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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沆为相:葫芦无口有乾坤

2009-11-16李延军

百家讲坛 2009年17期
关键词:帝国皇帝

李延军

千年前的惊险一幕

那该是上一个千年之交时,险象环生的官场上的一组惊险镜头:

当时的天下老大宋真宗赵元侃正值青春旺盛、血气方刚。偶尔的春心骚动、心血来潮。迷上某位性感十足的美眉,这应该是一个发育正常的男人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即使是一言九鼎的大宋帝国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也不例外。

赵天子一时色迷心窍,花心绽放,急不可耐地欲将一位刘姓美女包为N奶。在我们惯常的思维定势中,唯我独尊的赵元侃只需龙喙轻啄,牙缝里嘟嚷一声一句顶一万句的最高指示,甚至一个暖昧的有色眼神,准能一呼百应,不露声色地遂心如愿,瞬间抱得美人归。

然而,令我们大跌眼镜的是,宋真宗对此等鸡毛蒜皮般的生活小事,居然心存忐忑,履行起了非正式的组织程序:私下写了一封被称作手诏的皇家文书。趁夜色朦胧之际,悄悄地派自己的贴身秘书(内侍)送给了一位瘦骨嶙峋的干瘪老头儿。试图征得他的首肯!

无论当时或如今,接下来的情景都更令人惊诧。重重夜幕之下,老头儿看完皇上的手谕后,竟当着老板亲信的面儿,没有片刻丝毫的犹豫,就把手谕放到了案上燃烧着的烛火上。

可怜那张令人望而生畏、顶礼膜拜的皇家手谕,瞬间就灰飞烟灭了。这还没完,老头儿还请秘书带给主子一句狠话:“但道臣沆以为不可!”意思是说,就说我李沆不同意这事儿!

结果,皇帝老大居然真的终止了自己那股澎湃骚动的春心欲念。

在我有限的印象中。有宋一朝,只有黑脸包公敢对皇亲国戚肆无忌惮。但也从未听说过他对皇帝本人有过什么造次。而倔强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李沆。竟如此骨鲠千秋,敢对一国之君有恃无恐地说“不”!这绝不是小说演义,而是于史可查的。这不能不令人折叹,也让人不禁为他捏上一把冷汗。

李沆与人们耳熟能详的大事不糊涂的吕端、赶斋的吕蒙正、机智正直的寇准等名角大腕儿大抵是同一时代的历史人物。甚至有的还与他同榜中举或同朝为官共事。别人的故事,无论民间传说,还是戏曲小说,多有涉猎,流传甚广。唯独李沆寂寂无名,千年孤独,千年不闻,被人冷落在历史旧书一隅,极少有人问津。但皇皇青史信手翻来,李沆说“不”的史料俯拾即是,且件件令人触目惊心。

对皇帝说“不”的另类宰相

一个人一生对掌握着自己命运的上司,只说一次“不”,可能尚不算难,难的是一生都在对上司不断地说“不”,而李沆终其一生都在对掌握着万万人小命的上司说“不”,更是难上加难。

“伴君如伴虎”并非一句戏言。而是帝国两千年来的代代宰相们集体总结出来的喋血定律。李沆的难,局外人无从体会与置喙。青史黄卷为我们留下的,也只是一页页有关李沆惊心动魄地说“不”的寂寞文字。

宋真宗想纳个漂亮后妃,身为一国之相的李沆担心他沉迷于美色,荒疏朝政,极力反对阻止。似乎倒也可以理解,但在皇帝他妈——明德皇太后死时,李沆的一系列乖戾表现,就令人有些不可恩议了。在皇家私事就是国之大事的专制王朝里,国丧期间,李沆不但不积极跻身于皇太后、国奶奶的治丧委员会,低眉顺目效犬马之劳。争功邀宠挣表现,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闹丧搅局。

《宋会要·礼》中记载,真宗景德元年三月十五日,明德皇太后崩。可不料两天后的十七日,置身局外的李沆不但毫无悲伤之态,反而在此节骨眼儿上给皇帝递上了一份工作报告,要求皇帝立马上朝办公听政。正在饱尝丧母之痛的皇帝兼孝子元侃,并没有理会。

十九日,根本不看上司脸色行事的李沆再次上表,老板仍无反应。又过了两天,蛮横的李沆不再等了,他急吼吼地领着一帮人,齐聚万安宫门前,集体上访示威,非请重孝在身的皇帝出来对话不可!

