩固皇权统治,大力推进中央集权。他亲自处理了右丞相胡惟庸案和大将军蓝玉案。并废除了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宰相制度和有着七百多年历史的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制度,开国功臣屠杀殆尽。这样一来,朱元璋揽军政大权于一身,与之抗衡的力量便不复存在。

文化思想上,明朝统治采取了更为严格的控制措施:一方面,为了自己的统治,明统治者不得不重视教育,重视读书人,采取多种笼络措施。明太祖亲自筹划,招揽人才,太祖规定“四书”、“五经”为国子监功课,又命人编《四书》、《五经》,修《性理大全》,积极提倡儒家经典、程朱理学。同时,明统治者又大兴“选举之法”,“选举之法,大略有四:曰学校,曰科目,曰荐举,曰铨选。学校以教育之,科目以登进之,荐举以旁招之,铨选以布列之,天下人才尽于是矣。”[13]1675在科举制度和“学而优则仕”的熏陶下,许多读书人把学习当成了谋取功名利禄的手段,完全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另一方面,皇觉寺小和尚出身的朱元璋对士人发自内心地抵制。明代统治者对文人采取高压政策。为了控制社会舆论,杜绝人们的任何非议,朱元璋把说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话的孟子逐出了孔庙。并且,不断地大兴文字狱,士人稍有不慎,即遭杀戮。如诗人高启辞官,苏州文人姚润拒不应征,便都惨死刀下。致使文人处处谨小慎微,全无元朝文人“但摹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15]98的自然之气。

在强有力的手段控制之下,社会上已经没有人敢发出不同的声音,社会与政权得到前所未有的统一。由于戏剧与现实的关系比较密切,戏曲成为有效的教化百姓的工具,为了更好地为封建统治者服务,朱元璋对此非常重视,与其他艺术相比,控制最为严格。如《大明律讲解》卷二十六有规定:“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妆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妆扮者与同罪。”明朝初年的榜文就明令:“但有亵渎帝王圣贤之词曲、驾头杂剧非律所该载者,敢有收藏、传诵、印卖,一时拿送司法究治。”“敢有收藏的全家杀了!”[16]92为了树立榜样,朱元璋称颂《琵琶记》:“高明《琵琶记》如珍谨百味,宝贵家岂可缺耶!”[17]16这为剧作家的创作指明了发展的方向。对此,吴梅先生曾有确论:“有明承金元之余波,而寻常文字,尤易触忌讳,故有心之士,寓志于曲,则诚《琵琶》,曾见赏于太祖,亦足为风气之先导。”[18]54明朝的水浒戏创作就是在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下登上艺术舞台的,我们不得不认同这个事实,在明代统治者的独裁专制下,元代水浒杂剧中那些“风高敢放连天火,月黑提刀去杀人”,充当救世主的英雄好汉在明代已经完全向“皇帝”屈服,为了国家政权的稳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同是宋朝臣”的欣喜呐喊。水浒故事已经成为治国安邦的麻醉剂。

首先,从明代水浒戏的结局看。元代水浒戏中虽然也提到了“忠义”,但在具体描写上却没有表现出梁山好汉对官府的信赖和忠诚。相反,在平民百姓受到欺压时,通常是否定依靠官府这条道路,而是径往梁山求助。如《黄花峪》里的李庆甫、《李逵负荆》里的王林被恶霸欺凌后,都直奔梁山告状和报信。《双献功》则把官府与梁山进行对比描写,孙荣想要通过官府救回被白衙内夺去的妻子,结果遭受牢狱之灾,差点送了性命,依靠梁山英雄则能保全性命并报了仇。另外,如《燕青博鱼》肯定了劫牢,《争报恩》肯定了法场暴动,都表现出对官府的否定态度,具有鲜明的反抗性。明代水浒戏作家普遍把“忠”作为梁山好汉最后的皈依。除了《黑旋风仗义疏财》、《豹子和尚自还俗》、《梁山五虎大劫牢》、《王矮虎大闹东平府》、《元宵闹》五剧未涉及招安外,明代其他水浒戏都以招安作结,有些甚至本来已经叙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仍要在末尾处加一个招安的尾巴,如《水浒记》。另外,傅惜华《水浒戏曲集》据明万历时脉望馆钞内府本所收的《黑旋风仗义疏财》,虽是以宋江上场总结整个故事为结束的,但刻本于二折后仍有张叔夜出榜招安,宋江等助张平取方腊的情节。这都说明在明代的水浒戏中,接受招安,忠于朝廷已经成为剧作家的自然选择。

