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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楼下(小说)

2009-09-29饶秀珍

翠苑 2009年4期
关键词:王艳大姐

饶秀珍

咖啡厅里普通包间不大,鸽笼子似的,施光廉和安可可,面对面坐着。

安可可讲完《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施光廉敢保证,这一次,他是真的听懂了。安可可的意思是,那只猪是只很有个性的猪,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玩就可上房顶。想乐就能学汽笛,要是对身边的母猪烦了,它还可以出去找新欢。安可可说,这是王小波很有代表性的一篇作品。

王小波是谁?施光廉不认得,只是有些耳熟,但那只公猪,却让他十二分的佩服。一只猪都能活得如此有尊严,相比之下,作为男人的他,实在有些惭愧。安可可还在滔滔不绝,用幽默的语言,讲这篇幽默的作品。他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人一旦对畜牲崇拜起来,是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安可可和施光廉是同事,都在实验中学教书。施光廉教数学,是班主任。安可可教语文,兼管学校团委工作。安可可喜欢看文学书。也能动动笔杆子,报刊上经常见到她的文章,一小块一小块的,像他父亲腰上的狗皮膏药。安可可只要看了什么好文章。非得缠住一个人讲讲不可,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同校的老师嫌她烦,不给她卖弄的机会。但施光廉不同,他很有耐心,安可可喜欢讲,他也乐意听。有时安可可不讲,他还主动去扯那线头子。

安可可还在深入地分析,关于那只公猪寻找外遇的想法。施光廉的一双水泡眼,在她的眼睛和嘴巴之间轮番扯闪。桌子很窄,施光廉腿长,曲着难受,只得像探雷针一样,慢慢地朝前试,一试,就试到了对方的领地。安可可讲得兴起,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其实灯光很朦胧,他看不清她脸上的变化,但他想,应该是这样的。安可可一边讲,一边用手比划,时而笑,时而嗔,时而凝神。那般变化,让他觉得像是看了一场皮影戏。施光廉一边听,一边往她咖啡里加糖。

安可可突然刹住话,用勺子文雅地搅了搅咖啡,朝他妩媚一笑,说你真是个细心的男人。声音不大。眼神也只是一飞,但足以抽筋剥骨。施光廉顿时腿就软了,一软,就不由自主地歪到了安可可的腿上。安可可打了个激灵,拿着勺子的手一抖,一杯刚冲的咖啡就被她碰倒了。施光廉伸手去抢杯子,却没想到,把个杯子直直地推到了安可可的两腿间。

安可可惊得张开双臂。施光廉想去拾那只杯子,但杯子安然无恙地躺在安可可的裙子上。他缩回了手。

安可可将杯子放到桌上,站起来抖身上的咖啡。

施光廉不好意思,赶紧抽了餐巾纸去帮她擦裙子,一边擦一边说,你看看,都怪我,这裙子,这衣服,都湿了。

安可可也抽了张纸,一边擦一边说,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两人重新坐下,气氛像是被点了穴,没了动静。

还是施光廉先打破了尴尬,说你刚才讲到哪儿了?

提起书上的事,安可可立即来了精神,说我们讲到那只公猪去找外遇的问题。

尽管没看过那篇文章,但关于那只公猪的想法。他到底还是体会得出的。身边的母猪被过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它怎能不去找那好看的母猪?比如此刻,他就有一些想法,自己老婆马秋菊生过孩子后,身子粗了,皮肤糙了,肚皮上还有白白花花的妊娠纹。安可可也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但那身材和皮肤,小姑娘似的。

是不是所有生过孩子的女人都有妊娠纹?施光廉这样想着,嘴里竟问了出来。

安可可一愣,眼睛看着杯子,说不是的不是的,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恰在这时,施光廉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施光廉老婆马秋菊打来的。只听她扯尖了嗓子,说你又野哪儿去了?你跟你老爸一路货色,上粱不正下梁歪,你再不回来,老东西就要被狐狸精勾跑了。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

安可可问,怎么?家里出事了?

