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致远

(郑州大学，郑州450001)

浅谈晚清时期的吕宋票

马致远

(郑州大学，郑州450001)

近代中国最早出现的彩票是由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政府发行的吕宋票。从19世纪60年代到1898年间，吕宋票在中国广为流传，民众趋之若鹜，大量的财富外流，清政府几经禁售而收效不大。透过吕宋票我们看到的是一段时代的变迁和屈辱的历史。

晚清;档案;吕宋票

吕宋票是中国近代本土上最早出现的彩票，迄今已有近150年的历史。在长达近40余年的时间里，吕宋票在中国广为流传，对中国近代彩票的起源与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1843年，根据《南京条约》和《五口通商章程》的规定，上海开埠。而随着西方商人的涌入，一种名为吕宋票的西式彩票也进入了上海，在中国自办发行的江南票问世以前，它在中国市场上广泛流传了40余年，不仅对中国近代彩票业的发展影响巨大，而且进入了民众日常生活的层面，与当时社会各个方面都有不小的牵连。

由于彩票这一物件的特殊性，使其很长时间都没有“真正进入历史学者的研究视野”［1］。直到近年来才陆续出现了一些相关文章，但大多是泛泛而谈的介绍性文字，鲜有专题研究的学术文章，吕宋票更是少有谈及。尽管吕宋票的消亡距今已有百余年时间，探讨这一问题仍具有不容忽视的意义。一方面可以重现这段长期被湮没的历史，为当代中国彩票事业提供一定的帮助，另一方面对于理解晚清社会和中菲、中西关系也不无裨益。

一

19世纪90年代以前，中国市场上销售的大多是外来彩票，吕宋票正是其中之翘楚。吕宋票，又名吕宋发财票或吕宋白鸽票，它是由欧洲嗜赌之国西班牙于1833年在其殖民地菲律宾发行的一种大型彩票［2］(P190)。过去华侨去菲律宾多在吕宋岛登陆，故以吕宋为菲律宾之通称。菲律宾在西班牙长达300余年的统治下，国内工农业鲜有发展，早期主要依靠大帆船贸易。进入19世纪后，由于西属美洲殖民地的独立，大帆船贸易也宣告结束，经济日渐凋敝，为了解决财政窘迫、入不敷出的困境，转而寻求其他手段以资国用，发行彩票即为其中之一。《见闻琐录》称:“吕宋国本小而贫，每月转恃买票抽数，以佐国用。”［3］(P38)这种彩票主要就以东亚诸国尤其中国为销售对象。

吕宋票最早传入我国的时间，史间有阙，已不可确考，仅有的一些记述也多有相互抵触之处。但据时人笔记和报刊登载推论，大致应不会晚于19世纪60年代。据时任翰林院侍读的崔国因在其《出使美日秘日记》中记道:“吕宋票之设于上海，垂三十年。”［4］(P210)向前倒推三十年，正是1860年。此外，还有一些说法更早的记载。天津的万宝票行曾声称“本行于丙辰年开设，即于辰年售出吕宋票。”［5］农历的丙辰年即1856年。不过这仅是一孤证，除此以外尚未见到其他相关材料，且这是万宝票行1905在广告中所做的声明，很难保证其中不无吹嘘的成份，因而对这一时间无法给予确认，但若与崔国因的日记相互印证，“将吕宋票的传入时间大致定在60年代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6］(P3)。

吕宋票初入中国并无专门销售的店铺，只能采取由本地商号代卖的形式。据葛元煦《沪游杂记》言:“闻届时先设二大柜藏纸卷，一为号数，一为彩之多寡有无，令人分柜摸纸卷，同时并掣喝报以定输赢，得彩电线报讯。”［7］(P36-37)

崔国因在其《出使美日秘日记》中记载吕宋票当时在国内的销售情况:“吕宋票之设于上海……其始也，每年得利银四十八万两，今则倍之，盖耗我中国之民财一二千万矣。”［4］(P210)由于清代社会缺乏现代的统计观念，文人所记有关经济的数字要么含糊不清，要么就是概略之言，有关吕宋票其时在国内的发行量并没有公开的统计资料，崔氏的说法想必也是得自他人之语。据《申报》在1898年所载的一份上海彩票业同业公告称上海吕宋票每月销售量约在三、四千张［8］，当时吕宋票每张售价12元，一年12期，以此来算，全年的销售额应在四五十万银元之间。但这只是上海一地的销量，若扩及全国，则崔国因的说法应该是比较可靠的。