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正在披麻戴孝的赵元侃没有龙颜震怒,而是。号泣见之”。作为臣下的李沆,见了悲痛万分的皇帝,居然没有半句节哀顺变的礼节性安慰,而是慷慨激昂、振振有词:“军国事繁,不可暂旷。愿以天下为念,早俞众恳。”莫名其妙的是,赵元侃居然无可奈何地哀告李沆:“梓宫在殡,四方之事,各有司存。所请听政,朕情所未悉。”

大老板说得人情人理,政府还有那么多职能部门,都在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职,何况李沆本人又是“各有司存”的总首脑,兼大宋公司的CEO,工作上的事儿按规定和程序,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能耽误多少军国大事啊?何必非要扭着家里正停着丧、披麻戴孝的领导不放呢!君不见,明朝还有不少超级皇帝。几十年都不上朝办公呢!再说了,李沆汇报的那些事,史书也语焉不详,可见并非什么离开一把手就转不开圈的紧急军务。可是,李沆脑门子上就那一根儿牛筋!

从古到今皇皇数千年青史,在比蝗虫还要多的浩浩荡荡的官员队伍中,像李沆这样,做官做到如此一本正经,公然犯上说“不”的骨鲠分子,除了明朝的海瑞,还真让人想不出第二个。

在以李沆为首的大宋朝堂上,可怜的宋真宗就是给自己的女婿颁发个荣誉头衔,也要受到李沆的掣肘牵制。

有一次,宋真宗想照顾一下驸马都尉石保吉,欲把一顶称作“使相”的官帽送给他。这么点儿私心,对一个专制帝王而言。在帝国的臣民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再说“使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儿,就是节度使加同平章事、侍中、中书令等头衔,或是原任宰相的勋旧大臣,罢政后加节度使的头衔,但都不领中书政事,根本没有具体实权,仅是一种象征性的荣誉官衔。然而,李沆却甩给皇帝这样的一番话:“赏典之行,须有所自。保吉因缘戚里,无攻战之劳,台席之拜,恐腾物议。”

李沆给老板上纲上线,理论讲得一套一套的,一本正经且有板有眼:升迁赏罚都要于法有据,不能因为石保吉是老板的亲戚,就可以不立战功而获得提拔升迁。任人唯亲,搞裙带关系,怕的是人民群众在背后议论!

宋真宗实在于心不甘,“再三询之”,也不知他前前后后共向李沆求了多少次情,然而“执议如初,遂止”。倔强的李沆,愣是没给老板这点儿面子,赵皇帝竟只能乖乖地不了了之。但此时,李沆的生命之灯也将油尽光灭,没过多久就独自驾鹤西去了。此后不到两个月时间,石驸马就如愿以偿地戴上了那顶被李沆一再搁置的“使相”官帽。

可见,李沆对上级说“不”的牛劲,是一直坚持到死的。

对皇帝说“不”,对李沆来说还不是最难,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大宋帝国的神圣领土说“不”!帝国领土主权神圣不可侵犯,皇天后土寸土必争的传统强大政治伦理,依然未能阻止李沆在说“不”的道路上大步前进!

在大宋与西夏对峙期间,叛乱分子李继迁兵强马壮,一直盘踞着帝国西北的边陲重镇——灵州,并大有谋取朔方之意图。大宋后勤供给困难,久战不决,已陷入了这场边境战争的泥沼。朝廷上下对此一时议论纷纷,官员们纷纷强烈呼吁:灵州乃大宋帝国锱铢

必较的神圣领土,战略位置非常重要,一旦丢失,四周诸郡就会相继沦丧,因此,加大对李继迁的军事打击力度,势在必行。赵元侃认为非常正确。

此时,如果李沆也随波逐流,附和众议,则是一幅君臣同仇敌忾、皆大欢喜的政坛和谐图,但执拗的李沆却再次投了反对票。史载,李沆奏日:“若迁(李继迁)贼不死,灵州必非朝廷所有。”他话里有话,告诉皇帝。放弃灵州才是势在必行的正确选择,而且早放弃比晚放弃要主动得多。

