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长华

『送顺风』与『脱草鞋』

□ 林长华

春暖花开时节，老林和老孙邂逅于闽南侨乡某车站附近。老林问：“老孙，你来这里干什么？”老孙回答：“给好友送顺风，那你呢？”老林答：“我来这里的商店办点礼物，给亲戚脱草鞋啊。”两位老友互问互答，让外地旅客感到莫名其妙。是啊，别说是外地人，即便是本地的青年人恐怕都会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何“送顺风”？因何“脱草鞋”？原来，这是数百年来闽南侨乡特有的，与华侨有关的两个很有人情味的风俗。

古代的闽南是个贫穷的地方，生活条件和生态环境十分恶劣。大多数人因生活贫困，在家乡走投无路，只好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到国外谋生。明、清以来，闽南人出国谋生者络绎不绝，乃至于当今分布在全世界各地的闽南乡亲数以千万计。

闽南人至今把出国谋生叫做“过番”，把华侨称之“番客”。“过番”的历史、习俗虽然早已成为过去，但是纯朴的风俗却保留了闽南人“过番”与侨居国人民交际及其影响的痕迹。“送顺风”与“脱草鞋”就是闽南侨乡民俗中两个与华侨有关的专有名词。

在闽南侨乡，凡有人出洋或者华侨回国后又要返回侨居地，亲朋好友、邻居往往会赠以家乡的土特产或者出国亲友喜好的物品。通过送礼物祝愿出国亲友一路顺风平安到达旅居国，人们称这一礼俗为“送顺风”。“送顺风”实际上是一种好意头，给予出国亲友一种精神安慰。出国前他们要到祖宗牌位焚香，祈求先人的庇护。确定启程日之后，应向长辈、亲友辞行，亲友则赠言赠物（旅行用品）、赠款（红包），习称“送顺风”。有的亲友特地备办酒席饯行，谓之“送顺风桌”。闽南侨乡多海，在这种送行的宴会上，如果有全鱼做的菜，吃完上面后不能将鱼翻身，否则会触犯“翻鱼身就是翻船”的忌讳，视为不祥。出行这天，家人要煮一碗面线（也叫寿面），上有两个染红的熟鸡蛋，象征平安长寿和吉祥，寄托着家人的良好祝愿。

为防止到异地后水土不服，亲人远离家门前，要从自家的米缸里取少许大米，再从自家的水井或水缸中舀少许水装在瓶中带走。到达目的地后将水倒入当地的水井或水缸中，将大米拌入当地的米中做饭吃下。俗信这样做就能适应当地的水土，保证身体健康。有的家人为其打点行装时，还会附上一小包家乡的泥土，以示到达旅居国后毋忘故土。有的则让其从家中奉祀的“神明”的香炉中或平日奉祀的寺庙里取一小撮香灰。然后，包于红纸或装入一个用红布缝制的、约有寸半见方的“香火袋”随身携带，俗信能在旅途中得到神明的保佑。到了旅居国的住处后，将“香火袋”供奉起来，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泡沏三杯功夫茶，点燃三支香朝拜以保平安。

为何出行有“送顺风”这种风俗？原来，旧时候，交通工具落后，人们出国大都是坐船远航过洋。闽南俗语“行船跑马三分命”，说的就是风浪途中充满艰险。旧时候的船几乎都是帆船，如果顺风往往一帆风顺，平安快达。如果碰上大风大浪，逆风行舟，那不但要延长时间到达，而且加大危险系数，不少出国谋生者在茫茫海路中惨遭风浪袭击而葬身鱼腹。所以，“顺风”成了家人为出国人祈求一帆风顺的祈祷和祝愿，这就是“送顺风”名称的出处。

后来，“送顺风”成为祝愿“番客”（华侨）一路平安、顺风得利的独特风俗。华侨几经颠簸跋涉，甫抵侨居地后写给故乡亲友的第一封信，俗称“顺风批”。批，闽南语就是“信”，这种“顺风批”主要是向家里人传语报平安。

“脱草鞋”习俗同样由来已久，形成于同一个时代。从前，闽南人生活水平低下，出门大都是穿着草鞋行路，这种用稻草、黄麻和棉线编织的鞋子十分耐穿和轻便，随身可带好几双。海外亲人阔别家乡多年，当他（她）风尘仆仆、劳累困顿地回到故乡，家中的亲人会高兴地端上食物、开水以解饥渴，为他（她）脱下草鞋，拂洗尘土，此俗便称为“脱草鞋”。亲友、邻居闻知也欣喜若狂，登门探望时习惯送上红糖、鸡蛋、线面、猪脚等“四式”礼物，并在礼物上贴一小张红纸，名曰“脱草鞋”。

“脱草鞋”意即祝贺亲人顺利、平安归来，抚慰当事人在人生路上好好歇一歇脚。“脱草鞋”之后，当事人通常都会向亲朋好友回赠礼品。回赠的礼品一般是从国外带回来的物品，如：饼干、毛巾、香皂、衣物、鞋帽、钢笔、万金油等等。在国外事业有成的华侨，甚至回赠戒指、项链、手镯、手表、金钱等。以前闽南人生活困难，“脱草鞋”的人收到来自异国他邦的物品，无不感到新鲜，自然喜不自禁。所以，过去华侨回国时，总是千方百计多带面粉、食糖、食油、饼干以及一切能够拿得动，带得来的旧衣旧物，而到海关码头接风的国内亲友要租雇汽车去运载回家。

随着时代进步，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出国者早已不再穿草鞋，也毋须带大包小包给旅途添累赘。但无论乘船还是坐飞机，长途跋涉回到家后，人们便会沿用旧例，送去礼品或设宴接风洗尘，因为叫习惯了，这种习俗仍称为“脱草鞋”。当今闽南人外出开会、办事、旅游回来，其亲友为其接风，往往会风趣地说：“今天我是来给你‘脱草鞋’的。”

闽南的“送顺风”和“脱草鞋”相沿成习，至今依旧流传，不过当今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交通便利，通讯发达，其风俗的内容与古代或解放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作为“饯行”与“接风”的代名词，“送顺风”、“脱草鞋”习俗依然沿传下来，没有退出风俗舞台。它是闽南地理与人文环境相结合的产物，既有海洋文化的传承性，又有自身特色的变异性。“送顺风”与“脱草鞋”习俗洋溢着浓郁的侨乡风情特征和传统的文化品格，蕴含着闽南侨乡人对海外乡亲的美好祝愿和深情厚意。正是这种充满人情、人性关怀，含蕴质朴、和谐人文特点的风俗活动，维系着海外赤子的故乡情结，使他们身在海外，心怀故国，牵念家乡发展，热心桑梓公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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