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浩

在政府相关部门、网民和各界人士的努力下,经过一周激战的QQ和360公司,已经实现了软件兼容,事情露出了和解的苗头。

当事的两家企业都是中国互联网业界不同领域的标志性企业,都曾为中国互联网经济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却没能在最紧要的关头,表现出领军人物本应具备的风度和气质。毫无疑问,这场被称为“中国互联网历史上经典事件”的争斗没有赢家。消费者、企业和整个互联网产业都受到了伤害。

人们有理由期待,这场波及人数以千万计的“互联网大战”,当事双方将回归冷静与理性。在法律与商业伦理范畴里解决问题。

事实上,早在1997年, 计算机操作系统的巨无霸——微软公司与网景公司便爆发了浏览器的商业之争。所不同的是美国司法部走到了前台,向联邦法院起诉微软捆绑销售IE浏览器。这一十几年前的事件,折射出中国互联网经济司法实践的滞后。

我们相信,经过这次事件,中国互联网企业将走向成熟、理性,在法律、商业伦理、行业自律的框架内得到健康、快速的发展。

一个多月前,正当人们刚刚走出中秋,期盼国庆之时,一场迄今为止影响人数最多的中国互联网战争爆发了。

革命与封杀

9月27日,360安全卫士在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发布隐私保护器,剑锋直指腾讯QQ。

腾讯公司成立于1998年,是中国最大的互联网综合服务提供商之一,也是中国互联网客户端的霸主。其QQ业务为中国目前使用人数最多的即时通讯软件,市场占有率超过80%。

根据2010年1月的市值计算,腾讯折合约400亿美元,继Google的1451.86亿美元之后,跃居全球网络股的亚军。

“我们希望360隐私保护器的推出,能给广大用户更充分的知情权与选择权。”360总裁齐向东向媒体公开表示。这家只有四岁的互联网公司诞生于中国木马、病毒与插件横行的背景下,并致力于互联网安全,被称为“网络安全第一品牌”。

当晚,腾讯公司发布紧急声明,承认QQ扫描用户电脑硬盘的事实,但将其称为“QQ安全模块的功能,是安全软件普遍采用的检测技术,能系统地发现和清除各类木马”。

对于这个解释,清华大学一位长期从事互联网产业研究的学者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腾讯的扫描行为很正常。他说,几乎所有的互联网软件都使用这种扫描模式,“无论你是金山也好、MSN也好,你要让用户与你的服务器实时传输数据,就得扫描,谈不上窥探用户隐私。”

9月30日,腾讯开始大规模封杀360隐私保护器。QQ电脑管家拦截该隐私保护器的下载链接,称其“访问下载网址可能会危害您的系统安全”,同时,QQ消息窗口、腾讯网、腾讯微博及腾讯搜搜也将该链接标注为“恶意链接”。

此后十余天的战斗,两大阵营赫然形成。盛大CEO陈天桥、搜狐CEO张朝阳、迅雷CEO邹胜龙等纷纷发表言论,力挺这次战争的主攻者360。陈天桥甚至在盛大游戏平台中发布公告提示:“在输入账户密码、付费充值、以及进行私密对话时,请先关闭QQ,以保证个人信息安全。”另一方面,金山、百度、可牛、遨游等网企则倒向了腾讯这一边。

10月11日,腾讯首次全网弹窗发布严正声明,声称“QQ一向重视用户隐私的保护,绝没有窥视隐私的行为。请广大用户明辨是非,不要被某公司的安全恐吓所欺骗。”

针对这份声明,360发布《用户隐私保护白皮书》,并指责腾讯不尊重用户的“知情权”,“QQ的‘安全模块监督自己不能让全社会信服。”后者于10月14日宣布起诉360,要求停止侵权、公开道歉,并索赔400万元。360立即宣布就“涉黄”与“封杀”事件反诉。

此后的时间里,陆续有多位网友起诉腾讯。公益律师联盟17日宣布,已经有500余名网民在其协助下,就“QQ软件暗中扫描用户硬盘、涉嫌侵犯用户隐私权”集体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腾讯公司公开道歉并索赔9920.1元。这是国内首例互联网用户保护隐私权的大规模诉讼事件。