对李沆的意见,皇帝愕然曰:“卿何独与众异也?”李沆回答说:“臣谓英若发单车之使,召州将部分戍卒居民委其空垒而归。如此,则关右之民息肩矣。”面对帝国的神圣领土,满朝滔滔舆论,还有帝国元首的鲜明立场,他居然语出惊人,让皇帝把前方驻军和辖区百姓全身而退,等于把灵州拱手让与李继迁。如此一来,天下的百姓就可休养生息了。

李沆主张放弃灵州,既是出于帝国战略全局考虑,更是出于减轻西北军民负担考虑。他这种以人为本的民本思想。既与其自身贫困,入仕后仍负巨债的经历有关,又与其饱受儒家仁爱悲悯的思想密不可分。史载,李沆“尝喜读《论语》。或问之,沆曰:为宰相,如《论语》中‘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两句尚未能行之。圣人之言,终身诵之可也。”

好一个“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在李沆的悲悯意识中,万千生灵远比皇。天后土重要。在人权与主权矛盾不可调和之际,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人权。

在宋真宗和他的那些攘攘重臣看来,李沆的论调显然出格得有些离谱了,这无异于丧权辱国,理所当然地被主旋律意见拒之千里了。结果,“未几而灵州陷,帝由是益重之!”惨痛的事实告诉皇帝,李沆弃土保民的“不抵抗”意见,并不是无稽之谈,而是有其先见之明的。

对同事说“不”的刻薄上司

如果仅仅是对皇帝频频说“不”,也许还能博得个犯颜直谏、骨鲠刚正的美名,但对同僚和下级也频频说“不”,难免会涉嫌居高临下、倚强凌弱、不近人情、尖酸刻薄之类的非议。

在一个个同僚们怀揣着各自不可告人的小算盘,纷纷向皇帝打着各种各样秘密小报告的时候,一贯唠叨不休的李沆却置若罔闻,无动于衷,甚至连一张小纸条也不给老板写。

有一次,宋真宗实在憋不住了,问他:“人皆有密启。卿独无,何也?”显然,老板是在和他说私房话,谁料李沆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臣待罪宰相,公事则公言之,何用密启?夫人臣有密启者,非谗即佞,臣常恶之,岂可效尤?”李沆的这句话,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非但自己不打小报告,主动巴结老板,反而上纲上线,给那些打小报告的同志们扣上了一顶“非谗即佞”的大帽子。并旗帜鲜明地亮明自己的立场:“臣常恶之,岂可效尤?”

此言一出,大宋巍巍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浑身不自在,谁还敢正眼面对李沆如炬般刚正犀利的目光?

大名鼎鼎的寇准曾和丁谓是铁哥们儿,为哥们儿义气,寇准不止一次在李沆面前推荐丁谓,总希望李沆能看在二人既是同年,又为同僚的交情上,提拔一下丁谓,可李沆就是不给他这点儿面子。寇准不死心,再三追问,李沆反问寇准:“像丁谓这种人,怎么能让他官居高位呢?”寇准一百个不服,反问李沆:“像丁谓这种人,您能一直压住他。让他处在低位吗?”李沆不屑地笑了:“他日后悔,当思吾言也。”

结果不幸被李沆言中!后来寇准竟被丁谓无情迫害,远死瘴海之地。直到那时,聪明一世的寇准才“始伏沆言”,但却悔时已晚!

曾致尧和梅询无论文名,还是政声,应该说在北宋历史上都是口碑不错的知名人物。曾致尧乃“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祖父,“为官期间,减免民间苛捐杂税,体察百姓疾苦,所到之处,颇有政声”,且性格刚直,敢于揭人之过,常因奏章言辞激烈得罪不少权臣,其中就包括李沆。梅询是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的叔叔,“少好学,有才辨,为官勤于政事,关心民瘼”。为契丹数侵河北事,梅询上疏论西北数十事,言辞恳切,曾因灵州的取合问题与李沆争论。

也许就是如此缘故,这哥俩儿在当时宰相李沆的眼里,成了浮薄之人。史书记载,真宗曾问李沆:“治理天下该按什么标准来选用人才呢?”李沆郑重敬告皇帝:“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此为最先。”在李沆的用人标准里,浮薄之人。心浮气躁,道德修养浅薄,是非观念不明,行为偏颇,办事不稳-新进之人,涉世不深,实际工作经验不足,缺乏历练,不堪重任,喜事之人,好大喜功,善做表面文章,难以务实。李沆并且毫不掩饰地告诉老板,他身边“如梅询、曾致尧等是矣”。

