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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鼎钧散文的怀乡情结

2010-04-07

关键词:怀乡王鼎钧情结

丁 一

(苏州大学,江苏 苏州215123)

论王鼎钧散文的怀乡情结

丁 一

(苏州大学,江苏 苏州215123)

怀乡主题在王鼎钧的抒情散文中屡见不鲜,其中蕴涵了他独特怀乡情结。通过对作家人生经历及其散文文本的考察来揭示故乡对王鼎钧而言是一种复杂而矛盾的存在,是参透其怀乡情结的关键。进而考察王鼎钧散文怀乡情结的特征,可以归结为包孕完美与残缺这一矛盾体的梦。

王鼎钧;散文;怀乡情结;梦

王鼎钧,山东临沂人,当代散文大家。少时离家参加抗战,辗转于大陆各地,1949年去台湾,1978年移居美国。他有着“历经七个国家,看五种文化,三种制度”的丰富人生经历,著作四十余种,有散文集《情人眼》、《人生试金石》、《开放的人生》、《我们现代人》、《碎玻璃》以及《左心房漩涡》等。余光中称赞道:“海外作家鼎盛,风格多变,其旅外尤久而创作不衰者,诗人首推杨牧,散文家首推王鼎钧。”[1](P654)

王鼎钧是一位情感炽烈的散文作家,他将长久以来无法释怀的乡愁糅和进文字中,发酵出醇厚的怀乡美酒。他的抒情散文中,多有寄托作家本人浓烈情思的怀乡之作。然而阅读时又很容易发现,王鼎钧怀乡散文中的家乡,是一个极其矛盾的存在,作家从心灵上愿意无限贴近家乡,却又在不由自主地排斥现实意义上的家乡。在某种意义上看,家乡甚至只存在于作家的“梦”中。

一、乡情:杂糅背后的纯粹

对于家乡的所在,王鼎钧曾坚定地希求皈依。1943年大后方的流亡中学,一次地理课上,当老师问起抗战胜利后学生们希望在什么地方居住,十几岁的王鼎钧回答说他仍愿意住在自己的家乡[2](P3)。此后六十年风雨漂泊,王鼎钧辗转“历经七个国家,看五种文化,三种制度”,却再没能踏上家乡一步。岁月逝去,今天再问同样的问题,王鼎钧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故乡对王鼎钧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故乡的意义对于一个长久漂泊、饱经砺炼的人生是否已经悄然改变?这一追问关系到我们对作家写作时心路轨迹的考察,可以说是打开王鼎钧创作精神密码的一把钥匙。

王鼎钧的怀乡散文呈现多样的情感倾向。《吾乡》中的故乡兰陵在作者心中的意义不凡,仿佛那不是夹卧在山岭冈峦中的小城,而是一处圣地。在王鼎钧笔下,兰陵镇不仅在历史上名人辈出、美酒闻名,还聚集了众多精神偶像,古有荀卿和汉代的二疏,近有兰陵县长范筑先,他们在作家笔下化作敦厚儒雅、高风亮节的精神符号,如范筑先县长就是“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的完美诠释。作者极力颂扬他们的品行,并把他们作为自己的偶像来膜拜与镜鉴。在作家对故乡鼎力赞美的基调背后,是对故乡的强烈认同感与皈依欲。《白纸的传奇》中,丢官回家的父亲带回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装满的不是钱物,竟是崭新的白纸,然而在倏忽七年后,换来儿子得到白纸后的快乐,和父亲那句“清清白白就好”的轻叹,温情暖意,洋溢其间。《一方阳光》更是将亲情的温暖书写到极致,从冬日和煦的一方阳光里,母亲静静地做着针线活,膝下孩子和她的猫这样的温情场景,直到“那年冬天,我们最后拥有那片阳光”,波折肇始,温情与泪开始纠缠不休。到了《红头绳儿》,藏着强大张力的情感开始释放。“我”懵懵懂懂喜欢上的“红头绳儿”竟然在轰炸来临时葬身古钟下。作者发出的呼喊近乎狂躁,“怎么会!这怎么会!我叫起来”[2](P29)。而在《大气游鸿》中,紊乱的精神情绪萦绕不绝,作者在梦与醒,在内心的挣扎和灵魂的神游中交错发言,此时已经不是温情或狂躁能形容,而是作者紊乱的灵魂在沉溺与挣扎。