其次,从人物形象的变化看,在明代水浒戏中,水浒英雄完全变成了“忠义”的代名词,不仅林冲、宋江是这样,就连一直被认为反抗性比较强的鲁智深、武松、李逵都是如此。在《宝剑记》中,戏曲一开始就给林冲奠定了一个“忠义”的基础:林冲的父亲是“成都太守”,表明他是官宦世家;“仗剑投于军门”的行为则是林冲对“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一信条的具体实践;“生擒斩首”说明林冲立下了赫赫战功,是宋朝的功臣与维护者;“坐小官毁谤大臣之罪,谪降巡边总旗”,更是点明林冲因为“忠”才招致奸臣的迫害。尽管受到如此不公的对待,为了“忠”,林冲仍要与奸臣斗争到底,林冲认为,当奸臣专权、清正之士报国无门的情况下,即使采用极端方式与奸臣斗争,也是忠君爱国的表现。与小说中的林冲反对招安不同,戏曲中的林冲主张招安,即使有条件的招安,但招安本身就是“忠”的表现,林冲对当今皇上的评价是“圣德明君”。元杂剧里的宋江仍有匪气,而且对王法充满了蔑视;在《水浒传》中,宋江已变成了“忠义”之士;而在明代的水浒戏中,宋江的“忠义”“已不单单是‘儒士’的‘忠义’,而是‘忠臣’的‘忠义’了”[19]35,这一点在传奇《水浒记》中表现得十分明显。“答君恩一剑时悬”、“生平志业匡唐舜,还待中原致太平”、“愿兄弟每各体天心,共行仁道,愿望招安,同作良臣。”《水浒记》里的宋江,不仅“轻财好侠”、“慷慨好义”,而且有“清扫海甸”、除尽奸佞的远大抱负。他是一个义民贤士,只因生不逢时,不得不“且藏器待时,随缘行事”,其反抗色彩已消亡殆尽,俨然一副“忠臣”面孔。《水浒记》第三十二出《聚义》“替天行道旌漾,看忠义堂高敞,官指日招安达帝乡”的唱词,与《水浒传》中的宋江相比,丝毫没有埋怨牢骚。由此可知,明水浒戏中宋江自始就是按照忠臣的标准塑造的。在“忠义”思想的影响下,豪侠任气的打虎英雄武松也有了几分忠臣的模样,由一个草莽英雄封建士大夫化了,并时时为“怀才不遇”扼腕痛惜,为奸臣当道痛心疾首。他一直“心怀忠义”,慨叹功名未遂。在《义侠记》第二出里,武松唱道:“幼习韬钤,长闲弓马,功名未遂鹰扬。片言然诺,结客少年场。凛凛英姿义胆,论男儿侠骨生香。”这种胸怀封侯万里的壮志,时时不忘功名利禄的想法,与《宝剑记》里的林冲如出一辙。所以当武松被招安后,武松很自然地唱道:“念当初帝阙难瞻觐,谁想逢时遇主,冤抑已都伸。”招安后,甚至发出了“此后是王臣”的欣喜之声。作者在全剧结束时,高歌道:“人生忠孝和贞信,圣世还须不弃人。”在作家的心中,忠于皇帝、忠于朝廷已经根深蒂固,不容一丝动摇。在《水浒记》第二出《论心》中,作为梁山泊的早期领导人,晁盖反倒是“怕田横倡义咸思变,陈涉凭陵遂揭竿”,这就说明,从本意上讲,即使梁山起义军的领导人也是反对起义的,所以在“奸臣弄主权,墨吏酿民怨”的现实情况下,当梁山好汉不得不落草为寇的时候,他们所仇恨的对象也只能是“奸臣”、“墨吏”而不会是当朝天子。那么他们所谓的“替天行道”也只是为了更好地维护宋朝统治者的统治,“诛馋佞”,“清君侧”罢了。在《水浒传》中劝宋江作大宋皇帝的李逵,到了《黑旋风仗义疏财》,经过作者刻意地改造,李逵己被置于封建礼法的范围之内。据刻本所传,后张叔夜出榜招安,在李撇古的劝说下,李逵竟翻然悔悟,劝宋江接受招安。至此,李逵历来被人称道的叛逆精神已是荡然无存;《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中,李逵对抗辽军之时,一马当先的勇猛和莽撞虽与小说无异,但从“秉忠心保宋朝,掌三军施虎威,一心待治家邦尽心竭力,经了那几千场厮杀相持。想着俺梁山自在忧愁少,今日在宋国殷勤心不灰,保助着皇基”的唱词中,可以看出,李逵认为投降朝廷“无一日心舒畅”,行为上也不像以前那样任意随性,明代水浒戏中的李逵已经成为“忠义”李逵了。

