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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与中国古代的寄生虫学

2010-01-18

关键词:寄生虫

姜 生

(山东大学 宗教、科学与社会问题研究所,山东 济南 250012)

历史上,道教的修道成仙信仰,试图使人类躯体转化成为不朽之生命。以此为核心,遂有诸多出乎今人意料之科学技术和医药学成就,在道教中诞生或获得新的发展。道教的人体寄生虫学,就是这样一种引人入胜的成就。

关于中国古代的人类寄生虫学,涉及与道教相关内容的研究,中外学者有R.Hoeppli和I

Hung Ch’iang(强一宏)[1]、陈光裕、查传龙[2]、祝亚平[3]、翁屹、付雷[4]等先后曾进行探讨。历代道书之论诸“虫”者,可谓多矣,相对于古代道门之突出成就而言,学界对其史迹之实质性研究,则进展相当迟缓。

本文拟以《太上除三尸九虫保生经》为中心,探讨寄生虫学在道教中获得发展的思想根源,并对道经所述诸虫进行现代对应性分析,以揭示其对中国古代人体寄生虫学之贡献。

一、寄生虫学在道教中获得发展之宗教根源

中国古代的寄生虫学虽然不是产生于道教,却发达于道教。根源就是为道教神仙理想所支配的信仰,其修炼过程中以驱除人身中“三尸九虫”为前提的成仙模式,使驱虫自然而然地成为修炼的必经阶段。道教对人体寄生虫的认识,是从最初原始道教的三尸信仰出发,中经种种去“三尸”的努力,各种药物的尝试,而产生了排出肠道寄生虫的现象,因而坚定了进一步驱除三尸的信心,后来遂逐步发展、观察出更多的寄生虫,进入探讨具体寄生虫的阶段。

《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根据这种宇宙演化模式,《文子》进一步提出:“重浊为地,精微为天,……精气为人,粗气为虫。”[5]此说又见于公元前2世纪道家文献《淮南子·精神训》。这种解释遂成为中国古代天地生成理论之核心,也成为分析思考人体现象的思维方式。正是从这种思维方式中,道教引出自己独特的寄生虫学说。而道士对体内寄生虫的具体认识和控制,则是修仙活动的产物。

早期道教的三尸说对人体组成部分的等级化,是修仙的超越思维使然。它把人的欲望分解为三类,以人体上中下三部分来表示这些欲望,作为某种“虫”寄生于人体、与人共存的思想基础,而以去三尸为修仙初阶,而从对三尸的讨论中逐渐指向了体内具体的寄生虫。

道教三尸的观念,大致本于秦汉以来三虫的说法。《论衡·商虫》云:“人腹中有三虫,……三虫食肠。”《神农本草经》亦多次提到具有“杀三虫”疗效的药物。但这些“三虫”似具指人体内寄生虫而言。如肠道中有“三虫”的知识及其与神仙信仰的关系,见诸于《后汉书·方术列传》所述壶公对费长房的传奇性“试验”:“复使食粪,粪中有三虫,臭秽特甚,长房意恶之,翁曰:子几得道,恨于此不成,如何!”[6]纬书所存早期“仙经”《河图纪命符》首次将其神化为“三尸”:“人身中有三尸,三尸之为物,实魂魄鬼神之属也,欲使人早死。此尸当得作鬼,自放纵游行,飨食人祭醊,每到六甲穷日,辄上天白司命,道人罪过;过大者夺人纪,小者夺人算。故求仙之人,先去三尸,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众善,乃服药有益,乃成仙。”[7]