李沆此举给予梅询、曾致尧的仕途以致命打击。其中,曾致尧因贬低上司温仲舒,被李沆毫不犹豫地撤职;而当皇帝想任梅询为知制诰,担当重任时,“李沆力言其险薄望轻,不可用”。《东坡志林》载,直到李沆死后二十多年,真宗皇帝还记得李沆当初的告诫,可见李沆在大宋朝堂上的影响之大,对梅询仕途的伤害之深远。

李沆除了直接对自己的同僚们大声说“不”外,更多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却是出奇般的沉默。无论是在官场群情激奋讨论军国大事、论功行赏的各种大会上,还是在办公室接待宾客,讨论日常工作,李沆常常是沉默寡言,惜语如金。于是,同僚们经常在背后对他议论纷纷,并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无口匏”(无嘴葫芦)。

马亮与李沆是同年进士,又和李沆的弟弟李维是好朋友,怕李沆蒙在鼓里,就把官场流传“无口匏”的情报告诉了李维,李维又委婉地传给李沆。李沆却大不以为然,告诉李维:“如今的大宋天下政令畅通,行政高效,令行禁止,百姓安居乐业,大小事务我都能了如指掌;国家大事,北有契丹,西有西夏,我每天都在整理大家的意见,研究防务;我推荐的官员,如李宗谔、赵安仁,都是一时的英杰。和他们谈话。尚且不能对我有所启发,其余那些刚做官的人,起坐行礼,尚且惶恐失措,议论的也多是些夸夸其谈、自夸其功的争宠邀功之词。这些人有什么韬略值得与他们交流呢?如果违心胡说,政出多门,不仅误国害民,对我也是一种耻辱,是我不能做的事。”

大宋首任宰相赵普曾靠着半部《论语》治天下。李沆为相,仅凭一句话治天下。如果各位宰相们心中都能像李沆一样,时刻装着这句话,那就是天下苍生之福了!

不可效仿的官员模本

人们常说人走茶凉,何况一个对别人说了一辈子“不”的人,而李沆虽已远去,其茶却依然温润清香:李沆突然病重,真宗亲自反复探望,并派太医诊治-李沆去世,真宗如丧考妣,痛哭流涕·李沆的葬礼,真宗特批按开国宰相赵普、曹彬丧礼规格操办,并追赠李沆为太尉、中书令,赐予“文靖”谥号,以表彰其刚直不阿,为政清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高尚品行与严谨修为。供后世学习效法,后来宋仁宗即位时,又下诏让李沆在真宗太庙里陪祀,后世的史书,对其更是好评如潮。

李沆活着的时候,尽展平生之志,死后享尽哀

荣,青史留名。然而,李沆只能是李沆,世上不再有李沆第二。李沆的成功仅是个特例,李沆的人生不可复制。无论谁号召向他学习,只能是活着的人们向清官廉吏,表示的一种姿态而已。他的所作所为,后人其实无法效法。

首先,就李沆为官的那股穷酸样儿,没有清正廉洁的刚性制度约束,恐怕哪个当官的也不会去步其后尘,让老婆、孩子跟着受罪。如果有人真的去当,也是官场上几百年不遇的一个另类活宝,令人哂笑,几百年后的明朝海瑞就是例子。

其次,李沆对上司那种桀骜不驯的牛脾气,对歪风邪气眼里不容沙子的那身正气,在奴才气盛行的帝国官场上毫无市场可言,甚至能否立足都是问题。有这种脾气的人,很难走进官场,走进官场的人,很少有这种脾气。让没这种脾气的人效仿李沆,只能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只是人们善良愿望中的一个理想化模型而已!

从根本上讲,李沆的成功,并非帝国人才或官员甄别选拔制度的成功。更非独裁帝王与相权分享共治的成功。李沆的成功,仅是帝国千百万读书人中一个仅存的个案,与帝国制度的文明程度无关,并不具备普遍的效法与实践意义。李沆的才能与抱负,仅是他成功的必要条件,并非充分条件。在专制制度的裂缝中,偶尔冒出一位清官或明君,犹如今天买彩票中大奖一样,纯属小概率事件。

关于李沆,只有一点可以感慨:他一生的运气太好了,可遇而不可求!