360独门暗器:扣扣保镖

就在360推出“撒手锏”的前两天,公司董事长兼CEO周鸿针对腾讯联合金山、百度等网企发布“联合声明”事件,连发两条微博,指责前者“一个是抄袭成性的剽客,一个是唯利是图的假药贩子”,他说:“(腾讯)找了几个Loser,发表反对360不正当竞争的声明,这本身就是一个可笑的事儿。他们害怕360揭露他们损害用户的行为,耽误了他们发财挣钱。今天,即使一个火星人,在中国互联网上混上几天,就知道到底是谁在不正当竞争。”

事情至此,出现了一个急转弯。“在这之前都是打口水仗,没有实际性的动作,这之后才动了真格的。”清华大学媒介调查实验室主任赵曙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10月29日,360正式推出“扣扣保镖”。这款软件虽默认不修改任何设置,但却可以过滤和阻止QQ的“手机生活”“聊天窗口广告”“迷你首页”“腾讯搜搜”等24个项目,几乎等于对其进行了“阉割”,360公司一位技术人员用这样的词汇来描述“扣扣保镖”的功能,这是对腾讯的“核弹攻击”。

一位长期为腾讯提供战略咨询服务的学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腾讯主要就是靠“迷你首页”和“聊天窗口广告”几个功能在赚钱,你现在把它屏蔽了,等于断了它的财路,人家肯定大动肝火”。他表示,“扣扣保镖”出来后,腾讯每一分钟都在损失。

据悉,这些可以被“扣扣保镖”过滤与阻止的24项功能是腾讯业务收入的核心之一,几乎占据了腾讯总收入的一半以上。

作为国内第一大客户端,腾讯对于360赤裸裸的挑战表达了震怒,先后通过弹窗形式发布两封公开信。之后,其“反对360不正当竞争及加强行业自律的联合声明”第二次向全国用户全网弹窗,6亿QQ用户登陆即可看到,震撼业界。

“声明”开门见山:“揭露360的种种恶行,表达坚决反对360不正当竞争的行径,并呼吁加强互联网行业自律,为中国互联网的健康发展创造良好环境。”

360立即针锋相对,并首度进行弹窗回应,刊文《360为保护用户隐私 遭腾讯打击报复》,宣布已掌握腾讯偷偷扫描用户电脑的“超级黑名单”证据。翌日,这份包含685款软件的名单被公布。

“超级黑名单”一出现便成为搜索热词,这恰如百度搜索风云榜的显示:360“扣扣保镖”在发布首日,就登上搜索排行榜榜首,热度超过此前的“大S订婚”“李刚”等热点事件。

对于腾讯来说,“扣扣保镖”的出现,“是一招撒手锏”,搜狐新闻中心某经理说。

“二选一”的背后

“360要革它的命”?网友们纷纷言传,这让腾讯深感不安。

10月29日18时许,腾讯再次弹窗,指称360推出的“扣扣保镖”为恶意外挂软件,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全力保障QQ软件的安全”。

然而,就是这款被金山、瑞星、腾讯等众多互联网企业激烈反对的软件,却创下了互联网新软件发布的下载纪录。11月1日,刚刚推出72小时的360“扣扣保镖”软件下载量便突破千万,平均每秒就有40个独立下载安装量。

至此,人们都以为一向低调的腾讯在表达态度之后,会选择继续沉寂。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11月3日下午,腾讯再次全网弹窗发布公开信,要求用户在360与QQ之间进行选择。

公开信说:“360已经在用户电脑桌面上对QQ发起了劫持和破坏。我们本可以选择技术对抗,但考虑再三,我们还是决定不能让您的电脑桌面成为‘战场,而把选择软件的权利交给您。”

“二选一”站队行动的大幕彻底开启,几天以内,有数以千万计的网友在这场拉锯战中走向了不同的阵营。

腾讯公司在发送给《中国新闻周刊》的函中写道:“此时通过法律途径已经来不及,我们一边对政府监管部门说明情况,请求政府出面终止这个对亿万用户的劫持。同时我们被迫让有可能受感染的用户在短期内避开360”,并将“扣扣保镖”的出现定位为“全球互联网史无前例的恶性攻击”。

360传播部总监屠建路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用“互联网界的9·11”,来形容腾讯要求用户站队的行为。

而根据新浪、搜狐、网易等各大网站全国网友投票显示:超过70%的网友表示需要“扣扣保镖”,以便更好地使用QQ。“表面上看,腾讯拥有自己的宣传门户,占据了一定优势,但实质形势对它很不利”,赵曙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腾讯“二选一”行动尚未形成成果,便阵脚大乱。

