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辉素

林颖早就听说城东巷子里有一家面具店非常有名,只要提供照片,店主人就会做出一个和照片一模一样的石膏面具。来做面具的人很多,有给去世的亲人做面具留作纪念的,也有年轻情侣做一对深情对视的脸,放在房间里做装饰的。

林颖找到那家店。店主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面皮白净,嘴角的笑容很温和。林颖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自己的,另一张是她男友的。

林颖说她要做成一对“情侣脸”。店主人说:“没问题,你一周后来拿。”

林颖再次走进店里,店主人拿出那对“情侣脸”,林颖看着那对完美契合的脸,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店主人看着她哭,默默地递过面巾纸。店主人搬来一把椅子,轻声说:“坐一会儿吧,等你情绪稳定了再走,你这样出门我真不放心。”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仿佛林颖真是他早已熟稔的朋友。

林颖坐下来,主动讲了她的故事:她的男友,已经在一个月前的车祸中去世了,她无法忘记他,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听说这里能做石膏面具后,就找来了。

店主人“哦”了一声,说他叫彭树白。他指着墙上的一张面具说:“你看,她是我以前的女友,后来我们分手了。”林颖望过去,那是一张美丽的脸,但洁白的石膏已经发黄,看得出做成已经好久了。

就这样,林颖和彭树白成了朋友。她经常来他的小店坐一坐,有时两人聊天,有时她就静静地看着彭树白雕刻面具。

一晃他们认识已经一年多了,在林颖看来彭树白是大哥哥,是亲人,他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林颖生日这天,树白到她的住处,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一箱子面具,各种各样的林颖的脸:她笑的时候,她哭的时候,她忧郁的时候,她发呆的时候……

林颖问:“你何时这么准确地抓到我的神态?”

“因为你的一颦一笑都在我心里了。”彭树白说。

林颖突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亮晶晶的光,她摇摇头说:“不可能的,我的心已经死了。”彭树白的神情突然黯淡下来,他倒上两杯酒说:“来,我们喝酒。”

后来两人都喝多了,彭树白从箱子底取出最后一张面具,他把那张面具戴到脸上,说:“林颖,你看!”林颖被吓了一跳──这不是她男友的脸吗?彭树白接着说:“今晚我就是他,让我陪你跳个舞吧,我想让你过一个开心的生日。”他不等林颖说同意还是拒绝,就把属于她的一张面具戴到她脸上,拉着她跳起舞来。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林颖的心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她只是被动地被他拥着跳舞。

不知什么时候,林颖跳累了,沉沉睡去。等她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彭树白早就走了,男友面具端端正正摆在她枕头边。林颖用手指抚着这冰冷的石膏脸,指尖滑过它的嘴巴、鼻子、眼睛、眉毛,一阵寒冷透过指尖传递到全身,林颖被冻得打了一个寒战,周身都瑟瑟发抖起来。

林颖跳下床,匆匆跑出去,她去的地方是彭树白的小店。可是到了那里,小店已经换成了杂货铺,当然店主人也绝非彭树白。林颖抓住那人大声问:“他去了哪里?原来的店主去了哪里?”那人用充满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搬来时这里已经收拾干净,只留下墙上的这张面具。”林颖看过去,那张丢下的面具是彭树白前女友的,它更加黄,上面还落下一层浮土,看上去像个文物。

彭树白不知去向,林颖开始发疯地找他,一个肯戴上他人面具给她短暂幸福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心底藏着爱,怎会甘愿失去自我?

其实林颖骗了彭树白,她的男友并未车祸死去,他移情别恋了。林颖从此再也不相信爱情,可她终究还是无法忘记他,就做了他的面具,让“他”时时陪伴在她身边。

林颖把男友的面具浸在水里,那石膏慢慢瘫软化成泥。林颖的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一个黄昏,林颖正坐在阳台上出神,突然,一个人站在楼下,双手插在裤兜里向她微笑──是彭树白。两人相互看着笑着,林颖冲他喊道:“那张面具没有了!”喊完这句话,她哭了。

选自《语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