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清旺

(吉首大学酉水流域历史与文化研究中心,湖南吉首416000)

占卜是利用自然或人为工具与方法,向超自然力询问过去或未来人与事的结果,并根据有关信息来判断凶吉福祸的一种信仰方式。土家族作为古老的民族在自然和鬼神崇拜的支配下十分重视占卜,凡耕作、渔猎、建房、婚嫁、丧葬、疾病、出行等等,占卜是不可或缺的环节,并依据占卜结果来决定言行举止,由此形成形式多样的占卜习俗。

世界上的民族或多或少都有占卜的信仰,并外显为一定的方式和方法,由此而形成各种不同的占卜习俗。而对于种类繁多的占卜方式和方法,有学者指出:“就世界民族志材料中占卜者与超自然沟通的方式而言,占卜大致可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自然讯息的观察;第二类是人为操作的沟通。”[1](P308)。

自然讯息的观察就是将自然现象或人的无意识言行作为征兆来判断凶吉祸福的一种方式和方法。土家民间存在着大量以自然讯息为征兆的占卜形式:

以植物为征兆的占卜。土家人认为植物的某种变化是一种征兆,能对人产生影响,如竹子开花,就认为附近地区不久就会死人。在土家地区有一种为新生儿栽喜树的习惯,但所栽树苗如果不能成活则为最不吉利的事情[2](P184)。

以动物为征兆的占卜。乌鸦在土家人心目中是一种不详之鸟,因此,凡听到乌鸦鸣叫意味着不吉利,如正月初一听到乌鸦叫声,就认为当年歉收,清晨听到乌鸦鸣则一天做事不顺,大便时听见则会失财[3](P77),但乌鸦对船只的航行特别是过险滩则有不同的意义:清浪滩是沅水至洞庭湖有名的险滩,船只过滩时,乌鸦成群在天空盘旋,船家于是向空中甩饭,如果乌鸦成群来啄食,船只一定平安过滩,如乌鸦不来或稀少就是凶多吉少的征兆[4](P130);清早听到喜鹊叫是吉祥之事[3](P77)。阳雀是土家族的吉祥鸟,但春天第一次听到阳雀的叫声对人有不同的意义:如果正在吃饭,则预兆该年五谷丰登,躺在床上就不吉利,要马上下床走一圈,正在行路中也不吉利,要原地跳三下,正在大便则一年内会遇到病灾,因此要马上站起来并连吐三下唾沫[2](P190)。许多动物的行为被土家人作为判断吉凶的征兆:正月看见老鹰捕鸟,三月见蛇交配,家中母鸡鸣叫,家犬晚上不停吠叫等皆认为灾祸临头[3](P77),公鸡晚上提前鸣叫,人在野外遇到死鸟、死野兽,在河里捡拾死鱼等也为不吉利之事。

以人体为征兆的占卜。人的各种器官及其生理现象被土家人用来作为判断凶吉祸福或即将发生某种事件的依据。眼皮跳动,则“左跳财,右跳灾”;耳朵发热,则明天会天晴;打喷嚏,此时此刻有人正在“说”我、“念”我或“骂”我;拖儿带女之妇女的乳头疼痛,儿女可能遇到不吉利之事。人的一些无意识行为也被用来作为判断吉凶的征兆:牙不小心咬舌,就会认为有人“骂”我,有的则解读为不久会有肉可吃;走路被绊一下,就会认为有人正在“念”我;外出办事,第一个遇见的人是女性,则此事办不好,正月初一最忌出门首先遇到妇女,认为这将意味一年的不吉利,遇到是男性特别是男童则事成一半;孕妇饮食爱好可以判断腹中胎儿的性别,有“酸儿辣女”之说;婴儿长大成人后的性格、脾气、言谈举止同“踩生人” (婴儿出生后第一个进产妇家并看见婴儿的外人称“睬生人”)“踩生”时的心情和行为是一样的,因此,主人会热情接待“踩生”的人[5](P173),凡有成就的人“踩生”,主人家特别高兴;婴儿出生一百天要举行隆重的仪式,为预知婴儿将来的人生,往往放一些诸如笔、小刀等物品让小孩去抓,并以此来预测小孩今后所从事的工种或行业;吃饭时不经意多拿碗筷常常被作为有客人来的兆头;过节或喜庆日子遇煮饭、炒菜不熟,制作豆腐不清则为不吉利;打猎 (俗称“赶肉”),猎手十分看重清晨出门时的兆头,如碰上大水牛或搬干柴的人就是好兆头 (此次打猎一定会有收获),如碰上打猪草的人或和尚、尼姑就兆头不好[6](P99-100)。

以数字为征兆的占卜。土家人最忌讳“36”这一数字,凡遇此数字就觉得不吉利,于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度过36岁,购买物品力避“三斤六两”或“三十六斤”等类似重量,计价力避“0.36元”、“3.6元”、“36元”等,否则就会采取多计或少计的方法予以回避,在某些地方甚至诸如门牌、座位、床位等公共设施也会回避“36”之编号。