施光廉脸上不像哭,又不像笑,说我父亲有点事,我得走了。改天再听你说书。

早上6点10分。

本来,这个时候,施光廉应该在床上做梦的。但肚子突然不争气,一阵咕噜咕噜声后,接着就有种喷薄而出的感觉。他一手撑着床,一手捂着肚子,屁股敛着劲,趿了拖鞋就往卫生间跑。

马秋菊翻了个身,一条粗腿斜插进施光廉的地盘,

一阵山呼海啸后,施光廉这才发觉,卫生间里没有纸。他壮了壮胆,蹶起屁股将门拉开一道缝,冲着外面秋菊秋菊地喊了好几声,见没得动静。他突然提高了嗓门。拖长了声音。怪腔怪调地又叫了一声马秋菊。

马秋菊正睡得香,听到施光廉叫得惨,旋风似地起了床。噔噔噔地冲过来,叉了腰矗在他面前,说你大清早的喊什么冤啦?

施光廉矮了声音,说没得纸了。

马秋菊双手抱了膀子,没事样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说要纸也容易,你得说清楚。那事你到底管不管?要是不管,你就在这儿蹲到黑吧。

施光廉说,么事?

马秋菊一直身,双手重新叉了腰,说你跟我装糊涂是吧?昨晚我说了半夜,都白说了?我把丑话说前头,你老爸这个老东西有钱养女人,就应该拿钱给他孙子买电脑,否则,别怪我做得绝情。我是说呢,跟我们住得好好的,干嘛硬要搬到楼上去啊,原来是早有预谋的。照我说。楼上的房子当初就不该买!

施光廉求救似地看着她。说你能不能先把纸拿来了再说啊?

马秋菊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施光廉说,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你去跟他说,叫他把工资卡交给我们管,以后他吃饭穿衣生老病死,我们包打包唱。马秋菊态度坚决,字字掉在地上都能砸出个洞。

施光廉哭丧着脸说,那房子是我爸自己掏钱买的,当初要不是你烦他们,俩老也不会搬出去。你说说,我妈才去逝半年,现在就逼他交工资卡,这还叫人吗?

马秋菊一瞪眼,说咋不叫人了?我们管他吃,管他喝,还给他养老送终,儿子孙子围着他转。他还想咋的?都奔七十的人了,难道还想玩出个老幺?也不怕人笑话。我跟你说,那狐狸精比我都还小两岁呢。你老头子的魂恐怕早就不在身上了,你要再不管,你老娘攒的一点钱,迟早要改姓,不信?不信你就等着吐血吧你。

施光廉说,你莫听楼下那些娘儿的挑拨,一天到晚吃饱了没事干,尽扯些鸡毛蒜皮的事,让人烦!

楼下那些娘儿咋没扯到别个头上啊?

施光廉的脚麻了,像没了腿,掐着也不疼。马秋菊还不依,看样子,让她拿纸来是没指望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眼睛转向墙上挂着的毛巾。

马秋菊眼快,一步上前,双手掳了所有的毛巾,说你要敢用它擦,我就让你脸上沾屎,信不?

施光廉彻底绝望了,说我信,你啥做不出来啊。算你狠,你先把纸拿来,我擦了屁股就上楼去行么?

马秋菊一笑,说量你也不敢耐奸计。一边挂毛巾。一边又语重心长地说,早这样听话不就省事多了。你要知道。我是你老婆,能害你?俗话说,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边说边进屋拿来个卷筒纸。捂着鼻子递给施光廉。

马秋菊扭身进了房,重新躺到床上。

施光廉进来,也躺到床上。马秋菊屁股一撅,差点将他掀下床,说你还不快上楼去,等会你老爸又要上班了。

施光廉说,这么早,我爸正睡呢。

马秋菊一挺身。说你又想反悔了是吧?

施光廉说,我反什么悔啊?我是说,这早说晚说都一样。何必急巴巴的呢?

马秋菊说,不!我就要你现在说,要想过安生日子的,马

上去!

施光廉觉得自己就像只青蛙,被马秋菊掐在手中玩,如果再犟几下,说不定她一恼火,立马就给捏死了。他只得换好衣服,从包里拿出昨天买的膏药,拉开门,上楼去。

中午回家,施光廉走到楼下,看见马秋菊拎着一个黑色方便袋,正跟一个老太婆说话。这老太婆瘦得可怜,头发蓬乱,但精干得很,六十多岁的样子。在楼下,施光廉经常看见她,背上总是背个脏兮兮的编织袋,手里拿个铁钩子,在那些垃圾箱里翻捡垃圾。

看见施光廉走过来,马秋菊将手中的袋子丢进垃圾箱,拍了几下手,冲他一笑。

施光廉打了个冷颤。马秋菊很少对他这么和颜悦色,一旦给他好脸色,总没得好事。马秋菊边走边说,你大姐过来了,当当要回来了。

施光廉一愣,说当当在部队干得好好的,怎么要回来?

