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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词曲英译中的文化
——燕子意象的翻译

2010-04-10顾正阳余双玲

关键词:燕子意象诗人

顾正阳,余双玲

(上海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444)

文化意象由物象和寓意两部分构成,常用具体的东西来表现抽象的概念,以已知、易知来启迪未知或难知。在漫长的诗歌历史中,文化意象不断出现在各民族的语言里,慢慢形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具有了相对固定的、独特的文化含义,带有丰富的、深远的联想[1]。这些文化意象的翻译也是诗歌翻译时最难处理的,著名学者王佐良先生就曾指出:“翻译里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呢? 就是两种文化的不同。在一种文化里头有一些不言而喻的东西,在另一种文化里头却花费很大力气加以解释。”[2]

燕子俊俏轻快、活泼机灵,在古诗词曲里是一个重要的意象。以燕子为题材的诗歌源远流长。最早的是《诗经》,《诗经·邶风·燕燕》中写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以燕喻即将远嫁的妹妹。宋代的姜夔这样写美人:“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她体态轻盈宛如燕子一般。《红楼梦》中也不乏对燕子的描写,林黛玉在《杏帘在望》中写道:“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戏水鹅儿、梁间燕子,好一幅动感十足的田园图景。尤金·奈达指出:“对于真正成功的翻译而言,熟悉两种文化甚至比掌握两种语言更为重要,因为词语只有在其作用的文化背景中才有意义。”[3]燕子意象主要是在山水诗和怀故诗里,它们含有丰富的文化。笔者拟从这两类诗着手,探索燕子意象的翻译文化。

一、山水诗

欧阳修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山水之乐有四:花鸟鱼虫。燕子的意象频频出现于山水诗歌中,主要表达两个主题——春光旖旎和隐逸闲适。杜甫就是这样的人,他在《绝句二首·其一》中表达了对初春时节自然界的勃勃生机的欢愉情怀:“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诗人的地位不同,处境不同,心情也不尽相同,试用以下方法翻译燕子意象。

(一)“深化”动象

培根曾说过:“在美的方面,相貌的美高于色泽的美,而秀雅合适的动作的美又高于相貌美,这是美的精华。”[4]因此,在文学创造和文学翻译中,表现动作的优美十分重要,这不仅限于人,而且适用于一切有灵气的动物,燕子尤其如此。燕子以身姿轻灵、舞态优美闻名——“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姜夔《踏莎行》)、“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秦观《行香子》)。叔本华说:“近乎完美的翻译,与原文的关系当如移调后的音乐与原曲的关系一样”。翻译时,也应观照整首诗的感情基调,译出燕子意象的韵味,再现原作对燕子意象轻巧身姿的描写。请看白居易《钱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早春时节,诗人漫步于孤山小径之中。“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十数只黄莺飞到树木向阳的一侧,唱着跳着,晒着太阳,理着羽毛。一对燕子在地上啄起湿土,轻快地飞走。诗人虽只看到“几处”、“黄莺”、“谁家燕子”,但是读者想象到处处鸣黄莺、家家飞燕子的景象。诗人写出那令人砰然心动的动感。他通过描写多种景物,特别是鸟儿,生动地展现了自我形象——激动愉快、乐而忘返的形象,诗人自身那忽为争树的早莺所迷、忽而又为掠过的燕子所吸引,完全沉浸在这一派莺歌燕舞的早春景色中。我们在翻译“谁家新燕啄春泥”时,既要译出燕子衔泥的可爱之态,又要译出燕子轻盈飞动的动态,以表达春天的律动。译文如下:

West of Pavilion Jia and north of Lonely Hill,

Water brims level with the bank and clouds hang low.

Disputing for sunny trees, early orioles trill;

Pecking vernal mud in, young swallows come and go.

A riot of blooms begin to dazzle the eye;

Amid short grass the horse hoofs can barely be seen.

I love the best the east of the lake under the sky:

The bank paved with white sand is shaded by willows green.[5]

译者将“谁家新燕啄春泥”译为Pecking vernal mud in, young swallows come and go.(春燕来来往往,啄衔湿土),增译come and go(来来回回),增强动态,精确地说,增加了动态的频率。燕子新到人家屋檐下,急忙衔泥筑窝,干得起劲,干得快乐。他们看到鸟巢高一点了,就感到希望、明天就近一点了,他们来来回回,不停地干。读者从他们轻快的不断的劳动中,也许依稀听到愉快的声态——叽叽声——人类的歌不就是在劳动中产生的吗?