有赞颂,有温情绵绵,有狂躁,有精神紊乱,在这些杂糅多变的情感背后,不变的是王鼎钧的怀乡散文始终流动的真挚而纯粹的感情,纯粹到让人感觉不到哪怕一丁点杂质的掺入,流动如血液,有时竟热到发冷。情绪上是如此,写作风格上同样随之多变。他的怀乡文字质朴却又富诗意,质朴时可以听到他的口音,诗意处却又让人为之沉醉。凡此种种,决不意味王鼎钧在用高明的技巧玩弄散文之笔,他的怀乡散文中的热与冷、质朴与诗意,所有的矛盾全然来自于他和故乡梦一般的情感纠葛。

二、乡思:梦一般的纠葛

“乡愁是美学,不是经济学。”[2](P172)王鼎钧这样宣告。他的乡愁是自我的:“思乡不需要奖赏,也用不着和别人竞赛。”[2](P172)他不愿使乡愁作为展览品进入他的怀乡散文。对他而言,思乡是美、思乡是纯粹。然而离别太久的故乡,硬生生地阻隔着无法逾越的时空,对于王鼎钧,那毋宁说是一个纯粹的梦。

王鼎钧的怀乡散文中反复出现梦的场景。《一方阳光》中,王鼎钧以伤感的笔调写道:“母亲知道她的儿子绝不能和她永远一同围在一个小方框里,儿子是要长大的,长大了的儿子会失散无踪的。”梦醒后的母亲伤感地搂着稚子问:“如果你长大了,如果你到很远的地方去,不能回家,你会不会想念我?”稚子年幼,不能听懂母亲话中的伤感和留恋,他只想挣脱母亲到外面去玩耍。回忆如梦。当写下这些文字的王鼎钧回头遥望儿时这段记忆,必定激起心头加倍的伤感。回忆如梦——做梦时的无知,忆梦时的遗憾,在碰撞中产生出强大的感情张力。

《红头绳儿》中那口古钟勾起了作者无尽的回忆和难以言说的悔意。得知多年难忘的“红头绳儿”原来在当年“我”塞给她那封信的一刹那已经失足压在古钟之下埋入坑底时,“我”惊呼“怎么会!这怎么会!……这不可能!”埋藏心底多年的纯美的梦在一刹那间被击得粉碎。

当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带了一大群工人,掘开地面,把钟抬起来,点着火把,照亮坑底。下面空荡荡的,我当初写给红头绳儿的那封信摆在那儿,照老样子叠好,似乎没有打开过。[2](P30)

这梦几乎要清空作者对红头绳儿的记忆——空荡荡的只留下那封信。多年的秘密呵护、暗自憧憬的那份惦念竟只是空无的一场虚梦,然而就连虚梦也破碎了,作者的回忆在梦碎时紊乱不堪。

于是作者在无数梦碎之后,带着紊乱破碎的回忆发出一连串问号“我到底喊过没有?”“我到底写了还是根本没写?”“后来又怎么样了呢?记忆真的那么可靠吗?”“咳,这是梦,还是真?”[2](P134)太久的离别带来的是记忆与梦的纠结交错,它们相互纠缠在一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就连作者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同样一件事,内容断续因果矛盾的梦我做过很多,有些梦不免和事实混淆了也把往事扭曲

了”[2](P134)。

三、乡忆:残缺与完美

“还乡,我在梦里做过一千次。”王鼎钧如是说。情感的纯粹,使他的怀乡散文无需刻意修饰已纯然完美。然而飘萍似的人生、流水般的岁月并没有将他的怀乡梦凝固成一颗定型的宝石。哲言说,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在王鼎钧千百次的梦里,故乡的印象如纷纷洒洒不断飘零的落叶,新叶落地覆盖老叶,一层层渐次化入泥土。如果故乡是王鼎钧童年时曾沉迷其中的美丽童话,那么步入老年的他,在阅尽人生在耗尽记忆在梦中沉湎过一千次以后,儿时的童话还能成为今天美丽的希冀吗?

在流年不知偷换多少,世上又不知经历几番风雨后;在梦不知道多少次改写记忆,在生命几乎切断又重组之后,王鼎钧喟然叹道:“醒和梦是两个故事”。故乡对于他已经真真实实化作一场旧梦:“旧梦如谎,旧情如蛰,沧海桑田,就是出土,只是蛰埋,并未死亡,只是出土,并未复活。”[2](P107)

表面上,离别太久的乡愁已开始降温乃至冷却,回忆故乡对于他仿佛隔岸观火;然而读一读最令他感怀的那句诗吧:“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溪赴海料无还!”他反复诵念,叹道“好沉重的诗句,我费尽全身力气才把它字字读完,只要读过一遍,就是用尽我毕生的岁月,也不能把它忘记。”[2](P97)原来故乡始终流动在他的血脉中,游走在他的梦魂里,乡愁纠缠着他,一刻也不要摆脱他,王鼎钧对故乡的情感矛盾纠结,真是欲罢不能!