单就李沆生于官宦世家的出身,就令许多人望而生叹!他的曾祖父李丰,曾任泰陵县令,祖父李滔,曾任洺州团练判官。尤其是其父李炳在舒州知府任上时,正遇宋太祖赵匡胤征讨金陵,在淮河沿岸参与粮饷供应的地方政府中,舒州独拔头筹,李炳因此得到大宋开国皇帝的另眼相待,被提拔到侍御史高位。从此,李家进入皇家法眼的视野之内,时常受到天子的关注与青睐。

李家到李沆时,已是大宋帝国的第四代贵族了。生在这样背景的家族里,不学无术也难,不做高官更难。因李沆从小就才华出众,气度博大,李炳常对人说:“这个孩子以后一定能官至宰相。”李沆也确实争气,没让老爹闪舌头,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即考中甲科进士,被帝国授予将作监丞、通判潭州。

跻身大宋官场后不久,李家盘根错节的官场人脉资源就在李沆身上显山露水了。史书记载了众多的前辈官僚对李沆的溢美之辞,并在大宋官场上频频传播、放大。在通判潭州时,转运使赵昌“谓其有台辅之量,表闻于朝”,长沙太守何承矩“厚待之,以为有公辅器”。杨亿后来为李沆撰写的墓志铭,把这种现象概括为“稔熟于上听,喧塞于公议”。正因为“表闻于朝”、“稔熟于上听”,总共才干了三年地方小官的李沆官声隆升,并迅速崛起为政坛一颗耀眼的新星,不久就被调入京城任著作郎,一跃成为中央干部。其成名与升迁速度之快,犹如今天猛男、超女们的一夜成名,令人不可思议。

后来,宋太宗单独让李沆写了篇文章。等于考他的文采,“既奏御,太宗甚悦,命直史馆”,赐五品服。李沆仅仅因为一篇好文章被皇帝欣赏,就又升官了。能绕过帝国干部的统一选拔考试,直接由一国之君单独命题考核,吃的完全是小灶独食,李沆何止是幸运,他简直就是太宗专门精心呵护浇灌的一棵独苗!

更令人嫉妒的是,雍熙(宋太宗年号)三年,右拾遗王化基毛遂自荐。宋太宗在提拔王化基的同时,李沆和宋湜没有买票却意外地搭上了王化基的这条顺风船,同时被升任右补阙、知制诰,并赐百万钱。王化基的“一荐三雕“,李沆占得的便宜最大。他职位最低、家境最穷,太宗特地把他调到最高,另加赏赐三十万,专门让他用于还债。

雍熙四年(987年),李沆和翰林学士宋白一同主持了为帝国选拔人才的科考工作。这次考试因把关太严,致使。谤议蜂起”,很多官员因此受到牵连而被处分,但作为主考官的李沆不但未被追究。反而升任职方员外郎,并且召人翰林为学士。从此,李沆进入帝国的权力核心圈。也打开了他一生中那扇至关重要的大门。

李沆的墓志铭在叙述其这段经历时说:“公之在内署也,或乙夜观书之余,备前席受厘之问。风规蕴籍,占时娴雅,弼违献可,上多沃心,称善举能,言皆有味。”足以看出,李沆与太宗的私人关系,已发展到无话不说、水乳交融的程度。

史载,此时太宗对李沆的印象是:“天子知其方可以缉熙帝载,察其德可以镇厚风俗,乃有意于大用也。”一个人能得到一把手的如此评价,想不被重用也已不可能了。不仅仅是才华,就连李沆的风度气质,太宗也欣赏有加。“沆初判吏部铨,因侍曲宴。上目送之曰:李沆风度端凝,真贵人也。”果然,“不数月,遂与(贾)黄中俱蒙大用”。在李沆以翰林学士兼任同判吏部流内铨的同一年,又顺利升至大宋庙堂的参知政事,至此,他已是帝国中央的核心决策人物之一。

对于几乎没有什么地方任职经历的李沆来说。简直是坐着直升飞机上天的。千百年来的芸芸众生,谁能有李沆这样的好运气?这样的运气。岂只是靠学习与才能得到的?