马管菊说,是回来探亲。

当当是施光廉外甥的小名,在云南当兵已三年了。在部队干得很不错。听说他要回来,施光廉高兴得很。说着话,已到三楼。施光廉推开虚掩的门,见大姐正从厨房往外端菜,就说大姐过来啦。

大姐放下菜碗,说你回来了就可开饭了。快去楼上喊爸。

马秋菊说,爸这几天腰疼,还是给他端上去吃吧。

施光廉瞪了她一眼,说大姐来了,你还让爸一人在楼上吃?

马秋菊知道,施光廉是仗着他大姐在。所以,说话声气都足些。但她素来很敬畏这个大姑,所以,就矮了声音说,我想跟大姐说说话,不便让爸听着。

大姐说,先叫爸下来吃饭吧,吃了饭再说也不迟。

听到大姐发话了。马秋菊便不再吭气。施光廉像是得了圣旨。噔噔噔地上了楼。不一会儿,又下来,说爸好像不在屋里呢。

大姐说,都吃中饭的时间了,能到哪儿去呢?是不是在睡觉?你打爸电话看看。

于是,施光廉就拨通了父亲的手机。但是,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施光廉和大姐都有些着急。

马秋菊盛了两碗饭,一碗递给大姑子,一碗放在自己面前,阴着声音说,吃饭吧,你们也不用干着急,说不定,这会子人家正吃西餐呢。

听马秋菊话里有话,施光廉心里一紧,他见大姐正拿眼看他,施光廉生怕马秋菊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就说,大姐,要不要来点白酒?咱姐弟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大姐听马秋菊说话夹枪带棒的,已经没了味口,说我不喝。喝了酒就想睡觉。明天当当就到了,我下午还有好多事呢。

马秋菊给大姑子夹了块排骨,说大姐你吃好,你每次来玩,都帮忙做这做那,我想插手吧。又怕做的没你做的好吃。

施光廉抿了口酒,说你还好意思,哪次大姐来,不是她自己做饭?

马秋菊笑笑,说我这是搭你的福气哦。

大姐说,我做得动,就帮帮你们,做不动了,你们也莫怪。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话对我说么?

马秋菊停下筷子,说大姐,我想,咱爸是不是该找个伴了,我们做儿女的,再好也不能陪在他身边,给他找个伴,他有人贴身照顾,我们也放心,你说呢?

大姐说,这事我不是没想过,虽说咱妈才去逝半年,但爸一辈子没离开过妈的照顾,现在,生活突然变了样,爸一定不适应。

施光廉像看个怪物似地盯着马秋菊。心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通情达理了?

马秋菊知道他的疑问,也不看他,接着问他们,你们见过楼下那垃圾婆吗?她天天都要到我们小区来好几趟。

大姐和施光廉同时停下筷子。一起看着她。

马秋菊说,我都问过了,那老太婆还是个老处女呢,一辈子没嫁过人。靠着侄儿生活。去年侄儿一家迁到省城去了,她没去,侄儿每月给她寄点钱回来。那老太婆人蛮老实,身体也硬朗。无牵无挂的。

施光廉说,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马秋菊说,我们不是要给爸找个老伴吗?我觉得这老太婆蛮不错。

施光廉将酒杯子使劲往桌上一顿,轰地站起,说亏你想得出,你让我爸找个捡破烂的?你脑子没问题吧?

马秋菊也推了碗筷,说你少跟我吼。我也是好心,难道给你爸找老伴还错了?捡破烂的咋了?人家也是靠劳动吃饭。你以为你爸是谁,七十岁的糟老头子,人家一个黄花老太婆,难道还配不上他?

施光廉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脖子抽下肚,说你少给我猫哭耗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一个床上睡了这多年,我还不清楚你心里打的啥算盘啊?

马秋菊瘪着嘴就哭起来,说你今天狗仗人势是吧,我让你爸找老伴,可没让他找小伴,他现在跟狐狸精搅在一起,你们觉得光彩。我可丢不起人。让那狐狸精住到楼上,就好比在我脑壳上搭了个窝,我嫌臊。

大姑见她这样说,就说秋菊。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逮着了?