欲弃难离、欲罢不能的背后是一个残缺不全的故乡的印象。曾经生活过,拥有过,爱过,也恨过的那片土地注定成为遗失在过去的梦。经由记忆与梦境的无数次交错纠结、紊乱重组,故乡的形象早已变得残缺不全。“残缺的”故乡形象游离于真实和虚无之间,一方面他无法抹去记忆,遏制对故乡的回忆,乡愁早已流入他的血管和骨髓;另一方面,他又深信故乡的虚无:“故乡只在传说里,只在心上纸上。”并且断言:

故乡要你离它越远它才越真实,你闭目不看见最清楚。……光天化日,只要我走近它,睁开眼,轰的一声,我的故乡就粉碎了,那称为记忆的底片,就曝光成为白版,麻醉消褪,新的痛楚占领神经,那时,我才是真的成为没有故乡的人了。[2](P97)

根据王鼎钧的体悟,离故乡越远它反而越真实,不见到它反而会看得最清楚,无就是有……那么虚无也是拥有?残缺也是完整吗?

在《有书如歌》一文中,王鼎钧借席慕容的文字给我们完整的答案。席慕容故事中的“我”小时候得到一块漂亮的石头,爱不释手,有一天突发奇想地把石头往身后反抛出去,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回来,结果石头落进草丛无影无踪,只留下“无数慌乱和悔恨”。多少年过去了,“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石头,却“没有一颗可以替代,可以让我忘记我五岁时丢失的那一颗。”奇妙的转折开始了,席慕容说:“可是,就因为那天的我始终没能把它找回来,它因此反而始终不会消失,始终停留在我的心里,变成了我心中最深处的一种模糊的憾恨,而它的形象也因为这一种憾恨的衬托而变得清晰与美丽了。”[2](P230)

显然,离别太久的故乡就是王鼎钧小时候遗失的那颗美丽的石头。

如果因这心中最深处的遗憾,故乡的形象反而永久停驻在王鼎钧心里;如果因这遗憾的衬托,故乡在王鼎钧梦里反而变得更清晰而美丽,那么这样的残缺,对于他又有什么不好呢?这样的残缺不正是他在怀乡散文中处处呵护的完美吗?基于这种体悟,完美与残缺——这对势不两立的冤家,在王鼎钧怀乡散文中就奇妙地握手言和了。

四、结语

故乡有时是一种负担和羁绊。有根的写作者常常经历这样的痛苦:“诗人那里有两个家,一个家在故乡,叫‘出生地’,一个家在心里,叫‘异乡’,诗人的写作,是在这两个家之间的奔跑和追索,不可能离开,也不可能回去。”[3](P9)王鼎钧并非诗人,但他与有根的诗人一样执着的是,心永远在两个家之间奔跑与追索。当劳顿的行程年复一年,却始终无法接近现实故乡的彼岸;当一切都在表面上显示出徒劳,作家的怀乡之旅只能幻化为文字的梦。瓦尔特·本雅明有句话再恰当不过地形容了这类漂泊人的处境:“他的漂泊岁月是在梦幻之林里游荡的时辰。”[4](P70)怀乡是人类绵亘不绝的一种永恒的思绪,在关注这一情感因空间阻隔而生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隐藏在背后的时间对它的残酷雕琢。经历长期的心灵侵蚀,形式意义上的故乡早已残缺不全,惟一可以作为完美符号的故乡,或许只留存于漂泊者内心铸造的那个挣扎着抗拒侵蚀的梦里。从这一意义上看,王鼎钧散文的怀乡情结是有代表性的。倘若回到开始的疑问:故乡到底对王鼎钧意味着什么?或许可以说,故乡是一场梦,一场残缺却又完美的、属于他自己的梦。

[1]王鼎钧.一方阳光[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2]范培松.中国散文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

[3]谢有顺.文学的常道[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4]瓦尔特·本雅明.单行道[M].李士勋,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Abstract:The homesickness themes is a common occurrence in Wang Dingjun’s lyric prose,which indicates his distinct homesickness complex.Studying the writer’s personal experiences and the text of his prose,we can reveal that hame land is a complicated existence to Wang Dingjun.That’s the key to understand the homesickness complex of Wang.Besides we can realize the characteristic of the homesickness complex of Wang Dingjun,which is actually a dream of perfection and incomplete contradictien.

Key words:Wang Dingjun;Prose;Homesickness complex;Dream

(责任编辑:刘 明)

A Study on the Homesickness Complex of Wang Dingjun’s Prose

DING Yi
(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123,China)

I206.7

A

1008—4444(2010)03—0074—03

2010-04-19

丁 一(1987—),男,河南郑州人,苏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8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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