于是去三尸遂为成仙大要,或守庚申,或服药物,或用斋醮,或施咒符,但往往与寄生虫的治疗相混而论。如除治三尸虫、谷虫 (指通常所谓蛔虫)之法,《真诰》中就保存有数种①本段及下一节第一段中所引道教文献均载《道藏》中。。唐代道书《金碧五相类参同契》多处论及“三尸”与“三虫”,如“大药结就,五谷自除,三尸自亡,人乃长生延年百万劫,为天仙,永不堕于凡世间也”。又“三虫死,身作地行之仙,顶中鹤舞,足下生云,号曰真人,三阳真神助也”。卷下“除三虫章”:“三虫后来有姓名。嗜酒食肉好斗争,贪财贪色好人夭。除尽三虫寿延龄,谷气绝时虫自灭。”注:“三虫者三尸也。……在人身为三魂,亦名曰三尸。”关于“三虫”,唐梁丘子注《黄庭内景玉经注》卷中引《洞神诀》说:“上虫白而青,中虫白而黄,下虫白而黑。人死则三虫出为尸鬼,各化为物,与形为央,击之冲破也,其余诸虫,皆随人而亡。故学仙者清谨,备五清之气,然后服食药物以去三虫。”

质言之,去“三尸”的修道逻辑所指向的,实为一种宗教禁欲主义生活方式。国外如《早期道教的禁欲主义》[10]虽偶或提及早期道教的“三尸”信仰,但并未涉及“去三尸”信仰的这种思想背景和在医学史上的意义。事实上“去三尸”的努力,有一个从宗教到医学的蔓延流变与逐步化生过程。

二、《太上除三尸九虫保生经》的人体寄生虫学

在道教关于寄生虫学的论述中,《太上除三尸九虫保生经》(以下简称《保生经》)是最重要的一部著作,祝亚平认为它是“古代最为全面的关于寄生虫病的专门著作,代表了西方医学传入以前中国古代关于寄生虫病学的最高水平”[3]385。《保生经》保存了“赵先生”较多关于治三尸虫的论述。那么赵先生究竟是何人呢?五代宋初刘若拙撰、宋孙夷中编《三洞修道仪》说:“大约此教盛于吴蜀,迄于魏世,有嵩岳寇谦之天师,复大弘辟历于唐季。其间道业彰灼者,江左即有,若简寂先生陆公修静,中宇即有,若隐真赵先生。”可知赵先生显然是一位隐修道人。《保生经》叙“九虫图”传承说:“后有西蜀青城山道士赵希夷道业精微,登山历险。时彭州刺史庾河郎中迎在州中,师事之。后经数年,每至庚申日,依经守持,服饵符药,从午至子,昼夜不息,亦感三尸九虫下,遂命工人图其形质,将传保生之人。”则赵先生应即是西蜀青城山道士赵希夷,且可能是《保生经》的作者。即使不是原作者,其对人体寄生虫也有相当深入的研究。

《保生经》作者还谈到其友东平人陈灵章从唐元和至长庆年间在西蜀修道却虫的经历,并提到“唐光化三年”有青城山知观道士杨元一报告说见有二人仙去。从这些有关修道人士和时代的内容,可大致判断该书的年代。《道藏提要》认为其作者殆唐末西蜀人[9]。朱越利[10]、《道藏通考》[11]认为出于五代。

综上,《保生经》应是五代晚期所辑,其撰著者可能是唐末西蜀青城山道士赵希夷。以下就该书的寄生虫学成就,作一阐述。

(一)对人体寄生虫分类及危害之记述。《保生经》详细介绍了“九虫”的分类、习性及其危害,今择要如下:

1.伏虫长四寸,有髭牙,啮人精血。令人无力喘乏,时有恶心。五藏痛闷,走作上下搅刺胸肋。好食肉味生冷,荡散人真元。多阴汗,便溺余沥,背逆腰痛,使人气虚软弱,精滑脱失,致疾而死。

2.蚘虫又曰回虫,一雌一雄,心上心下食人血。令人心痛气急,肢节烦重,小便难涩,赤白不定,面无颜色,放痴慵懒,口吐清水。其虫长一尺,饮心血而通灵。

3.寸白虫或称白虫,长一寸,子孙相生,更长者四五寸已来。令人好吃生米、生茶、生鲙、生果及燋肉等物,宣泄人藏腑,瘦薄人形骸,呕痰多涕,面黄无力,咬人腹内搅刺,忽成气块,痛便难忍,时有痢疾,渐变脱肛。如或更餐鸡肉,特地虫生,长养无限,穿人藏腑,窝成窟穴不觉,气促而死。