马秋菊说,他的事,不只一个人跟我说,这能有假?反正我说什么你们都不得相信,这事儿,我要不找出证据来,我就跟你们姓!

大姐一推碗说,够了,你们都别吵了。秋菊,不是我说你,你想给爸找个伴是好事,但你也得看看对象吧。咱爸教了一辈子书,还当了多年的校长,好歹也是个文化人,文化人都爱面子。你刚才也说了,这小区很多人都认识那老太婆,要是跟咱爸结了婚,你说说,他的脸面,我们的脸面,往哪儿搁啊?唉!算了,不说了,我回去还有好多事,以后再说。明天你们过去吃晚饭吧,把爸也叫上。

施光廉的肚子胀鼓鼓的,不是吃饱了,而是给气的。当当这次回来,姐姐铆足了劲,弄了一大桌菜,姐夫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马秋菊却偏偏不识相,哪壶不开她偏提哪壶。父亲答应了来吃饭,却又没来,正好让她得了劲,也不分场合,一晚上都拿这事儿说话。

从姐姐家出来,施光廉和马秋菊腔子里都像装了炸药,互瞪一眼,马秋菊说,我敢打保票,你老头子现在肯定跟那个狐狸精在一起,我要是冤枉了他,出门就被车撞死。

施光廉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子借着几分酒劲也发了威,说我爸一生清白,工作几十年没惹半句闲话,他要是做了不体面的事,你把我脑壳砍下来当球踢。

两个赌完狠,都倔倔地朝地下吐了口唾沫,一扭头,各自散了。

马秋菊回了家。施光廉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懊恼,就想找人说话。他想到了安可可。

安可可接到他电话后,立马赶了出来,说带他到一家新开的“聊吧”去,那里的环境好,试营业一周内打半折。

安可可选了一间“小包”。两人走进去一看,见这家“聊吧”跟一般的咖啡厅有所不同,一桌一沙发,还有一个货架,上面摆着各种饮品和小点心。墙角的音乐控制台,可让顾客自由挑选喜欢的音乐。墙上的挂画是现代人体摄影,很大胆很狂放的那种,看得让人脸热心跳。施光廉想,这分明就是“情人问”嘛,安可可挑选这么个环境,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见施光廉傻站着,安可可说,坐呀。

施光廉说,只有一个沙发。还……这么小。

安可可听了,扑哧一下乐了,说你咋这么老土啊?说着就先坐下了。

施光廉想,自己正巴不得呢。于是敛了笑,谦恭地坐下。紧挨着安可可,两人又都穿着短袖,不免有些碰擦。大概是多喝了两杯,一时间,施光廉的脑子竟犯起晕糊来。血在体内欢跳着,手心里也攥着汗,

服务小姐端来茶水放在两人面前。随后带上门出去。

安可可走到货架前,说你想吃点什么点心?

施光廉说,哦,白开水就行。

安可可一笑,挑了一袋情人梅和一袋开心果,她见施光廉神思恍惚、辞不达意,就问他今天有什么烦心事。施光廉挑选着话题,避开了关于父亲的事。把老婆如何霸道。自己怎样忍让,愤愤地说了一遍。正说得起劲,见安可可竟抽泣起来。就问这是咋的了?我说我的事,你怎么就哭了?是我说错了话么?

安可可说,不是,你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你别看我在学校整天乐哈哈的,其实,我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我老公……他好酒,好赌。一喝醉就打人,这日子。真是过得没一点意思。

听了安可可的话,施光廉心里升起同情来,心想这样一个柔弱漂亮的才女,他老公居然不晓得欣赏不懂得怜惜,真是粗人一个。于是拿了面巾纸,去帮安可可擦眼泪。安可可受到疼爱,抽泣得更厉害了,抽得施光廉心都碎了。突然间涌出一股豪情,觉得自己就是一座山、一棵大树,应该给她依靠。于是,伸过一支膀子,实实地揽了安可可。