“它(腾讯)如此激进,说明核心利益受到了严重损害”,一位长期为腾讯提供战略咨询服务的学者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腾讯向《中国新闻周刊》出示的相关资料也显示:“扣扣保镖”在出现的两天时间内,其强势推广使“已有将近2千万QQ用户有安装行为”,这就意味着,一旦用户下载使用了“扣扣保镖”软件,被屏蔽与阻拦了相关盈利模块的腾讯QQ就会失去其作为客户端的实质意义,而它的“实质意义就是通过客户端来实现盈利。”赵曙光解释。

11月4日,北京盈科大厦腾讯公司新闻发布会的现场,负责公关的高管刘畅言语之间逐渐哽咽,以致潸然泪下。她说:“来腾讯五年了,这是我经历的最惨烈的一次,也是腾讯公司成立12年,最惨烈的一次。昨晚腾讯一万多名员工,彻夜不眠,尤其是产品团队的同事……”

而就在前一天的下午,腾讯突然弹窗,宣布QQ与360不兼容。“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刚刚作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在360公司停止对QQ进行外挂侵犯和恶意诋毁之前,我们决定将在装有360软件的电脑上停止运行QQ软件。”腾讯在公开信中如是说。

战争陡然间升级。

召回风潮

11月4日上午,在腾讯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同时,360发布公开信,宣布召回“扣扣保镖”。信中写道:“我们推出一款产品,本着从用户出发的精神,希望能为用户创造价值。但是,如果因为各种原因,反而为用户造成了困扰,那我们必须为此承担责任。”

一位接近工信部与公安部的某互联网企业副总裁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腾讯宣布“二选一”举措的当晚,“相关部门的电话就已经打过来了”,他说,“相关部门要求腾讯停止这种行为,360也要退让”。次日下午,记者发现,两种软件已经可以同时使用。

高潮已过,接下来“肯定又是一场口水仗”,搜狐新闻中心某经理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断言。

召回当天,周鸿于微博刊文,称呼腾讯“正在引发中国互联网史上最大的安全灾难”,他说,“腾讯这个横行的霸权即使要倾轧过360的身躯,360也一定要让这个恶霸付出代价”,并呼吁“如果你热爱360,热爱中国互联网,请与360携手共同抵制腾讯的霸权!”腾讯方面对此拒绝回应。

“腾讯没有被动,相反,它的低调是合适的。”清华大学法学院经济法学者黄新华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然而,正因为低调姿态而表面占据上风的腾讯,却在股价上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发布会当日,腾讯股价逆市大幅下跌,腾讯控股在港交所收盘下跌5.8港元,跌幅达3.1%,市值一日之间蒸发逾百亿港元。“这跟口水战不一样,这都是实打实的损失呀。”黄新华说。

就在人们都认为战争趋向结束之时,销声匿迹的马化腾与斗志昂扬的周鸿却同时站出来接受了媒体专访。腾讯表示其既定部署未变,不会做出妥协,将继续进行斗争。“我们谴责和坚决抵制制造这场灾难的360公司,同时强烈建议用户不再继续使用360软件并选择值得信任的安全软件。”

11月6日,周鸿再次更新微博称,“我在这里要告诉马化腾一句:请听一听用户的呼声,请听一听互联网创业者的愤怒,再请你看一看互联网开放、透明的发展趋势。不管是一个帝国,还是一个企业,只要它是封闭的,那它就会迅速走向衰亡。”并断言,“即使360在这场对决中被腾讯组织的各种资源所绞杀,如果腾讯不改变它封闭的商业模式,仍然漠视用户的利益,仍然拒绝给用户选择权,那么它从今天开始将面临着更大的危机。”

当晚8时许,360再次通过弹窗形式要求用户卸载“扣扣保镖”。这一举动或许意味着“360在全面收缩”,搜狐新闻中心某经理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因为它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通过这一场斗争让腾讯坐不稳老大,打破原有的座次。”

然而,腾讯CEO马化腾于11月8日上午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却表示,当前仍有近500万“扣扣保镖”用户尚未进行卸载,他始终觉得360很可疑,“最好不要靠近我QQ”,马化腾用了两句很形象的比喻来形容他的警惕:“送礼送很多花,花里藏了很多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