4.肉虫如烂李,食人血。令人正气泄惫,淋漏余沥,举动蕤弱,筋背无力,皮毛瘙痒,肌肉渐渐干黑。居上膜中,令人好色,伐人劳病。慕肉血之味,枯阳灵之精,耗尽得疾而死。

5.肺虫状如蚕,老者色苍,或如红蚁,饮食人精气。坚守肺口,令人多痰咳嗽,变成疾,肋胀气急,夜卧不安,咙鸣如猫儿之声。能闭人五音,面无精光,皮毛枯瘁,髭发脱落,渐渐喘息无力。甚者更加咯血,耳张肩戴,胸堂骨出,形体瘦恶,只欲思睡。通连六腑,泄痢频下脓血,变成五痔,及传尸劳病复连,血干颊赤,骨蒸虚汗,涕唾腥咸,害及性命,瞥然而已。

6.胃虫如蟾,或如虎质,接人饮食,令人易饥。好血肉滋味之物,况生冷甜香之气。虚人藏腑,骨体瘦薄。唇焦而口生疮,鼻塞而皮毛瘙痒。四肢拘急,背膊烦劳。渐渐恶心,多生痰涕。饮酒呕逆,餐啜不加。气结心胸,走冲两肋,忽攻外肾,气尽而殂月华。

7.鬲虫,令人六识昏迷,少语多睡。睡后梦游,他邑登山,峻岭连绵,坠落。渡水乘船,忽遭沉迈。柳曲共妖桃语笑,花衢与阴秽相交。世人皆言魇也。此是阴气荡动,阳气全输。艳媚牵情,灵根斩伐。脱失精气,形转伤残。可惜红颜,参差觉老。

8.赤虫,令人无气虚惫,腰重眼昏,两耳鸣聋。阴痒盗汗,精滑冷脱。膂痛背闷,骨髓酸疼。饮食无味,肠胃虚吼。精随水转,化入小便。气浊血滞,结成疮肿痈疽,而致夭伤。

9.蜣虫色黑,身外有微虫,周帀无数,细如菜子也,此群虫之主。为人皮肤疮疥、恶癣,头上白屑、甲虱,并阴疽湿痒、痔漏、鼠妳、白瘨,无所不作。蚀人牙齿蚛落,无故出血,臰气冲人,及脚下窝旋,顽痹大风,癞疮遍身,脓血尸臰,眉毛坠落,肉色渐加青黑,递相易人。父子绝骨肉之亲,夫妻弃义合之体。

由上可见《保生经》已鉴别出一些寄生虫,其分类较之《巢氏诸病源候论》和《备急千金要方》亦有进步,且提供许多图像。这部著作的出现,应该说是中古时期中国医学科学领域的一个重要进步。

(二)驱虫方法之记述。《保生经》对各种寄生虫的驱除方法亦有记载,如:“伏虫……早宜服矾液,贯众丹砂,固闭除之,免此虫于内害乱于生元也。蚘虫……常宜以丹砂书真一符塞之,及吞二气水银杀之。寸白虫……如服水银、丹砂杀灭,渐渐安宁也。肉虫……急宜服二气丹砂绝灭之,而免形骸消瘦也。肺虫……宜服海鱼丹、金花散、紫苏汤顺肺,煎即得除其根本。不然者,肺胀乱脚蕤,不觉气乏而夭也。胃虫……先补于心脾日精,后消于阴魄,虫当溶化,丹驻颜红。鬲虫……若得灵砂服饵,歃血拊肌而活。似旱苗得一溉之功,如田获十倍之利。赤虫……宜先饵镇心砂安魂,药补虚丹固闭二门,使荣卫交通,虫自消化,免形骸枯损矣。蜣虫……故圣贤留其至药妙诀,使后人先沐浴斋戒,然后至服丹砂、水银、矾液、轻粉,杀三尸虫而免害及子孙形体,保其安康也。”此外《保生经》还提到其他一些应对之法,如可杀各种寄生虫的“老君去尸虫方”:“贯众,五分,杀伏虫。白雀芦,十二分,杀尤虫。蜀漆,三分,杀白虫。芜荑,五分,杀肉虫。雷丸,五分,杀赤虫。僵蚕,四分,杀鬲虫。厚朴,五分,杀肺虫。狼牙子,四分,杀胃虫。石蚕,五分,杀蜣虫。右件九味,细挫,熬令香熟,捣罗为末,蜜丸如梧桐子大。以轻粉浆服五九,日三服。加至十丸,三十日见效。六十日百病愈,众虫尽,病差。”又如“初神去本丸”,又名“制虫丸”:“此药益补,除千灾,固魂魄,填液血也。服尽一剂,则谷虫死,虫死则三尸枯。亦可常服,谷虫既灭,使食谷而无病,过饱而无伤。此至真之言,固合修之。”