虽然此后在大宋政坛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漩涡中,李沆也曾受到牵连,遇到过被罢职免官等挫折,但在太宗的神佑庇护下,一次次都化险为夷,换个地方依然位高权重,最后还被太宗委任为太子宾客。担当起了教化未来国君的重任,一跃而成为大宋帝国继往开来的股肱重臣。这一角色,也成为李沆结交下一届帝国之主的天赐良机。这种机会别人无法企及,只能仰望叹息。李沆的人生舞台,由此揭开又一个崭新的辉煌篇章。

他的好命到此还远未结束,一个至为关键的大机遇,又意外地砸到了他的头上。给他这个机遇的恰是他的弟子、大宋帝国第三任皇帝——赵元侃。

至道三年(997年)三月末,太宗驾崩。对李沆一直重点栽培的老板虽然驾鹤西去,但由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新老板——真宗元侃又闪亮登场。新老板继任后的第一项人事任命,是让他的两位老师入主新内阁的参知政事,李沆自然囊括在内。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元侃“潜邸旧僚”的李沆,领衔参知政事仅是个过渡,旋即他又戴上了元侃递来的宰相纱帽,由此拉开了大宋帝国“宰辅专政化”的时代大幕。

李沆的为官之路是一步顺,步步顺,一通百通!不但幸运地在关门弟子手下为相,更幸运的是,他遇上的这位弟子皇帝对他是唯命是从,敬畏有加,为其在大宋政坛上大伸拳脚,奠定了至关重要的基础。这在专制制度下的帝国历史中,百年难遇。

李沆能遇上这位与之配合默契的小老板,其实与元侃的帝王机遇密不可分。本来这当皇帝的馅饼,根本轮不着赵元侃去吃,他上面还有两个亲哥哥!谁知大哥赵元佐和二哥赵元僖与老爹太宗的关系相当紧张,几乎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两位太子接二连三的反叛举动,使心胸狭窄的赵光义心灵遭到极大重创,于是赵元侃就在自家父子兄弟的残酷斗争和血腥屠杀中,意外地捡到了太子之位这个大馅饼。

赵元侃在这样的血腥背景下,在这样冷酷

的父王面前,踏上太子之位,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太正常不过了。而太宗更是接受了前两次太子的惨痛教训,下定了决心,要对第三任太子进行严加管束,并专门请来自己信得过的大臣——李至、李沆,对元侃以“礼乐诗书之道”进行魔鬼训练,不但要求元侃对李至、李沆事以师傅礼,每见必拜,而且一举一动都要请示两位师傅。

从元侃当上太子的第一天起,自尊心就被老爹敲掉了,这对未来皇帝的影响相当深远。他尚未即位,即已失去了其父辈那种开国创业之君的强悍态势,再加上两位严师“动皆咨询”的熏陶管束,致使这位大宋的第三任天子一生都谨小慎微,自律有加,在大臣部下面前的腰板,一直都没硬起来过。这才是李沆敢对其频频说“不”的现实基础条件。

李沆以老师的身份,凭自己的才学与抱负,在这样一位性格赢弱的弟子天子面前,能不有恃无恐、底气十足吗?如果李沆遇到的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之类的强悍帝王,李沆肯定不是我们看到的李沆了。李沆的说“不”,与其特殊的时代背景和为官环境紧密相连。不在这种环境的人无法想象,更无法效法和复制。

但李沆毕竟是李沆,在相强君弱的政坛形势下,他依然不失士大夫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读书人本色,没有效仿董卓、王莽、曹操之流越俎代庖,而是开创了有宋一代士大夫与宋王爷共治天下的崭新政权模式。皇权与相权,两权制衡,总比一权独大有那么一点儿民主气息。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点滴进步,不可小觑。这对有效制约帝国历史上一以贯之的帝王极权,减少专制王朝中一贯充斥着的杀伐之气,提升帝国政权的文明程度有积极意义。纵观大宋王朝三百来年的历史实践,已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说“不”之风之所以在此后的宋帝国庙堂之上已渐成气候,形成惯例,李沆功莫大焉!

即便如此,李沆依然不可效法。如果不是李沆,换上别人,在当时皇权与相权的博弈中,十有八九会走样,极有可能被人学成董卓、王莽与曹操之流,帝国政治依然会从一种一权独大,走向另一种形式的一权独大。

李沆的成功,也仅是专制制度偶然间打了个盹儿,让人们在漆黑的夜空中,看到了几点星光而已。当专制老虎醒来时,无论有多少个这样的李沆,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李沆之后,人们再未看到过“李沆”重生。

编辑蔡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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