以自然现象为征兆的占卜。大自然的众多现象也会被土家人作为占卜的征兆,如木材燃烧时会出现水气喷出,导致火发出“兹兹”声音,俗称“火笑了”,土家人就会认为家中不久有客人到来;出现日全食现象,就会认为有大灾;月全食被称为“天狗吃月亮”,也认为会发生大灾,于是山寨男女老少拿起锅碗瓢盆敲打,企图“赶走”天狗;流星雨是一种天文现象,而对土家人来说则另有一番解释:当流星雨朝村寨方向陨落就是吉兆,否则村寨就会发生火灾。这是因为土家人认为有一种专致火灾的邪神——“火焰宝”,流星雨落在村落就可以镇住“火焰宝”,否则“火焰宝”就会回到村落。于是土家人请梯玛举行仪式,梯玛唱着“迁火焰辞”,到各家各户作法[5](P130)。结婚是人生大事,而天气成为判断新娘是否贤惠、夫妻关系是否和谐的标志:凡天晴则新娘今后贤惠、夫妻关系融洽,否则,就不吉利,因此土家人十分重视结婚之日的天气。

以梦为征兆的占卜。梦是人的一种生理现象,土家人将梦中所见所闻视为预兆,并由此产生梦的解释,形成梦占。土家人的梦占“理论”一般遵循背反律,即所谓“梦是相反的”。如梦中出现大便、吃东西的场景,预示将要丢财,遇到血、看到棺材就会发财等等。但在某些地区还要附加其他条件,以便判断梦占是否灵验,在鄂西地区的土家人房前屋后种植着一种开着小黄花的藤类植物,当地人称之为“梦花树”,人做梦后,就在树上打上疙瘩,此疙瘩如果今后长紧了,梦就会灵验,否则就不灵[2](P186)。

占卜是一种与超自然力沟通的方法,试图从兆象中得到启示,从而决定应该或不应该做某种事。但是如果仅仅停留在对自然症候的观察,显然无法满足行为的需要,因自然现象或无意识的行为可能多年才出现一次,而旨在满足人的需要的行为则几乎天天进行,显然这种被动的从自然现象的变化来获得某种启示具有局限性。于是,占卜在人的需要驱动下走向进一步发展之路,这就是人的积极主动的预测,即用法术或人的有意识的操作,与神主动沟通,并获得神的启示,对未来进行预测,这就是占卜中的“人为操作的沟通”。土家族民间也存在着大量的人为操纵的占卜形式:

卜卦。卜卦就是通过使用一定的工具而求得神灵或祖灵的启示,并对人的行为产生影响的一种占卜形式。根据使用工具的不同,卜卦可分为多种类型:司刀卜卦。司刀是土家族的巫师——梯玛所用的一种法具,在颈为数寸的带把铁环上,串着九、十一或十三个大小可以相套的铁圈,梯玛晃动司刀后,出现大小铁圈相套、相隔的不同形状,以此判断吉凶;梳子卜卦。以梳子落地的齿朝向判断吉凶;小钱卜卦。镀上白银的两枚小钱,以其落地时的翻扑状况判断吉凶;长刀卜卦。将长刀 (剑)举过头部,并仍向身后,视刀 (剑)尖方向来判断吉凶;生死岩卜卦。在一块巴掌大小的扁圆形卵石的两面分别书写“生”与“死”,主要用在“踩刀梯”时作“生死断”。[7](P55-56);铜马、铜狗占。在鄂西来凤县土老师作一些特殊法事时,将铜马、铜狗往地上一摔,铜马、铜狗站立则吉,侧卧则凶[8](P72);卦子卜。这是最常用的一种卜卦方式。梯玛“卦子”分大、小两种,大卦土家语称“课且替八”,由楠竹兜对破两块而制成,长7-8寸,小卦土家语称“课且毕毕”,是用小竹兜对破两块精致而成,也有用牛角磨制而成的,二手指多宽,长9-10厘米。卜卦时,梯玛依据卦子的正反面及其组合而将结果分为三类:两个卦子背向天为阴卦,背向地为阳卦,一个向天,一个向地为顺卦。占卜时一般进行三次,最佳结果为阴、阳、顺卦各有一个,否则就要不断祈神,直到出现此结果为止。也可以喊卦,即主人要阴、阳、顺卦的一种,如卜卦的结果与主人的祈求相一致,就为吉利,否则主人就要不断祈求神灵,直到出现所求之卦为止[9](P41)。卜卦是土家人最常用的占卜形式,大量应用于祭祀、医疗、生命仪式、婚姻及日常社会生活中,较复杂的卜卦由梯玛主持并操作,普通的卜卦一般民众也能进行。