除了这些服药驱虫法,经中还有“守庚申之日法”、“赵真人除三尸九虫法”等,均为道术,已超出一般医学范畴。

(三)“九虫”图:某些寄生生物的指代符号。道书所记,虽名之曰“虫”,但实非全为一般经验中的寄生虫,而是包括古代道门医家及炼养家所了解和观察的一些重大病患,是对各种病患威胁的约简记述。谓之“约简”,乃谓“九虫”名下之所包含,实乃古代农业社会生活中逐渐认识到的最常见最难控制的寄生虫——如“伏虫”(钩虫)被称为“群虫之主”,或最可怕的烈性疾病——如“蜣虫”(麻风病)也被称为“群虫之主”。事实上不同道书和医学文献对道门关于“九虫”名单的传承有所不同,故清理“九虫”说实得11种虫。

虽然中国古代对寄生生物认识较早,“九虫”的记载屡见于医籍,但多传自道书且有说无图,而道经中却保存了珍贵的“九虫图”。白云霁《道藏目录详注》在记述三部与寄生虫有关的道经时说:《太上除三尸九虫保生经》。原注:“一卷,有符像。”《太上老君玄妙枕中内德神咒经》。原注:“三魂七魄三尸九虫等图咒法。”《黄庭遁甲缘身经》。原注:“与《内德》二经同卷。存想炼神法。”而今本《道藏》中“三魂七魄、三尸九虫等图咒法”已不存,因此只能依据《保生经》及后来的《金笥玄玄》等道经来了解道教对三尸九虫的文字描述和图像。《保生经》有关虫的十一种图文并茂的讨论,恐亦辑录三部道经而来:其中,前半部分对“伏虫”、“蚘虫”即“回虫”、“寸白虫”、“肉虫”、“肺虫”、“胃虫”、“鬲虫”、“赤虫”、“蜣虫”等“九虫”的描述,当出自一部道经;中间部分对“伊羊虫”和“传胎知命虫”的描述,则当分别出自另外两部道经。而且从《保生经》可以看出某种编辑过程的粗糙破绽:在叙述“九虫”的名单和简单特征后,在末尾“九曰蜣虫,色黑”之后,接着写出一段关于此虫“身外有微虫千万”等形态描述及其危害性,而这段文字所出突兀,无疑是从某个版本抄写而来,可能是因其对“蜣虫”的描述,与本经下文的大段描述在文字上所有不同,所以姑抄置名录之后,尽管在行文体例上明显不合适。但这却暴露出该经系多种文本抄并而成这一秘密。

尽管如此,《保生经》中的“九虫图”乃是最早的人体寄生虫图谱,保存了10世纪以前道教在寄生虫学领域的成果,当无疑义。祝亚平认为,《保生经》中的“九虫图”,从形态上来看与现代的寄生图谱极为相近,特别是蛔虫、寸白虫、伏虫都是典型的肠道寄生虫的形状,只有根据具体的实物才可能画成较逼真的图形[3]383。这些虫图究竟所指者何,下文拟论之。

《保生经》关于寄生虫的记述及其图像化表达,在生物学发展史上有很重要的价值。或许其中伴有谬误,但重要的是这些“虫”的图像所指代的当时已获感知把握的某些真实存在,是道士对某些肉眼可见和虽不可见但判知其有的寄生生物 (“微虫”)的图像化、符号化表达。这种形式,本身也可以说是科学发展过程中,人类走向对微生物真切观察把握的一个重要前站,是人类向着目标挺进获得清晰认识之前的引导性一步。