安可可突然停止抽泣,抬起泪眼看施光廉。施光廉一愣,安可可好看的脸,让他想到了“梨花带雨”这个词,这与马秋菊撒泼时满脸鼻涕眼泪一塌糊涂形成鲜明的对照,此刻,安可可正如一只小鸟依在他怀里。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他担心一不小心,这只鸟就突然飞走了,于是又伸出另一支膀子,紧紧地搂住,脸也不由自主地凑近了“梨花带雨”。

安可可靠在他怀里,说你真的是个好人,如果我老公有你一半的温柔就好了,

施光廉说,我家那只母老虎要是有你……唉,我也用不着这么烦了。

安可可一嗔,说我有什么好,除了教书,什么也不会。哪像你老婆,会做生意会赚钱,又会……治家。不像我,连个老公都管不住。

施光廉说,你千万莫这样说,管得住男人的女人,管不住男人心。你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人又长得漂亮,其实我

安可可抬眼看施光廉,尽管他话没说完,但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就主动地往他怀里贴紧了些。

人一幸福,时间就过得飞快。两人正贴心贴肝的聊得上劲,服务小姐进来续茶水,说你们的时间到了,需要续时吗?

安可可看了看桌上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说不续了,时间不早了,走吧。

施光廉有些不情愿,慢吞吞地起了身,跟在服务小姐的后头向吧台走去,

安可可说,今天我请你吧,每次都让你请,怪不好意思的。

施光廉说,别跟我争,哪能让你请,我是男的嘛。

正说着话,施光廉突然停住脚步,眼睛盯着吧台前买单的两个人看。尽管是背后,他还是认了出来,那男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这也不奇怪,父亲退休了,闲着,到这儿喝茶聊天很正常。奇怪的是,紧贴着父亲站的,是前段时间在医院照看父亲的护工,叫王艳。

父亲递过200元钱,服务生说,140,有零钱吗?父亲说没有。王艳连说有有有,随即从兜里掏出一把零票子。数了数,递过去。

父亲推开她的手,对服务生说,找钱吧。

安可可看施光廉转过身来,说怎么了。

施光廉压着嗓子,说别作声,遇到熟人了。

安可可向吧台看过去,只见买单的老头接过服务生递过的零钱,装进衣兜,和身边的年轻女人一起,扬长而去。

回到家,施光廉心里跳得慌,像初次做贼的新手,蹑手蹑脚进了门。见马秋菊已睡,就直接去洗澡。光着身子进房时,马秋菊安静得很,没鼾声,他知道她没睡着,就拿了睡衣往身上套,说我去陪爸睡,顺便问问他,今晚怎么没去大姐家吃饭。

马秋菊没搭腔,施光廉关了灯,带上门,上楼去。

父亲没睡,靠在床头抽烟。见他进来,就问,这么晚了不睡觉,上来做啥?

施光廉笑笑,说想陪您聊聊,爸,这段时间腰还疼不?

父亲没作声,递了支烟给他。

施光廉叼了烟,却并不点着,转身出了房门,从客厅搬来凉床,又到衣柜里拿出一床毛巾被和一个枕头。

父亲看他往凉床上铺毛巾被,说你这是啥意思?准备长住?

施光廉笑,说您一个人冷清,我给您做个伴儿。

父亲哼一声,说你有这好的心?不需要,我一个住惯了,下去吧。

施光廉无奈地笑笑,说您看我这都铺好了,就当收留我一晚上还不行么?

父亲转过脸看他,说吵架了?

施光廉说,就算是吧。

父亲严肃着脸,说吵点架就躲开,像个什么男人?下去!

施光廉苦凄着脸,说爸,您这又是何必呢?您睡您的,我睡我的,我又不碍您什么事。说完,也不管父亲同不同意,径直伸长了身子躺下。

父亲看了看他。无奈地关了灯,却并不睡,依然靠在床上抽烟。

这时,手机响了。施光廉问,爸,这晚了还有人给你打电话啊?

父亲没接,挂了。说不晓得是谁的,打错了吧。可话没说多久,电话再次响起。这一次,父亲挂断后,又在手机上捣弄了一阵,将响铃调成了震动。

施光廉说,爸,这几天都忙些啥呢?今天当当回来,大姐叫你过去吃饭,昨没去?

