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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在涝池里喝水

2009-12-25冯积岐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09年12期
关键词:脏水蹄子步子

冯积岐

牛刚从犁上卸下来。牛仿佛收割后残留在地里的大豆叶子被西北风追逐着,撂开蹄子向涝池里跑。牛跑动的时候尾巴旗杆一般竖起来。牛渴了,牛要去涝池里喝水。

涝池在城堡外面的一面坡底下,坡像“人”字右边的那一捺,缓慢、扎实地出了锋。牛蹄子把那半个“人”字给搅乱了,扬起来的细土给牛毛上新添了一层毛。牛在这一面坡上争夺着,看谁抢先把嘴浸在涝池里。

第一个到达涝池畔的牛还保持着绅士风度,它彬彬有礼地把前蹄子踏进浅水中,后蹄子自觉地留在了岸边。牛用嘴把涝池里的水拨开,把浮在水面上的那些暗绿色和灰褐色的脏东西拨到两边去,然后,将嘴伸到水中去咂;牛咂得很长很长,至少有三尺长。牛咕儿咕儿的咽水声比鸡蛋还大。牛这么长长地吊了一会儿,提起水淋淋的嘴,换一口气,再咂。后来涌来的牛就不顾及秩序了,它们凭力气凭胆量朝涝池里面走。牛用自己的蹄子用自己的身体把脏水弄得更脏了。牛到涝池里面去是为了拣清水喝,牛自己没有喝上清水,自己给自己的胃里面又添了脏的分量。

第一头牛的文质彬彬被几头凶蛮的牛凶蛮地赶走了。第一头牛收起了多余的礼仪,不顾一切地涉到前面去,以致水淹到它的肚皮以上。它回头一看,自己依然站在最前边,又开始心安理得地喝水了。

既然水弄脏了,大家就一起脏吧。于是,牛在水中喝,牛在水中尿尿,牛在水中拉屎,牛喝下去了自己的尿和屎,也喝下去了同类的尿和屎。牛都这样。大家就扯平了。

在牛那里也有比喝水更迫切更难耐的事情。一旦有一头公牛发了情,脱开了缰,就追着那头母牛一路狂奔,从饲养室门前,从涝池里的土坡上追下去,追进了涝池里的水中。牛在水中不喝水,尽管牛很渴。牛在水中争先恐后地将前蹄子向母牛的身上搭,但这一头还没趴稳当,那一头就用犄角把这一头打下来了。每一头公牛都想爬上母牛的脊背去试一试。每逢这时候,饲养员便扯开嗓子骂,用最不要脸、最粗俗、最解馋的话骂牛。尽管骂了牛的八辈子先人,牛还是厚着脸,牛想干比口渴更难耐的事。牛经过努力之后大概以为是妄然的,牛大概在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很悲哀(公牛都是阉割了的),牛大概觉得自己的举起很可笑,也未免有些伤感,牛就放弃了那种吃力不讨好的努力。牛开始喝水了。喝水对牛来说才是实实在在的事情。牛喝饱了水便不再闹了。

牛装着满满一肚子水向回走。牛上坡时摇摇摆摆的,步子很稳当,斯斯文文的样子像个秀才。母牛走在前边,公牛用嘴巴在母牛的水门上一走一拱,拱得极有路数,极骚情,个个都是情场老手的模样。而母牛的步子迈得不紧不慢,温情地接受公牛的挑逗和爱意。涝池里的那面坡上撒满了牛的情意,雄壮的公牛一旦动感情了,是极细腻极丰富的。

牛大摇大摆地向饲养室门前走,饲养员眯着眼,将鞭子拿在手里,一下也不挥动,只是看着牛。人如果像牛这样能满足,也就很幸福的。人的一生还希图什么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牛喝着涝池里的脏水过日子。一旦下雪天,涝池里的坡滑得下不去,饲养员老汉只好从井里打清水叫牛喝。牛喝清水时就皱起了眉头,喝得极细极短。牛喝惯了涝池里的脏水,牛的肠胃适应了脏水的颜色、味道和气息。涝池里的水长血长肉长筋骨,长得一身膘一身劲。牛在盛清水的石槽里出来嘴一声长叫:“我们是喝脏水长大的,我们很难习惯清清的、干净的水。”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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