三、诸“虫”之现代对应性辨析

近60年来有些学者对“九虫”根据现代寄生虫学进行了对应性探讨。1950年,R.Hoeppli和I-Hung Ch’iang(强一宏)提出,“九虫”中三种应是绦虫、似蚓蛔线虫、蠕形住肠线虫(蛲虫),但“伏虫”、“肉虫”、“肺虫”、“胃虫”、“弱虫”、“赤虫”等六虫,及“尸虫”(或曰“痨虫”)和“应声虫”等,则“纯属想象”[1]。这一判断缺乏研究依据,颇有任意之嫌,对此学界已有批评[2],且未注意到《保生经》的存在。陈光裕、查传龙曾提出“九虫”的对应性寄生虫[2],祝亚平曾据以制表[3]384。近有学者提出,九虫仅蛔虫、白虫和蛲虫等3种基本可确定,对伏虫、赤虫的描述尚存疑问,肉虫、弱虫、肺虫和胃虫等4种可能是谬误[4]。这里就道门所述诸虫之对应性所指,试作探讨。鉴于学界对蛔虫、白虫和蛲虫三种已取得较多共识,不拟讨论。

自两晋开始,中原汉族人民先后有四次大规模的迁徙入闽,南宋时移民传承着中原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技术,同时经受黄河、长江、闽江流域等不同地域文化的碰撞与交融,逐渐形成了福建宋明时期的“闽学”。加上遵循了周易理论,强调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和对自然环境的充分尊重,闽北古民居建筑在建筑选址,建筑布局,建筑构造,建筑装饰等方面,都形成了典型的闽越地域文化特点。

(一)伏虫。经文叙述见前一节。陈光裕等认为“伏虫”可能是“钩虫”。按现代寄生虫学,寄生人体消化道的线虫中,钩虫的危害性最重。钩虫成虫体长约1厘米左右,为半透明肉红色软体,前端较细,顶端由坚韧角质构成发达的口囊,以满足其吸血习性。其长期寄生消化道内,可致人体慢性失血,出现贫血及与贫血相关症状。钩虫死虫为灰白色,而《保生经》说“虫色青”,所记或许是死亡较久之虫的颜色。

图1 伏虫图

用电镜放大百倍观察,钩虫确有“牙”但无“髭”,中国人常见的两种钩虫,十二指肠钩虫的口囊有两对钩齿,美洲钩虫的口囊有一对板齿。《保生经》的“伏虫”图,对头部作夸张性描画,以合文中“有髭牙,啮人精血”的叙述,但头部并未画出口部结构,而仅见大头和髭须,可见所画并非观察结果,而是基于其吸血习性的想象性描绘。

(二)赤虫。经文叙述见前一节。《保生经》将“赤虫”画成较宽肥的片状软体形态,大体符合姜片虫的肥大特征;又诸文献说该虫“色赤”,“状如生肉”,亦符合姜片虫的肉红色特点。故“赤虫”所指可能是姜片虫。按现代寄生虫学,姜片虫为寄生人体小肠中的大型吸虫,可致腹痛、腹泻等胃肠道疾病症状。其成虫硕大,长20-75mm,宽8-20mm,厚0.5-3mm,长椭圆形,虫体内丰富的肌肉收缩可使其大小有显著变化。成虫寄生在终宿主小肠上段,其头部、腹部两吸盘具有很强的吸附力,对小肠内壁的破坏力强;有时能进入胆道,对胆道产生阻塞作用,并携带肠道细菌引发急性胆管炎或胆囊炎,其死亡虫体或虫卵遗留胆内亦可渐形成胆结石。《保生经》说“赤虫”,“令人无气虚惫,腰重眼昏,两耳鸣聋”,特别是“饮食无味,肠胃虚吼”,符合姜片虫患者症状特征。

