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周

彭乘为宋真宗时进士，宋仁宗时封学士，在集贤馆修书，正三品的官，厅级干部。

一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宋仁宗处理完国家大事，忽然来了兴致，要带着大臣们去钓鱼。身为大臣之一，彭乘自然也跟着去了。

君臣数十人，乘辇的乘辇，坐轿的坐轿，浩浩荡荡来到了汴梁城西金明池，拴上钓丝，串上鱼饵，挂上浮子，纷纷钓起鱼来。

彭乘打小就是钓鱼能手，用的鱼饵好，造的窝子也好，刚摆好阵势，浮子就猛晃起来。彭乘喜道：“乖乖，来个大的。”说着就要举竿。不料却被同事捣了一下，那同事连使眼色，又指指仁宗和其他大臣，摇摇头，就不言语了。

什么意思呢?如果您在机关待过，就能体会到个中深意。那同事又使眼色又摇头，无非是提醒彭乘：领导们还没钓上来呢，咱可不敢先举竿。他见彭乘不明所以，就压低了声音，文绉绉地说：“彭学士，汝欲逾礼乎?”

宋朝人说的“礼”，不能当礼节、礼仪讲，而是指规矩、制度，指人们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按“礼”之规定，大家在一起钓鱼的时候，皇帝没钓上来，宰相就不能钓上来；宰相没钓上来，参知政事就不能钓上来；参知政事钓不上来，像彭乘这种正三品的翰林学士就更不能钓上来。彭乘虽是个愣头青，但还不敢逾礼，同事这么一点醒，他马上明白过来，赶紧把钓鱼竿放下去，压了又压，唯恐水里那条鱼发神经，“啪”的一声蹦出水面。

在宋朝人看来，钓鱼可分三重境界：为了钓鱼而钓鱼，档次最低，属于第三重境界；为了休闲而钓鱼，略微有些风雅之意，属于第二重境界；像彭乘他们，既不是为了钓鱼，也不是为了休闲，而是为了“礼”，这才叫摆脱了低级趣味，达到了钓鱼的第一重境界：眼中无鱼，心中也无鱼，有的只是领导。

仅就钓鱼而言，现在已经很难达到第一重境界了，不过在开会的时候，还是可以跟宋朝人相媲美的。时下开会也可以分三重境界：集体讨论，举手表决，就事论事，讲求效率，为了问题而开会，属于第三重境界；选个风景区，订个大酒店，会上扯闲篇，会后搓麻将，为了休闲而开会，属于第二重境界；把同一套精神听到五百遍以上，还要专心致志、装模作样，这就是为了领导而开会，属于最高境界。跟钓鱼一样，开会的最高境界是：眼中无会，心中也无会，有的只是领导。

等级社会发明了“礼”，实在是妙不可言。古人依“礼”而钓鱼，就能明白谁是他的主子；我们依“礼”而开会，就能领会谁是咱的上级。这样把鱼钓到一千遍，或者把会开到一千遍，就能把等级意识一次再一次地强化。

有了这第一重境界，剩下的故事就简单啦，大伙依“礼”钓完了鱼，宋仁宗作总结发言：今天这次钓鱼，钓得圆满，钓得成功，钓出了思想，钓出了纪律……

你得明白，这绝非套话。

编辑石用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