另外,不仅是这些梁山英雄都变成了“忠义”之士,在明代水浒戏中,作者还把英雄的妻子都塑造成“忠义”的代表。《宝剑记》中,张贞娘是一个集美貌与美德于一身的女性,在林冲“每怀苦谏之心,愧少回天之力”而闷闷不乐时,她是丈夫忠谏的积极支持者,“你既读古圣诗书,须要把先贤师范。切休意懒,切休意懒,即当直谏”,鼓励支持丈夫作一位忠臣;还有《水浒记》中宋江的妻子孟氏,虽然出场不多,却被塑造成深明大义的妇人形象,知晓劝谕丈夫以大义为重。如宋江连日公务繁忙,无暇回家,稍得余闲想要回家料理家务时,却被孟氏劝阻道:“相公!止一室之事,何烦你料理。我看方今外寇不宁,内乱交作,那些腰金佩玉的,又只管肥家润身,不顾民害;似你这等挺生豪杰,却又婆婆青吏,困跪簿书,全不去经营,却来碎耻家务,是何道理?”劝丈夫舍小家顾大家,以国事为念。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为了巩固国家政权,统治者对戏曲采取了强有力的控制手段,在这种情况下,水浒戏曲已经沦落为政治的宣传品,水浒故事纯粹成为忠于皇帝、忠于朝廷,“忠义”的教化工具,成为奴化人民思想的枷锁。

三、水浒故事主题倾向的内省色彩

在水浒小说中,作者从一厢情愿的天地里走出来,不再像元代的水浒戏那样,幻想水浒英雄成为救国救民的救世主;也不像明代的水浒戏那样,把水浒故事当作治国安邦的麻醉剂,而是直面现实,在内心的千回百折中冷静地思考封建社会的出路。因此,水浒故事的主题倾向体现出内省的色彩。

(一)封建社会出路的思考

由于时代的局限,“忠义”总是封建社会占主导地位的思想,无论在上流社会还是在草野民间,任何人都不可能跳出封建思想的框框,指出超越时代的新路。但值得一提的是,到了《水浒传》,作者赞美“忠义”的同时,表现出对“忠义”深度的思考,而思考的指向就是当时整个封建社会的出路。

无可否认,只有到了《水浒传》,水浒故事所包含的“忠义”思想才第一次得到完美释放。正是因为“忠义”,梁山好汉虽然历经坎坷,但都不情愿反上梁山,主动与大宋皇帝作个对头。朱武劝史进入伙时,史进道:“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玷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提。”王伦劝杨志落草时,杨志认为:“只为洒家清白姓字,不肯将父母遗体玷污了。”卢俊义、秦明更加坚决,“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宋江上梁山之路更是一波三折,最后题了反诗,梁山好汉劫法场,在生与死的抉择中,才迫不得已上了梁山。英雄不愿意与朝廷为敌,即使上了梁山,梁山英雄也时刻想着招安为臣。宋江在梁山英雄聚齐后,发出“平虏保民安国”的心愿。不仅仅是意图,宋江一伙还主动出击,上下营求,历经千辛万苦,一心为臣。在招安成功后,随即为皇帝分忧解难,外平辽,内灭方腊、田虎、王庆,为了社稷江山的永固,为了天下苍生安定的生活,梁山英雄可谓抛头颅洒热血而无怨无悔。