图2 赤虫图

图3 姜片虫

(三)肉虫。经文叙述见前一节。“肉虫”应是硬蜱。蜱属蛛形纲,无触角和翅,仅有单眼或眼退化,成虫8足,体长约3-29mm。硬蜱是一种外寄生虫,成虫遇到动物身体即迅速穿孔进入皮下,吸足血后,虫体胀大数十倍以上,雌虫吸饱血后甚至膨胀一二百倍。呈紫黑色圆形,滚落脱离寄主。《保生经》将“肉虫”画为8条腿,称其“如烂李”、“色黑”,大概是因为道士用药杀虫后观察吸血后死虫的颜色。但其所画硬蜱的口和两眼的位置与实际相反,应是在呈尖形的颚体即假头一方。

经中说“肉虫如烂李”,是指硬蜱吸血后死虫的颜色,似将要烂掉的李子,色近黑红。硬蜱是一种很贪婪的吸血类寄生虫,“食人血”是其最大习性,“令人正气泄惫,淋漏余沥,举动蕤弱,筋背无力,皮毛瘙痒,肌肉渐渐干黑”,是因为雌蜱平均每次吸血量可达0.4毫升,若其寄生较多,可致贫血、消瘦无力,其分泌的神经毒素可导致肢体麻痹。此外硬蜱还会传播其他疾病。“居上膜中”,这一说法很准确地记述了硬蜱在皮肤上穿凿隧道,寄生于皮下的情形。所谓“令人好色,伐人劳病。慕肉血之味,枯阳灵之精,耗尽得疾而死”之说则是宗教文献中典型的借题发挥式教化语言。

图4 肉虫图

图5 硬蜱

(四)肺虫。经文叙述见前一节。《保生经》所记“肺虫”症状是典型的肺癌表现。经文说“肺虫”乃“坚守肺口”,其位置与肺癌相合。“令人多痰咳嗽”、“涕唾腥咸”等说,符合现代医学关于肺癌症状的描述,即患者多咳嗽、阵发性刺激性呛咳,咳时有泡沫白腻痰或无痰。所谓“肋胀气急,夜卧不安,咙鸣如猫儿之声”等对患者症状的描述,很合乎肺癌气促、胸部压迫乃至胸痛、身体发热等症状。“甚者更加咯血”,贴切地表达了肺癌患者咯血或痰中带血丝、血块的重要症状。“能闭人五音”、“渐渐喘息无力”,是因为后期出现的压迫和转移症状,因压迫喉返神经而致声带麻痹、声音嘶哑,故喘息语言皆无力。“耳张肩戴”、“面无精光,皮毛枯瘁,髭发脱落”,是说肺癌大量生长压迫上腔静脉和奇静脉,导致胸部静脉怒张,颈面部发生水肿,皮肤变得暗紫,视力变得模糊,且头晕头痛,而癌变侵及颈交感神经丛,则导致眼睑下垂、眼球凹陷、瞳孔缩小等突出症状。癌变发展亦压迫食管引起进食困难而致营养性萎缩,身体变得极为瘦弱,即表现出“胸堂骨出,形体瘦恶,只欲思睡”的症状。“血干颊赤,骨蒸虚汗”、“害及性命,瞥然而已”等则是对该病所致身体状况的一般描述。

所谓“通连六腑,泄痢频下脓血,变成五痔”,显然是肺癌转移后在其他部位的表现。所谓“及传尸劳病复连”,更加证明这是肺部疾病,且颇有似肺结核病之症状,而不是转变成肺结核病。当然,如果缺乏防范,患病虚弱的身体也有可能在某种环境下进一步感染 (“复连”)传尸劳病 (肺结核)。至于说“肺虫状如蚕,老者色苍,或如红蚁”,难与现代肺癌观察相对应。

图6 肺虫图

图7 鬲虫图

道书述此“虫”,“令人六识昏迷,少语多睡”,这是肝昏迷疾病的重要表现。按现代医学,肝昏一期表现为轻度神志模糊、丧失定向力、思维变慢,并有情绪或举止的变化,伴有语言不清等症状。这种异常精神状态,难免出现“睡后梦游,他邑登山,峻岭连绵,坠落。渡水乘船,忽遭沉迈”之类梦境。至于“柳曲共妖桃语笑,花衢与阴秽相交”等虚实不同的表现或感觉,颇似该病二期反应,即嗜睡、性格改变、举止异常,并表现出欣快、骚动等异常状况,所谓“世人皆言魇也”,是不知其因而以为是鬼魔所致。该病三期则身体木僵,虽尚能说话并按简单命令行事,但已言语不清且有明显的神志模糊。至四期则表现昏迷,仅对痛觉有反应。到五期已呈深度昏迷。道书说“此是阴气荡动,阳气全输。艳媚牵情,灵根斩伐。脱失精气,形转伤残。可惜红颜,参差觉老。”对该症所致身体损害的这一总体判断,符合肝昏迷的基本特征。至于说“鬲虫,如苽瓣”,恐系想象或对病源所在之误判。