(二)意象“入乡随俗”译法

诗词重在塑造意境,而意象是组成意境的砖石。诗词中的每一个意象都必须紧扣整诗的意境。燕子意象也是如此,它们总是与诗歌意境契合无垠的,即导向读者对诗歌意境的把握。翻译时,要根据原作适当处理燕子意象的形象,以适合整首诗的韵味。王宁认为翻译的“一个当务之急便是对翻译这一术语的既定含义作出新的理解和阐释:从仅囿于字面形式的翻译(转换)逐步拓展为对文化内涵的翻译(形式上的转换和内涵上的能动性阐释)”[6],其实他也是强调翻译要从原作、译作的文化语境着手。译诗也是如此,尤其是意象的翻译,要联系整首诗的文化背景、感情基调,译出一首和谐的、连贯的诗。请看杜甫的《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多病所须惟药物,微躯此外复何求。

诗人历经四年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生活,终于来到了脱离战乱的成都郊外浣花溪畔,搭建了一个草堂,暂时安定下来,重获家室儿女天伦之乐。浣花溪弯弯曲曲,绕过村庄,缓缓向远方流去。“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梁上燕子,飞来飞去,自在快乐、“风蒲燕雏老”,燕子长大,飞出巢儿,愉快嬉戏,自得其乐。诗人妻子,正坐在饭桌旁,全神贯注地、一行复一行地画线制棋局。诗人表达了他自得其乐、知足而乐的心情。“自去自来梁上燕”,既是伴衬,又是象征——象征天伦之乐——夫妻相亲相近。如照直译出,译语读者的目光只是停留在飞进飞出的燕子身上,而不能将目光拉向诗人夫妇,故应作引导。译文如下:

Clear waters wind

Around our village,

With long summer days

Full of loveliness;

Fluttering in and out

From the house beams

The swallows play;

Waterfowl disport together

As everlasting lovers;

My wife draws out

A chessboard on paper

While our little boys

Bend needles into fish hooks;

Herbs are what a sick man needs,

What more could I wish for?[7]

译者将“自去自来梁上燕”译为Fluttering in and out from the house beams the swallows play (燕子在屋檐下飞进飞出,自在玩耍),将燕子优逸自在的形象与整首诗表达隐逸生活闲适的感情基调恰到好处地联系在一起,可谓将此意象“入乡随俗”了。燕子在屋檐下自在玩耍与下文的水鸟水中相亲相爱、妻子纸上画棋盘、小孩曲针为钩的情景融为一体,从而整首诗的意境不言而喻。

二、怀古诗

“怀古诗”包括故人、故地、故事等等,主要是以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历史陈迹为题材,借登高望远、咏叹史实、怀念古迹来达到感慨兴衰、寄托哀思、托古讽今等目的。在古诗词曲里,燕子意象主要存在两类诗歌里,一是用燕子喻人——伊人不在,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正是因为燕子的这种成双成对,才引起了有情人寄情于燕、渴望比翼双飞的思念。二是用燕子喻事——世事沧桑,如“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正是因为燕子冬去春来年复一年,而让人感叹世事沧桑多变。

(一)译住宅等第暗示身份

住宅——建筑文化是中华民族为之骄傲的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式样万千,文化深厚。大体上,有以下几种。茅草屋——穷苦人家的住所,低楼、小园、曲栏——富裕人家的住所,高楼、大厅、深院、长廊——名门望族的住所,宫殿——帝王的住所。据此,我们可以从住宅的优劣来推测到居住者的地位高低。古代诗人凭吊古迹,这些楼台亭阁已经经历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风吹雨打、动荡战乱,衰败零落、面目全非。我们可译出其残壁断柱,甚至一砖一瓦,以显示住宅等第——表明主人身份。请看刘禹锡的《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位于南京秦淮河之南,三国时为吴国兵营,兵士穿黑衣,称为乌衣巷。到了晋朝,为王导、谢玄二大家族聚居之地。王、谢鼎盛时代,乌衣巷“往来无白丁”,去那儿的人都骑着高头大马。现在,王、谢已衰落,马车再也不登上朱雀桥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与其说是同情燕子,还不如说是可怜王、谢后代,他们已沦为“寻常百姓”,同时感喟世道之沧海桑地。“王谢堂前燕”中的“王谢”,中国读者不一定熟悉,外国读者更不知道了。我们可将其泛化为名门望族,再以其住房中雕梁画栋代替身份,就可将故事融化于建筑文化中了,将盐融化在水中了——形虽无,味却有了。译语读者反复吟诵,就可尝得到韵味了。译文如下:

Beside the Bridge of Birds rank grasses overgrow

O’er the street of Mansions the setting sun hangs low.