救国救民需要一支救国救民的队伍,而不是如阮小五所说的“一声下乡村来,倒先把好百姓家养的猪羊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发他”的官府军队,因此,作者认识到乱世人民反抗的合理性,也认识到“义”在反抗队伍中作用的强大。于是,在《水浒传》中,作者称赞“忠”的同时也赞美“义”,梁山英雄的反抗行为被称为“聚义”,对梁山英雄的“聚义”行为进行了肯定。英雄们反上梁山被称为“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王学泰认为:“把参加梁山造反队伍比作冲破天罗地网,这是作者对于英雄好汉们武装反抗的直接肯定和歌颂。”[20]122《宣和遗事》中说宋江等“各人统率强人,略州劫县,放火杀人……劫掠子女玉帛,掳掠甚众”;到了元杂剧中,尽管梁山英雄基本上起着救世主的作用,但有些作品仍然把他们描述成匪气十足的强盗,如高文秀的《黑旋风双献功》中宋江说:“风高敢放连天火,月黑提刀去杀人。”无名氏《三虎下山》中正旦称关胜:“正是贼的阿公。”康进之《李逵负荆》中宋江也说:“旗帜无非人血染,灯油尽是脑浆熬。鸦嗛肝肺扎煞尾,狗咽骷髅拌搜毛。”而到了《水浒传》,梁山英雄匪气顿消,首领宋江甚至接近勇悍狂侠的反面,宽厚、仁义、孝慈、忍耐,与《三国演义》中的刘备近似。作者赞扬英雄 “聚义”行为的同时,也认识到兄弟们之间“义”的重要性,“不因忠义心如一,安得团圆百八人”,正是在“义”的感召下,梁山英雄才能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日渐壮大,最终形成与政府抗衡的规模。

但是,“忠”与“义”就能够改变甚至拯救这个社会吗?尽管《水浒传》的作者在“忠”与“义”的矛盾中时刻苦苦思索着,但最终也没有指出一条哪怕至少让作者本人至信不渝的道路。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为此象元杂剧作家那样,在幻化的满足中逃避寻觅、思索的责任,而是冷静地写出了在当时社会现实下 “忠义”最为可能的结局。为了“忠”,梁山英雄无论遭受任何不公,誓死不反皇帝,“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注定要以血为祭;因为“义”,李逵宁死不反,吴用、花荣以身相随。最终,对外,辽兵投降,两军收兵罢战,“应有被擒之人,释放还国。原夺战池,仍旧给辽管领。府库器具,交割辽邦归管”,自然外患未除,连宋江都情不自禁自叹“功勋至此,又成虚度”,可以说外患未平;对内,梁山一伙被奸臣所害,“忠义”的力量被消灭殆尽,但“上皇终被四贼曲为掩饰,不加其罪”,“煞曜罡星今已矣,谗臣贼子尚依然”,可以说内乱未除。总而言之,梁山英雄“忠义”一生,为了朝廷的稳固上下求索,孜孜以求,但结果封建社会仍是千疮百孔,丝毫没有改变。

张锦池说:“施耐庵在谱写一曲昂入云天的‘乱世忠义’颂歌的同时,总结了北宋何以灭亡的原因并为后来者戒。”[21]292也就是说,《水浒传》的作者在歌颂“忠义”的同时,真正目的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忠义”思想下梁山英雄的悲剧结局,启发大家思考封建社会真正的出路。可以说,从梁山英雄灰飞烟灭,“宋公明神聚蓼儿洼”的悲惨结局中,我们就能看出作者的悲愤所在,作者的思考所在。