(六)蜣虫。经文叙述见前一节。“蜣虫”所指代的某种致病之“虫”,应是麻风杆菌。麻风病是麻风杆菌引起的慢性接触性传染病,它侵害人体皮肤和神经,可致皮肤、神经、四肢和眼睛的进行性、永久性破坏。最常见的是结核样型麻风,约占发病率的70%。其皮肤病变,多发生于面、四肢、肩、背、臀,往往表现为丘疹状,重者出现鹰爪手、肌肉萎缩、指趾萎缩甚至消失。麻风杆菌常侵害耳大神经、尺神经、桡神经、腓神经及胫神经,并使皮肤发生病变。所以道书说“为人皮肤疮疥、恶癣,头上白屑、甲虱,并阴疽湿痒、痔漏、鼠妳、白瘨,无所不作”,以及“脚下窝旋,顽痹大风,癞疮遍身,脓血尸臰,眉毛坠落,肉色渐加青黑”,这些都应是对麻风杆菌侵害身体各处所致破坏的详细描述。其中关于麻风杆菌破坏足底神经使人足底溃疡失去痛觉致局部坏死成洞窝状、破坏表皮而致癞疮遍身、眉毛坠落,以及肉色变成青黑,都是比较突出的麻风病症状。“蚀人牙齿蚛落,无故出血,臰气冲人”,是因为口腔受到麻风杆菌侵害导致神经脓肿牙齿脱落。

所谓“递相易人”、“害及子孙形体”、“父子绝骨肉之亲,夫妻弃义合之体”等说法,表明作者知晓这种疾病的高传染性。故其治疗,则“使后人先沐浴斋戒”,然后“服丹砂、水银、矾液、轻粉,杀三尸虫”。文中“蜣虫色黑,身外有微虫,周币无数,细如菜子也”的说法,究竟源于何种观察,未知。从《保生经》对“蜣虫”的特别描述,“蜣虫”与“蛲虫”看来不是同一种虫。或者,此段经文中关于“蜣虫”的描述,窜入了对“蛲虫”症状的记述文本;况且古人并无标准病例观念,或许不同情形的病案被综合,或患者本即一身多病,而俱入本症,亦未可知。总之不应简单判之为“蛲虫”症候。

图8 蜣虫图

图9 胃虫图

(七)胃虫。经文叙述见前一节。“胃虫”所指代致病之“虫”,应是胃溃疡病原。胃溃疡的典型表现为饥饿不适、饱胀嗳气、泛酸,或于餐后定时出现中上腹慢性疼痛,严重者并有黑便和呕血等症状。现已发现,胃溃疡病原乃是“幽门螺杆菌”[12]。《保生经》说“胃虫如蟾,或如虎质,接人饮食,令人易饥”、“虚人藏腑,骨体瘦薄”,符合现代医学对其症状的描述。“好血肉滋味之物,况生冷甜香之气”,亦颇符合胃溃疡患者对食物的挑剔特点。“气结心胸,走冲两肋”即指饭后定时出现的中上腹慢性疼痛。“渐渐恶心,多生痰涕。饮酒呕逆,餐啜不加”是对病况发展的描述,其中对患者饮酒后易发生呕逆的观察很准确。“唇焦而口生疮,鼻塞而皮毛瘙痒”等则应是该病患者的一些附带症状。《诸病源候总论》卷一八“九虫病诸候”说“胃虫,令人呕吐,胃逆喜哕”。所谓“胃逆喜哕”即泛酸、饱胀嗳气,准确地描述了胃溃疡发作的症状。