Swallows that skimmed by painted eves in bygone days

Are dipping now among the humble home’s doorways.[5]389

译者将“王谢堂前燕”译为swallows that skimmed by painted eves (燕子在画梁边飞来飞去)。译语读者读到画梁,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数百间金碧辉煌、精雕细刻的楼房。住在这儿的人一定是将相贵族——与“王谢”地位差不多的名门望族——没有“王谢”姓氏的王谢。如将“王谢”译为名门望族,则读者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最初的审美距离,无此段起步距离,其余的什么过程不能启动。一句话就得不到审美的愉悦了。

(二)去燕留巢—物是人非两重奏

诗人凭吊古迹,其惆怅之情莫过于物在人非也,如“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在凭吊的古诗词中,也时有鸟类的身影,但多为鹧鸪,如“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或为乌鸦,如“鸦噪暮云归古堞,雁迷寒雨下空壕”。有时诗人也写到燕子,当然它与古迹有密切的关系,如古迹的名称与主人公的名字有关,或与主人的故事有联系,此时诗人的笔触常停留在其住所——巢,写其空或悼来表示人之物在的悲痛心情,如《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林黛玉的《葬花吟》就有这样的描写:“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翻译古迹室内的燕子时,我们不妨采用这种诗歌中的技巧——即不译燕子,而译其房舍——巢,当然译成“巢空”或“巢落”,或巢以附之檐或梁,当然译成“檐或梁倾”。这实际上译出了诗人哀伤心情的二重奏。请看苏轼的《永遇乐》下片: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苏轼调迁频频,任杭州,守扬州,知徐州,感孤凄无偶,如香草在荒野,如美人在幽谷。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孤寂的人了,这时他想起了关盼盼。盼盼为徐州张尚书爱妓,“善歌舞,雅多风态”,张死,住张旧宅燕子楼,独居十余年。“燕子楼空”,“空锁楼中燕”,有双重物在人亡含义。楼在人亡,一重也;燕子楼主人即燕子也(人燕)。物燕在,人燕亡,二重也。如直译“楼中燕”,译语读者不但不会将人燕与物燕挂钩,反而可能从燕子想到生机而减却凄凉意味。不如将“燕”译为“巢”,则二重物在人亡成矣。下片译文如下:

A tired wanderer far from home

Vainly through mountains and hills may roam;

His native land from view is blocked.

The Pavilion of Swallows is empty. Where

Is the lady Pan-pan so fair?

In the pavilion only swallows’ nest is locked.

Both the past and the present are like dreams

From which we have ne’er been awake, it seems;

There’s left but pleasure old or sorrow new.

Some future day will others come to view

The Yellow Tower’s night scenery;

Would they then sigh for me![8]

译者将“燕子楼空”直译,又将“佳人何在”具体化——译出主人公名字——盼盼,起到深化效果,使译语读者迅速产生物在人亡的悲痛。此悲伤一重奏也;译者又将“空锁楼”译为 In the pavilion only swallows’ nest is locked(燕子楼中锁着燕子的空巢)。译语读者从燕子巢想到燕子,从空巢想到无燕子,再进一步联想下去,巢就是屋也。而燕就是人也,此悲伤二重奏也。如将“空锁楼中燕”译为In the pavilion only swallows are locked(楼中锁着燕子),译语读者的联想就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了。

勒菲弗尔认为:“翻译并非在两种语言的真空中进行的,而是在两种文学传统的语境下进行的”[9]。巴斯奈特(Bassnett)形象地将译者——语言——文化的关系比喻为外科医生——心脏——肌体三者之间的关系,文化是肌体,语言是心脏。就像外科医生做手术时不能忽视身体周围的组织一样,译者在翻译时也不能忽视文化这个肌体10。因此,在翻译燕子意象时,要充分考虑文化渊源和语义语境,这适用于任何文化意象的翻译。

参考文献:

[1] 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180.

[2] 袁锦祥.王佐良翻译观之我见[J].外国语,1992(2),27-28.

[3] 尤金·奈达.语言、文化、翻译[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3.

[4] 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上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5] 许渊冲.唐诗三百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

[6] 王宁.文化翻译与经典阐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6.

[7] Kewi Alley. Du Fu Selected Poems[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1.

[8] 许渊冲.宋词三百首[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6.

[9] 许钧.当代美国翻译理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10] Bassnett Susan.Translation Studies[M]. London: Routlege, 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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