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前珍

[作者通联：浙江衢州市第二中学]

阅读小说是一种美妙而丰富的体验，如果像论说文那样使鲜明的主题在小说中直接出现，就会显得无趣。康德说：“形象大于思想。”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两位哲人都认为艺术不必直接说出思想，而应由形象来传达。小说也是艺术的一种表达方式。正因为小说的主题通过对材料的描绘、隐喻、象征暗示出来，所以就有了多种可能。《安娜·卡列尼娜》不只是一个婚外恋的故事；《红与黑》也不单是个野心家的故事；《红楼梦》更不单是宝黛爱情的挽歌；《巴黎圣母院》的爱恨情仇可以同时涵盖多个母题。小说主题的多样性才使得它拥有了经久不衰的魅力。

人教版的《外国小说欣赏》选修课文中，有一篇名为《山羊兹拉特》的文章，编者将它列入到第七单元“情感”的板块，而我认为它也适宜归入到第二单元“主题”板块中。因为《山羊兹拉特》的主题内蕴也是极为丰富的。

关于《山羊兹拉特》的主题，《教参》解说如是：“作者写了勒文家想卖山羊兹拉特到最终把山羊兹拉特当作一个家庭成员的故事，通过情感在山羊和主人之间的双向流动，不露痕迹地传达出人与动物之间彼此的深情厚谊，描摹出人与动物之间和谐的亲情状态。这种深情厚谊和亲情状态可以超越任何时代的贫困与窘迫，成为物质匮乏的世界里的人与动物之间温情的慰藉。”然而这样的分析还不足以穷尽小说的丰富内蕴，也许读者还可挖掘出更多的主题。

一、信任主题

信赖，往往能创造出美好的境界，此语源自冯骥才的《珍珠鸟》。文章告诉我们，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只有相互关心，相互信赖才会建立起友谊，和谐气氛。当阿隆给山羊套上绳索时，兹拉特还像往常一样，显得那么温顺，那么可亲。兹拉特对主人充满信任，它知道，主人每天喂它，从不伤害它。当它经历了迷路和风雪后，主人找到了一个干草堆，“兹拉特吃饱后，坐在后腿上，它似乎又恢复了对人的信任。”彼处的珍珠鸟，此处的山羊，异曲同工。

二、平等主题

人与动物应平等相爱，和谐共处。兹拉特对主人百分之百地信赖，主人却因为要解决过灯节的窘迫而卖掉它，这就显现了人与动物的不平等。人始终处于主宰者的地位，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尊重其它动物的生命，十二年朝夕相处的情感难道就比不上一个灯节吗？小说通过暴风雪事件让人们认识到自己的自私和无情，文末美好的结局是人们深刻反思的结果。

三、感恩主题

对于有恩于我们的自然界的一切我们都应感恩，不应见利忘义。兹拉特是懂得感恩于主人的，不管发生什么，它总是显得温顺可亲，在暴风雪里以自己的体温和羊奶来回馈小主人，尽管“兹拉特并不习惯这样的挤奶法，不过它纹丝不动”。勒文一家也应该感恩于兹拉特，感恩于兹拉特十二年的青春付出，而不应该因为“它老了，挤的奶也很少”，就舍弃它。也许那场暴风雪就是对人的这种不义之举的警示。所幸人们最终懂得了感恩，爱兹拉特如同爱自己的亲人。

四、需求主题

在本文中，“需求”决定着兹拉特的命运走向。年青时的兹拉特被主人需求着，因为它身强体壮，产奶量高，所以在先前的十二年里，虽然文中没有对兹拉特的生活状态进行描述，但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它是幸福的，“主人每天都喂它，从不伤害它”。人与羊建立了长期的供需平衡关系。年迈的兹拉特原有的需求价值减弱了，因为灯节的来临，主人的需求发生了改变，主人需要钱过节开支，而非日益减少的羊奶，所以兹拉特避免不了被卖的厄运。是过节的窘迫打破了本已维持不了的平衡。暴风雪事件之后，救主有功的它再度被主人需求，他们要表示感激，以满足心理的需求，那是一种精神慰藉，过节的需求在生命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于是兹拉特的命运有了神奇的转变，成了主人家庭的一员，享有其它山羊没有的殊遇。新的平衡关系再度建立起来。正如文中小主人阿隆对兹拉特说的：“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所以说，人的需求决定一切，被他人需求是最大的幸福。然而，人类的需求总是动态生成的，也许不久又会有一次突发事件仍将改变兹拉特的命运。这便成了一个非常功利的、冷酷的主题。其实人作为万物的主宰，也有必要反省：我们都是“兹拉特”，需求着，也被需求着。

五、爱的主题

只有经历刻骨铭心的事件，才能领悟爱的真谛。小主人与兹拉特经历了暴风雪的生死劫难，硝皮匠经历了与儿子的生死重逢，人们才幡然醒悟。这种爱是一种融入生命的情感，如骑士对战马的那份感情决不是动物饲养员所能体会的，因为没有经历过那段生死与共的征程。想起了《藏獒》中的“父亲”，一再拒绝各种买主出高价买它的公獒，他说：“真的你们要给我三十万？那我就更不能卖了，我要钱干什么，钱越多我越不踏实，还是冈日森格好，冈日森格天天守着我，我就像回到了西结古草原。”

爱是最高尚的情感，爱是一种胸怀，它宽广有容、平和慈悲，并非局限于一时一地一己之身，而是超越了贫富与阶级、国家与民族的界限，使人们关注那些苦难中的同类甚至异类，关怀和同情弱者；它是真善美的结晶，使人们忘记仇恨，忘记自己的伤痛。本文作者不仅将爱的目光投向困境中的人，更把关怀的温情给了绝境中依然忠心耿耿的纯洁山羊。

对于《山羊兹拉特》，我们可以认为这是一个道德故事，情感是作者在文中着力诠释的核心，我们也许会读到信赖、感恩、爱、和谐等主题。我们也可以认为这是一个哲理故事，简单的事件背后蕴藏着作者对人类社会理智的思索，辛格在小说创作中惯用犹太化的黑色幽默、讽刺批评。拜读过他的作品《傻瓜城的故事及其他》，每一篇童话的背后，其实都蕴藏着与我们成人世界相对应的种种问题。那么，这也许也为我们把《山羊兹拉特》解读为哲理故事提供了依据。

米兰·昆德拉说过：“如果说小说有某种功能，那就是让人发现事物的模糊性”，“小说应该毁掉确定性”，“小说家应该描绘世界的本来面目，即迷和悖论”。小说的功能就是教你换一个角度，换一种眼光来看世界。在此，我们从不同的角度解读《山羊兹拉特》，解读出了异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