(二)思考的殊途同归

无论开国皇帝多么励精图治、英明神武,但是“物久自有弊坏”[22]3208,有盛就有衰,中国封建社会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循环。明末政权本来已经在农民起义的浪潮中摇摇欲坠,但最终换来的却是重复元代异族入侵的沧桑巨变。“因为目睹这一历史巨变的过程,很多人对文化、思想和政治都有太多的感慨,所以在明末清初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反思和检讨,羼进了逆反的情绪,夹杂着‘亡国’的沉痛,还携带了从明末以来就有的种种思考,在一种激烈动荡的感情支配下,对历史和现实展开激烈的痛苦的批评。”[23]384于是《水浒后传》、《后水浒传》的作者在作品中就体现着对社会现实与历史的思考。但是,国家已经承平日久,政权已经巩固,作者本人也并不带有任何遗民情绪的俞万春在面对国家政权的些许风吹雨动时,同样没有停止过思考。实际上,任何一个饱受儒家入世思想熏陶的文人,普遍地胸怀天下,以天下为己任,可以说中国知识分子自诞生之初就承担着救世的重负,主张救国救民,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国家政权的永固。

明清之际,布衣文人的数量不在少数,但与生前就出版诗集,并享有“自有才名十五州”之誉的吴嘉纪相比;与虽被称为“江南三大布衣”之一,但在“贰臣”身份上一直纠缠不清的朱彝尊相比,《水浒后传》的作者陈忱布衣文人的身份要更彻底、更纯粹。在外在表现上,与当时大部分遗民处于“死”与“活”;“反抗”与“不反抗”的矛盾挣扎中不同,陈忱并没有陷入政治的泥坑而不能自拔,对于政权的更迭,对于忠义的要求并没太在意,而是把视角投注到当时底层百姓的不幸遭遇与生存状态上。作者从一个底层百姓的视角,看到了奸臣误国、残害忠良,看到了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地痞恶霸横行乡里,于是主张梁山英雄要彻底消灭这些卖国贼、害民贼,声讨他们祸国殃民的各种劣行;同时,作者也意识到这种斗争的长期性与复杂性,于是,在《水浒后传》中,作者设想英雄们无拘无束、自足自乐地生活于暹国,为国家保留一份有生力量,在国家危难之际,才有人可用,有实力护国安民。作者不希望在政权中争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不希望英雄被政府杀光,使统治阶级重新走上肆无忌惮的老路。作者的这种理想安排,正如杨志平所说,“反映了陈忱对底层百姓生活的自足自由的渴望,即是说,陈忱这样的安排,已经超越了一时的具体的底层生活而是对历史上类似苦难的底层生活的本质寄寓”[24]33。也就是说,精通经史的陈忱已经不再把眼光局限于一朝一代老百姓的苦难,而是从一个布衣文人的角度为整个封建社会国家政权的稳固、老百姓生活的安定指出了一条自认为正确的出路,那就是肯定梁山英雄反抗的合理性,社会上需要这样一支能够惩奸除霸、抗击异族入侵的队伍的存在。

《后水浒传》中,作者的认识比陈忱更为激进,反抗性更为强烈。作者反对佞臣,认为正是佞臣,才致使家不家,国不国;反对皇帝,认为正是皇帝的昏庸,佞臣才得宠,社会才变得黑暗不见天日,宋朝才最终走上了不归路。于是,与以往梁山英雄被逼造反不同,杨幺一伙看到宋室衰微,天下荒芜,狼烟四起的现实,审时度势,想在有生之年成就一番事业。也就是说,作者支持造反,相信只有武力反抗才能杀贪官,除奸佞,拯救人民于水火;《水浒后传》也歌颂忠,但反对不加分辨的对皇帝的愚忠。《水浒后传》中的忠已经突破了对君王的一姓之忠,作品面对现实,承认主昏奸生,忠要忠于国家,忠于人民。但是,《后水浒传》中英雄起义的目的与国家政权也并不冲突,正如易永姣所说,“杨幺的所作所为皆是以救民为旨归的”[25]58,英雄起义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百姓,于是,作品不时透露出宋朝皇帝未能“远谗去佞,近贤用能”,最终外患频繁,宋室未能挽回的惋惜。另外,作者也并没有让起义军与朝廷鼎足,甚至也没有让起义军建立新政权,走向武装反抗的极致,而是让众人敬仰的岳飞出场,给杨幺一伙安排了一个入轩辕井,悄然而逝的结局。这既反映了作者作为儒家士人在救世思考过程中,对忠义与反抗,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纠缠中的两难取舍,也体现了作者真正君明臣贤,国家政权得到巩固,人民生活安定的内心渴望。

