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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意义
——论《朝着东南走》

2010-03-22赵艳君

关键词:阎连科东南意义

赵艳君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走的意义
——论《朝着东南走》

赵艳君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在生命面前,生命个体的欲望永无极限。阎连科的《朝着东南走》正视欲望本身,在出走—家—出走的历程中,指出了人面对欲望的不断挑战,彰显了独特的自我价值和生命价值。

朝着东南走;出走;家;生命意义

阎连科是一位通过文体创新不断探索生命意义的作家。其中篇小说《朝着东南走》,短促、紧凑地展示了“父亲”一生朝着东南走的生命状态。阎连科无意界定目的地的轮廓,主人公可以朝着东南走,也可以朝着西北走。他把小说定格在狭小的封闭的空间,人物和故事得到高度抽象。在“走”的动作面前,所有的形式都失去了意义。唯独“走”带有终极意义的色彩。走,并不是为了追逐具体的事物而进行的选择,而是人生命存在的唯一状态。生命的意义也随即在“走”中凸显。

一、出走

父亲听从大人物指示——一直朝着东南走,越远越好,越远你的日子越太平,越太平也就越快活。于是为了远离战争,逃避身后的战火,懵懂地、他觉地去寻找太平快乐的日子。

由于父亲侍奉大人物八年半,大人物许诺给父亲当官或者过太平快活的日子二者选一,父亲选择了后者。其中明显隐喻了作者对生命质量的期许,也同时揭开了父亲朝着东南走的序幕。

“一直东南一百八里,到一座塌方的门框下面找。”[1]125

“一直朝着东南走,八十里后有一排二十七眼窑。到中间窑洞的一块砖头下面找。”[1]126

“朝着东南二十里,有一个叫白马的小村庄,你到村口看见一匹头朝天空的白石马,到白石马的底座下面找。”[1]127

……

弹壳里的纸条,引领着父亲逃离了血腥、血水、枪声、炮声。不知道他一直朝南走了三年还是三年半,五年还是五年半,不知有几个春夏秋冬在他脚下过去了。精疲力尽的出走途中,筋骨软得能如柳条一样弯,走得筋断骨折了……不耐烦中也有“决计不再寻找”的赌气,但对溪水、沙地、女人的寻找让父亲坚持着。文本对于父亲向东南走的动机没有明确交代,甚至对于大人物的指示也痴迷得难以让人信服。但恰恰是这样的描述,投射出此时走的欲望,完全发自最本能的冲动。遵循着求生存的本能,规划着心中的最初理想,同时也为摆脱生存的困境,当父亲开始走的旅途后,就听见身后传来的枪声如婚嫁的鞭炮一样响起来,看见血水洪涝一样朝他漫过来。他逃避的不仅仅是既成事实的战争本身,他逃避的更是摧残人性,异化人性的生活状态。战争中,天塌地陷、山崩地裂、血肉横飞、胳膊腿在天空中错错落落、子弹和炮弹横来竖去相撞着,叮当当地朝着地下落。旅途中的景观大多是被战火摧残后的衰败,仅有的活物就是一窝老鼠,一粒干羊屎就能让父亲顿时欢闹起来。人最初追寻太平快活的日子的理想,在《朝着东南走》中,既是被弱化到了最本质的诉求,也是被强化到了最本质的本质本身。

二、家

以本能满足支撑的出走,在父亲回头看见“年方双十,丰丰满满,一身旺肉”的母亲后戛然而止了。至此,家为父亲提供了两种人类类似于动物的低级需求——饱食和性欲。“家里的粮食堆得缸满囤流。并不见小麦比往年丰收,可屋里、院里、墙角、檐下,却都放有缸罐和袋儿,连瓜棚下的一面石条上也摊了厚厚一层没处放的粮食……麻雀和乌鸦落在石条上吃麦也没人去轰赶一下了”。[1]140在偌大的时间空格里,父亲与母亲相互猜谜、说天、说地、说庄稼和月亮,说到没有任何话题可说。传统的男耕女织式的生活终于过得烦腻了。父亲朝着东南走的念头像是口袋里的子弹壳,又哐哐当当地响(想)起了。日常琐屑的生活消磨人的意志,也解构了传统意义中家所代表的温暖。家不但没有拴住父亲流浪的心,相反还束缚了父亲的行走,赋予了家又一形式的概念,打破了传统理念,更加凸显出现代人强烈的无归属感以及生活的固定化所带来的生活可能性逐渐缩小的悲哀。父亲独自干活时,日子又慢又长,长得永无止境……到小麦扬花时,瓜果黄熟时,小麦地里不能踏入了,果瓜蔬菜地里不消落锄了,父亲走遍天下找不到活干……于是在家庭短暂的欢愉、停留之后,父亲再三考虑,不可挽留地抛妻弃子、义无反顾地继续朝着东南走了。当本能需求得到满足后,正常的人不会仅仅满足于饱食与性欲,更高层面的精神诉求开始凸现出来,审视着父亲,也审视着读者。到底生命中的满足点是什么?或者说生命中是否真的存在满足极限?是否人本身就是欲望的代表,人的生存本身就是悖论式的困境?阎连科通过父亲这一形象的描写,试图正面回答这一连串的疑问。他极大张扬了人作为高级动物的高级需求,以及人之所以为人的内在意义。文本的最大意义就在于:为普通大众开始审视自身提供了场所。