掐算。土家族的占卜还有掐算,《梯玛歌》:“打起土话来托梦,述情在梦中,要掐手算一算啊,手中有语言,大神小神把意传……”[7](P54),可见土家人将掐算作为人神沟通的一种方式。掐算主要用在查询病因、追查窃物、寻找失物、询问行踪、咨询个人前途、旅途平安、官司成败等方面。具体做法是用五个手指骨节,分别代替“五行”、“八卦”、“六轮”等,并按有关原理进行推算,如“太安逢木,流连属水,速喜逢火,辞口逢金,小吉目,空王逢土”等等,以示求问者的吉凶善恶和后果如何[8](P71-72)。

“下阴”或“上天庭”。“下阴”或“上天庭”是一种通过举行仪式,从而实现人与神直接沟通而预测吉凶祸福的方式。“下阴”即通过举办相关仪式,由人 (俗称“下阴者”)到阴间与鬼神直接见面、了解神旨而预测吉凶的一种方式。仪式由巫师主持,下阴者可选男选女,但一般选未婚且父母健在的姑娘。巫师请神后,让下阴者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双眼用黑丝帕蒙住,双脚并拢,脚尖触地,脚跟踮起,双手拿一柱燃香于胸前,脚跟处闷烧一小堆棉花籽,此时整个场地烟雾缭绕。在巫师引导、暗示下,“下阴者”渐入“仙境”,只见其口水、眼泪流淌,双腿颤抖,身体摇晃,而其言行已成为“神灵”的替身,旁观者此时可问诸如丰产欠收、屋场是否吉利平安、疾病、人生等问题,人们根据“下阴者”的回复来判断吉凶;“上天庭”即去天庭与神直接沟通而预测未来。在土家族地区流行着一种女性专用的占卜活动称“请七姑娘”,有的也称“车七姑娘”。土家女性在农历七月初七之夜相聚在一起,由年长妇女 (又称为“仙娘”)主持,选一未婚姑娘装扮成“七姑娘”。将她眼睛蒙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坐在椅子上,脚前放一竹筛,内点清油灯七盏,供着果品。众妇女围坐四周,此时“仙娘”手摇纺车,唱着“车歌”,将“七姑娘”送上“天庭”,去见居于其中的六位“仙娘”,“七姑娘”用哼唱的歌词诉说着在天庭的所见所闻,仿佛已成仙,俗称“登仙”。于是众妇女便争先询问逝去亲人的去向、祖先是否安好、自己将来的命运等。“七姑娘”一一答复[10](P394)。

看风水。土家人有“阳宅管活人,阴宅管后人”的信仰,于是十分注重房屋的场地和墓地的选择,由此形成“风水”理念。房屋场地的好坏,是主家能否安康幸福的关键,俗话说“地善即苗壮,宅吉即人荣”,因此土家人建造房屋前必先择地,俗称“卜宅”、“卜居”、“选屋场”或“看风水”。选择房基一般参照“宅以形势为骨体,以泉水为血脉,以土地为皮肉,以草木为毛发,以屋舍为衣服,以门户为衬带,若得如斯是俨雅,乃为上吉”的原则。平整场地以后,要请风水先生架罗盘,定房屋的方向,一般以“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为标准[10](P319),民间歌谣如此解释说:“后背无山不建宅,建宅必有灾难来;前高后下不建宅,建宅家中无主人;东边无水不建宅,建宅无禄更济贫;后有丘陵谓玄武,人杰地灵为宝地。”,又“房屋大门对山坡,无灾必有祸,大门对山坳,富贵必来到。”即总的朝向要对山坳,忌对山坡。墓地是死后的归属,所以又称为“阴宅”,直接关系到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因此决不能“马虎”。一般将坟墓选在龙下穴的龙头口中,前有笔架山,后有靠背山,左有青龙山,右有白虎山,民间深信如此子孙才能出将相,才能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在土家山寨如果谁家生活富裕,做事顺利,或谁家小孩考上大学、当官发财等,民间就会认为这家祖坟埋的好,即墓地选的好。在土家地区从事选屋场、卜墓地等事情过去一般由土老司 (梯玛)进行。

唾液占失物。在土家族地区流行着一种用唾液判断失物方向的占卜,某人财物遗失,便将唾液吐在左掌心,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敲击,以唾液溅出方向判断财物所在方位,据说多能找回遗失的财物,但唾液四溅而不出手心则无法找回财物。

此外还有卜课、玩撮箕、扑克、骨牌等方式。

[1]孙秋云.文化人类学教程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2]向柏松.土家族民间信仰与文化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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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杨昌鑫.土家族风俗志 [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9.

[5]邓红蕾.道教与土家族文化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

[6]罗士松.土家族渔猎 [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

[7]彭荣德,王承尧.梯玛歌 [M].长沙:岳麓书社,1989.

[8]吕大吉,何耀华.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 (土家族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9]刘能朴.梯玛 [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

[10]彭英明.土家族文化通志新编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