二

吕宋票刚传入时，仅限于以上海为主的几个通商口岸发行。初进上海的吕宋票据本地最早的一家华文报纸《上海新报介绍》，“每纸价五员”［9］(P58)，这样的价格对于当时的上海来说，明显偏高，以致于一段时间内它的发行一直时好时坏，代理销售的商行数量也非常有限，直到光绪初年仍不过一二家而已。

同治十二、十三年，为了克服吕宋票单价较高的缺点，发行商采取了新的销售方法:将一张彩票分为十条，每条六角，双张洋12元。分条、四开、半张均照算，降低了彩民的购买费用，购买方式也更加灵活，购买人数有了显著增加，时人遂有“天下皆入陷阱焉”之感叹［3］(P37)。吕宋票一度成为令时人发疯的博彩活动，这在当时的竹枝词中也有所反映。如辰桥《申江百咏)卷上写道:“屈指吕京大彩开，忽然天外好音来。贪儿暴富真何易，遍上新闻报发财。”原注:“近日吕宋票店林立，俗名‘白鸽票’，又名‘发财票’，乃赌博中最巨者。如获头彩，可得英蚨三万圆。吕宋京城开彩，电报到申，即遍上新闻纸报，某处某翁发财云云。”［10］(P186)

其实，自清代中叶开始，随着经济的繁荣和财力的充裕，赌博之风已逐步抬头并日渐猖獗，最后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赌博成为遍及全社会的娱乐活动。据记载，乾隆时“赌博之风，莫甚于今日。闾巷小人无论已;衣冠之族，以至破产失业，其甚至于丧身者，指不胜屈”［11］(P107);到嘉、道之际更是“上自公卿大夫，下至编氓徒隶，以及绣房闺阁之人，莫不好赌”［12］(P289)。而吕宋票的传入，则带来了“一种更新、更刺激的赌博方式”［13］(P44)，从而被迅速接受。

吕宋票及其他类彩票发行的不断扩大，使之逐渐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导致了社会财富的大量外流。有人分析道:“以吕宋票言之，按月开彩每张六元，核之四万号，当售洋二十四万元，而其得彩之数，自头彩以下依次递减至于九彩，外加上下附彩，，共洋十五万元，以此除彼，实余洋九万元。以一岁计之，共得余利洋一百零八万元。是吕宋一国每岁坐享百八万元之余利。可知虽不皆为中国人所售，而其售之于中国者什居七八，是亦一大漏卮。”［14］据此估算，到1891 年，已有一千至两千万两白银从中国流入西班牙。

面对这一情形，清廷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对于赌博，大清律例原本有严厉的处罚:凡参与赌博，不论军人还是百姓，一律枷号两个月，杖责一百;官员犯有赌博行为者，革职枷责，且不准将功抵罪。因而从吕宋票进入中国之日起，要求禁绝之声就伴随始终。时任两江总督的左宗棠专门具折上奏“严订禁买吕宋票章程”，对此清廷立即给予了回复，命其“咨行湖北等省，一体照办”［15］(P499)。但晚清政务废弛，朝廷法令早已形同具文，同时吕宋票的销售范围多在租界，对于租界事务清廷地方官员根本无缘置喙，以致于左宗棠上折请禁之时也只能从买彩票者入手，因此清廷对吕宋票的禁止更多的也就流于形式，吕宋票仍旧在国内畅通无阻。不过，从另一方面看，这些措施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至少限制了它在更大程度上的泛滥，使其历经几十年仅增加了一倍。