三、出走

父亲听从内心的指示——朝着东南走,为了逃离食色,逃避身后的呼喊,清醒地、自觉地寻找生命更开放的内容。

“姓张的——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在这儿过上了天堂的日子你还去哪儿哟……你还往东南走啥呀……”[1]157母亲的呼喊,审问着父亲,也审问着读者。父亲是朝东南往死里去了呀。正如鲁迅笔下不停走向前的过客。明知前方只是坟墓,却听从着前方的呼唤,不由自主地走去。过客拒绝老翁代表的先验世界的劝告——前方是坟。老翁也曾听到过呼唤,只要不理它就会好了;拒绝女孩代表的未知世界的许诺——那里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过客就这么清醒地走,甚至拒绝了女孩给予的裹伤的布。因为在旅程途中,一切都会成为羁绊的负累。鲁迅深刻体会到被所爱者带来的痛苦。在真实的人生旅途中,无论前方还是东南,真正等待人的只有死亡。人类最悲壮的举动便是向死而在。阎连科很善于写这样的一种生命存在。他笔下的耙耧山下的正是一群一如既往地以血肉之躯抵抗死亡的真的勇士。此时父亲“走”的动机已经完全是清醒、自觉的自主选择。可以说比起第一次出走,意义已经在深化。似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牵引着父亲,但真正的欲望究竟是指什么呢?是太平富贵,还是根本就是虚无?单从伦理道德方面来评说欲望,难免有些单薄。不如换句话说,父亲是遵照于内心的召唤,摒弃了身外束缚人性发展的一切,在生命个体的艰难跋涉中,完成了对生命哲学的理性追问——“过程即目的”,即渴望在有限的生命旅程中,尽情奏出最华丽最独特的生命绝唱。

父亲的出走路线,恰如鲁迅小说中所构造的离去—归来—离去模式。无论是《祝福》、《故乡》,还是《在酒楼上》、《孤独者》,都存在着这么一个“归乡”模式。主人公带着寻梦的奢望离开家乡,挣扎一番,落寞归乡,但只是再一次证实梦想的破碎,对家乡现实提出的生存困境选择了逃避。与鲁迅笔下的人物相同,阎连科塑造的父亲同样是怀着寻梦的奢望上路,只是各自包含的美学追求不同。鲁迅更多的是体现知识分子苦痛的经历及思索,关注于整个民族的走向。而阎连科更多着眼于人自身的发展与追求,更切近每个生命个体的真实体验。正是在出走—家—出走这一个路线中,父亲完成了对人生意义的探寻。在阎连科随后的多部作品中,也时常贯穿了这种近似倔强的“走”的主题。《日光流年》中三姓庄人为了远离喉赌症(庄人因喉赌症统统活不过40岁),在司马蓝的带领下,卖皮、卖肉,苦干,只为了引河入庄。为了突破生命的有限性,一代代不计代价地与自然抗争,但结果命运与他们开了个玩笑,他们的努力只是不停地消耗和浪费生命,死亡的宿命并没能摆脱,引来的只是一条污水。《受活》中受活庄人为了脱贫,异想天开建立列宁博物馆。全庄的残缺人各耍绝活只为赚得购列款,结果是遭到高层决策者的否决。一次次坚定执著地退社只为了回到自在的生命状态本身。如果说《日光流年》是在悲壮地述说一群人奋斗的历程,那么《受活》似乎带有狂欢化的色彩,戏谑地讲述着一群人奋斗的历程。同样是关于“走”的故事,前者是失望的叹息,后者则是诙谐的捣乱罢了。不得不指出,作者对父亲、司马蓝、茅枝婆等系列人物的心愿寄托,他或许期望着有这么一位神奇的人物带领人们走进神秘的未来,探索生命。“走”在一定意义上,正如同鲁迅特有的“绝望的反抗”。《朝着东南走》就是这种“为抗争而抗争”的人生寓言。文本最后没有交代父亲最终结局。或许他当了兵,打了仗,当了大人物;或许他没有享到太平和富贵,横死在了黄河岸边了。但谁能否认这段五彩斑斓的生命过程?作者没有把对幸福的追寻染上悲剧的色彩,也没有乐观于生命尽头的虚无存在。只是在讲一个关于不停地走的故事而已。剩下的猜想只能由读者个人完成。正视个体的合理诉求,张扬人类的精神魅力,是《朝着东南走》这部中篇小说给予读者的美妙收获。

《朝着东南走》艺术地呈现了最真实也最荒唐荒诞的生命状态。换言之,就是阎连科自称的“模糊”状态。他在《写作是一种偷盗生命的过程》中说道:“我的写作追求一种模糊,如果作品中没有模糊的感觉,我不会动笔去写它,尤其是中篇和长篇。对我来说,作品中这种模糊的状态,愈粘稠阔大,我以为作品就越有意义,写作也就愈有意义。”正是这样的文学观,造就出这样的作品。毕竟在现实生活中,没有战争的逼近,没有大人物的指示,更没有崇尚自由的心。日常琐事把人磨损到可笑的边缘,我们每天的生活按着时针的旋律不停地行走,却忽略了行走中的内蕴。重复的、固定化的生活使个体几乎忘记了存在的意义。但真实的内心的呼唤是掩盖不了的。阎连科的探索意在表明:生存并不是生命原初的意义,生命原初的意义是求生存。自然生命是有限的,人类的生存环境是受限的。生命的意义就是对有限性的不断突破,对受限环境的顽强抗争。海德格尔说:人在大地上诗意地栖居。也许这才是理想的生命状态。如果说父亲第一次的出走是为了走出战争、死亡的威逼,那么他再度的出走则是直面人生,正视死亡的壮举。父亲这一个形象在走的过程中,丰满起来。他是大写人的代表,代表着在生命过程——“走”中的你或我,或所有敢于寻找生命最大意义的可能性的每一个人,一个人物就是一个世界。

[1] 阎连科.朝着东南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 冯自变】

2010-05-12

[个人简历]赵艳君(1985-),女,山西汾阳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1672-2035(2010)04-0091-02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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