(八)伊羊虫。《保生经》云:“李公云:‘九十余日不食,必无滓秽,应有异事。’令于盆子中退。良久间,下一团脂膜,转动不住,以水洗之,膜透乃见,有虫两枚,髭爪俱备,色黑。每个有脚六只,髭长五分,丹眼,足头皆如朱点,状似夏中柳树上虫,俗呼曰‘伊羊’。遂各取手内,拳之耕人手,如石鼠,众呼异之。嗟乎!五藏有如是之虫,人岂得长寿。陈君服丹,退下此虫毕,颜如童稚,耳目聪明,后入青城山不复出。乃编入策,并图其形,将警来者。”

柳树的主要虫害是“天牛”,古人称之“伊羊”。道士排出的虫,“状似夏中柳树上虫”,且“足头皆如朱点”(很像“星天牛”),故名之“伊羊虫”。经中说“伊羊虫”有6只脚,与天牛相同;又说其“髭长5分”,即其长须大约有1.48厘米长;观“伊羊虫图”,颈部左右各画5根须,盖其髭。这种有髭须的体态确与天牛相近,但其髭须长度,相对于其身长或腿长则差距甚大,远不如天牛。天牛之须左右各一根,甚长,有些与身同长。今取“伊羊虫”、天牛二图相较,可以看出,除髭须不同,其余确实颇似天牛,特别是前面两只巨钳般的长牙甚似,而“伊羊虫图”画之尤为突出。

图10 伊羊虫图

图11 天牛

究竟“伊羊虫”是什么虫?有两种可能:其一,道士排泄过程中不慎混入便盆中的天牛、蜣螂之类昆虫。其二,被道士暗中掺入排泄物中的此类昆虫。其耗时“良久”才在盆中排出“一团脂膜”,且“转动不住”,而最后清洗找出的竟然是非常鲜活的两只虫,可见这一排“虫”过程可能因有好事者急欲观察而被当事道士一再推迟,以便择机作伪。其如此做法,目的是欲让人相信他按照去三尸九虫道法修炼成功,排出了尸虫,证其修道有成,将成仙人。

根据以上讨论,结合前人研究,庶成下表。其中“虫图”一栏,系将《保生经》各虫图像与现代有关对应图像比较。其中,“肉虫”(硬蜱)之图最为近真。

表1 诸文献论“九虫”所见11虫对应表

四、道书“微虫”观察记录之科学价值

虽然道书中文字和图像对各种“虫”的描述有不少想象的成分,但其中仍有些基于仔细观察的文字描述和图像描绘,具有重要的科学价值。

《保生经》对诸“虫”形态的描述和图像表示,及其所致症状描述,虽有一定的想象成分甚至宗教神学成分,但其中包含的科学价值亦不可否认。其图像对伏虫 (钩虫)、回虫 (蛔虫)、寸白虫 (带绦虫)、赤虫 (姜片虫)等体内寄生虫和对肉虫 (硬蜱)这种体外寄生虫的摹画,具有不同程度的准确性;若去除古人对各虫头部的夸张性描画,而观其对各虫软体形态的表现,就会看出这些虫图颇近真实,应有现实观察的基础。

总之,以《保生经》为代表的道教寄生虫学著作,体现了唐末五代以前中国在寄生生物学、病原学和微生物学领域所取得的最高科学成就。通过对这些微细小虫 (也许是病体上的“虫”,也许是替代性的菜虫,也许是逻辑推断而把握到的“虫”)的认识,道士们似乎已感觉到:有某些更细微的害虫在破坏人体健康;他们把人体常见的一些皮肤病,如疮疥、恶癣、头上白屑、甲虱、阴疽湿痒乃至痔漏等,都归咎于这类细微的“虫”。可以说,从北朝《集验方》所集道门关于蛲虫“至细微、形如菜虫”的入微认识,到《保生经》的“微虫”说,已形成一种由宏观渐向微观进行观察的细化进路,从而为其后 (如宋代《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论治“传尸痨”(肺结核)对致病微生物 (“虫”)的研究及应对,奠定了肉眼不可见微生物之科学认识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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