1890年，崔国因出任使美、日、秘大使，吕宋票的问题再次被提了出来，这时的吕宋票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国内社会问题，而是与中国的对外交涉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1880年中国与西班牙开始就此问题进行谈判，在谈判过程中西班牙政府却屡屡托辞敷衍，使中国政府的多次努力都劳而无功。到1890年崔国因出使之时，双方的谈判已经进入了僵局。为了重开谈判，崔国因就寻找新武器打开死结，这个新武器就是吕宋票。这时的吕宋票已成为菲岛当局的主要财政来源之一，丁汝昌1889年曾率军舰访问菲律宾，回来后报告说，菲律宾发行彩票的收入约3/4来自中国，崔国因遂产生了利用限制或禁止吕宋票在华销售作为谈判砝码的想法。1891年，崔国因上书清廷曰:“以目前情事计之，将欲为议设领事抵制者，与其索偿滥征，固不如明禁彩票……非禁彩票，实无术使彼就我范围，降心相议。即使仅禁彩票，不设领事，而已为内地除数十年之漏卮。”［16］(P1504)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在经历了长达 10年的谈判后，面对西班牙方面的推诿游延，清廷早已是应对乏术、束手无策，以禁彩作为菲岛设领谈判的策略不失为一种可以尝试的方法。但清朝当政者却没有采取断然行动支持崔国因的交涉，只是在1890年初在闽粤部分地区禁售彩票，并未广泛实行，对其原因，现在所能看到的档案都语焉不详，也就无从考究。不过有一点恐怕是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腐败的吏治早已侵蚀了整个行政体系的效力，任何法令都无法雷厉风行地执行，更何况地方官利用彩票销售分肥，已是不宣之秘，对此清廷当局心中也一定非常清楚却已无能为力，这应该也是其没有接受崔国因建议的重要原因之一。

随着崔国因的设想无果而终，吕宋票在国内的流布也愈演愈烈。在现存的光绪朝上谕档中，有一份清廷于1894年颁布的“严禁商民行使吕宋赌票”谕旨，内称“甚至京城地面，亦有大张招贴领票转售之事，殊为风俗人心之害”［17］(P103)。

1898年，美西战争爆发，西班牙战败，菲律宾成为美国殖民地，吕宋票随即被取缔，至此，吕宋票在中国也停止销售。

三

吕宋票在中国的传播史虽然只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小事件，其中却有不少颇有意义的蕴涵，从另一个侧面折射出晚清社会的变迁。

吕宋票的传入恰在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国门洞开，千古“未有之大变局”时期，它是中国与西方交往过程中所衍生出的一个特殊产物。正是由于列强的入侵，才为吕宋票的大肆流行提供了便利，其他一些由华人仿效发行的彩票之所以无法生存而被取缔，其原因也正在于此。西班牙作为一个国势日蹙的没落帝国，其时是无力与中国颉颃的，而清廷屡颁禁令却不能禁止吕宋票的发行，除了吏治的腐败外，菲岛的西班牙殖民政府利用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使清政府有所顾忌无法全力禁行也是一个方面，崔国因的建议未被清廷采纳实施，这也应是其原因之一。可以说，没有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的入侵，吕宋票就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大行其道，透过吕宋票我们看到的是一段时代的变迁和屈辱的历史。

［1］许浒.晚清义赈与中国近代彩票的起源［A］.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青年学术论坛2004年卷［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2］庄国土.中国封建政府的华侨政策［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89.

［3］欧阳昱.见闻琐录［M］.长沙:岳麓书社，1986.

［4］(清)崔国因著.刘发清，胡贯中点注.出使美日秘日记［M］.合肥:黄山书社，1988.

［5］《大公报》广告［N］.1905-2-12.

［6］闵杰.论清末彩票［J］.近代史研究，2000，(4).

［7］葛元煦.沪游杂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8］《申报》广告［N］.1898-5-4.

［9］刘善龄.晚清上海彩票轶事［J］.寻根，2005，(1).

［10］王子今.清人上海竹枝词透漏的近代化气息［J］.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2000，(1).

［11］龚炜.巢林笔谈［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2］冯尔康，常建华.清人社会生活［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

［13］雷玲.清代的彩票［J］.四川文物，2001，(4).

［14］吕宋票论［N］.申报，1889-03-13.

［15］清实录［Z］.北京:中华书局，1987.

［16］王彦威，王亮.清季外交史料［Z］.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

［1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中国与东南亚各国档案史料汇编(菲律宾卷)［Z］.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4.

Abstract:Modern Chinese lottery appeared as the Luzon lottery which was issued by the Spanish colonial government in Philippine.From 1960s to 1898，it gained the approval of the society，and was enthusiastically bought by the people.Though it was forbidden by the Qing government because of the lost wealth，there is no use.The Luzon lottery shows the tremendous changes of the times and the history of humiliating diplomacy in modern China.

Key words:Late Qing dynasty;Files;Luzon lottery

(责任编辑:刘 明)

An Overview of the Luzon lottery in the Lase Qing Dynasty

MA Zhi-yuan
(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 450001，China)

K14

A

1008—4444(2010)03—0085—03

2010-04-08

马致远(1981-)，男，河南义马人，郑州大学越南研究所历史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