与陈忱、青莲室主人截然不同,《荡寇志》的作者俞万春本身是统治阶级中的一员。但是,他所处的社会境况与陈忱和青莲室主人却有着很大的相似性。当时清政府处于外患内乱的双重困扰中,农民起义已如雨后春笋般蔚然兴起,更大规模的太平天国运动已经是山雨欲来;西方列强凭借着强大的武力屡屡撞击着国门。如果说陈忱、青莲室主人感受更多的是当政者的腐朽给老百姓造成的苦难,那么震撼俞万春心灵的则是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给社会与人民带来的无尽的苦楚,以及列强的虎视眈眈对清政府造成的前所未有的压力,国家政权的岌岌可危。于是,俞万春为了国家政权的稳固,本能地把罪恶的根源归结到农民起义身上,归结到落后的经世理念上。因此,他认为“忠义必不做强盗,既是强盗必不算忠义”,主张杀尽强盗,平定内乱;主张经世致用,“师夷长技以制夷”[26]207。俞万春虽然对“忠义”的理解与陈忱、青莲室主人不同,但俞万春思考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国家政权。

清末,政治日趋窳败,苛敛暴征,清政府在英法枪炮的淫威之下,只能默默地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清室至此,国几不国,已经与日无多。但庚子之难深深触动了顽固的清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迫使他们实行“新政”。这样,本来以为“不足与图治”的政府,通过新政表现出的“振刷精神,力祛积弊”的姿态与努力,确实给国人带来了莫大的希望。尽管“新政”从开始之初就带有几分勉强,未尝不成为掩耳盗铃的幌子。但“要救国,只有维新;要维新只有学外国”,第一次成为朝野上下的共识。正如阿英所说,当时“几乎是全部的作家,除掉那些极少数顽固的而外,是有着共通的方地,即是认为除掉兴办男女学校,创实业,反一切迷信习俗,和反官僚,反帝国主义,实无其他根本救国之道”[27]5。另外,在“小说界革命”的主张下,小说地位得到最大限度的提高,并被赋予改造社会的重任。“小说界革命”的首倡者梁启超说:“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28]于是,小说创作要“去旧从新,强我种族”(西冷东清《新水浒》第一回),要“为好乾坤,留些正气”(陆士谔《新水浒·序》),要将原著“推翻转来,保全社会”(陆士谔《新三国》第30回)。而且,“‘小说界革命’的性质内在地规约了‘新小说’的性质、发展方向”[29]20。因此,如果说陆士谔的《新水浒》反映的是“吾国民程度之有合于立宪国民与否”,出于对“新政”是否适合于当时中国的思考,那么西冷冬青的《新水浒》侧重的就是对“新政”如何施行的探索。但两部书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通过对当时社会政治与现实的思考,为封建社会找寻一条新的出路。

当然,也应该指出水浒故事在流传的过程中也存在不同程度脱离水浒旨趣,发生变异的现象。例如清代的京剧《虎囊弹》、《借茶活捉》等就把英雄的传奇变成了才子佳人戏。但是从水浒故事的角度来讲,仅凭一部作品的成功很难动摇整个水浒故事的旨趣,因此,我们只能以水浒故事流传过程的变异视之。

综上所述,水浒故事已成为历代文人寄托孤愤,抒发内心感慨的载体,也就是胡适所说的成为“四百年来老百姓与文人发挥一肚皮宿怨的地方”[12]58。但正因为作者不同,时代各异,面对同一个水浒故事,文人寄托的孤愤与抒发的感慨才如此千差万别,水浒故事的主题倾向才如此长久长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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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金颖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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