父亲说,几个老朋友约吃饭,就去了。当当一时也不走,明天去看他吧。

这时,父亲的手机再次响了,施光廉听得清楚,这一次不是电话,是信息。

父亲轻身下床,借着手机光趿了拖鞋往外走。

施光廉问,您做啥?怎不开灯?小心摔跤。

父亲说,开灯刺眼,我去解个手。

黑暗里,施光廉偷偷地笑,也不说穿,由了父亲去,自个儿翻了个身。睡去。

父亲摸索着进来,上床,躺下,一宿安静。

和马秋菊一吵架,施光廉最怕的不是她不做饭,而是不给他洗衣服。没饭吃他可以下馆子,兜里装着钱,就不怕饿死。不给他洗衣服,这就有点麻烦了。他带的是毕业班,马上就要高考了,他又是班主任,回家来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哪还有时间自己洗衣服?

僵持了两天,施光廉就开始妥协。

马秋菊说。你一摇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别看你表面恭顺。内心里还不定怎么算计我呢。

看着马秋菊一双火眼金睛逼视着自己,施光廉心里一咯噔,马上慈了眉目笑着说,你看你,一说就是气话,我什么时候算计过你?

马秋菊眼睛直视着他,说你没算计过我?你敢发誓?别以为背着我干什么,我就不知道。姑奶奶做了这多年的生意,睡着了都比你精。说!前天晚上到哪去了?

施光廉心一紧,说我能到哪儿去?一个人随便走走,消消火。

马秋菊说,消火?消啥火?消欲火吧你。

施光廉一惊,说你别胡说啊,我……我消什么欲火呀,就是消,身边不是有现成的么,嘿嘿,嘿嘿。

马秋菊说,别当我是瞎子啊,要是坦白交待,说不定我还放你一条生路。如果说谎,小心老娘……咔嚓!

施光廉看着马秋菊叉成剪状的两根指头,下意识地夹紧了两腿。说你真会开玩笑,我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啦。

马秋菊叉了腰,说施光廉啊施光廉。你是不是想变成“撕光毛”啊?我给你机会。你还不晓得人情。还想垂死挣扎是吧?你以为我不晓得啊,那晚你跟我分手后。马上又返回你姐姐家,合着伙儿把我骂了个痛快吧?有种的你们当着我面骂啊,背后叽叽咕咕算什么东西?哦,现在你们是一家人,全当我一个是外人啊?

施光廉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后背已汗湿了一小块。见马秋菊并没真正发现他那晚的行踪,也就放了心。于是涎了脸。说你真不该做生意,应该改行去当侦探。我实话跟你说吧。那天我是返回了姐姐家,可不是骂你,是商量我爸的事。我姐说,是该给爸找个伴了,免得他误入歧途。但这个事得从长计议,不管怎么说,也得找一个配得上咱爸的人。你说是不是?

听这一说,马秋菊脸上和缓了许多,就说,再长就晚了,我怕你爸到时人财两空。说不定连条老命都要搭进去了。

如果不是那晚亲眼所见,马秋菊说这话,施光廉一定说她无中生有。可是,自从见了王艳,施光廉的心里就横了一根刺。这个貌似憨厚的女人,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把个老父亲迷得团团转。早知这样,当初父亲扭伤了腰住院,就不该请她当护工。但是,不该请的也已请了,现在关键是,用什么法子让父亲及时醒悟。想到这里,他就问,那你说咋办?

马秋菊说,我今晚做了烧鹅,你喊爸下来吃晚饭。我自有办法。

施光廉说,你千万别做过火的事啊。

马秋菊说,放心吧,他都黄土埋大半截的人了。我跟他较什么真啊。

施光廉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说着就上了楼,不一会儿。将父亲带了下来。马秋菊表现得很殷勤,说爸您来了啊,这几天很少见到您,都忙啥呢?

父亲说,有事。

马秋菊说,您都退了休,还有什么事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啊?

见父亲没回答,施光廉打着圆场说,弄好了吧?弄好了就开饭,我早就饿了。

马秋菊横他一眼,说你饿了就来帮帮忙啊。

施光廉没吱声,帮忙拿了碗筷出来。又拿一大一小两个酒杯,给父亲和自己斟了酒,将小杯放到父亲面前,说爸,您年纪大了。就少喝点吧。

父亲说,嫌我老?你又不是不晓得我酒量。

施光廉笑着说,哪能呢?您精神着呢。我是怕这酒喝多了伤身体,您要是觉得不够,喝完了我再给您斟。

马秋菊端完了菜,自己盛了饭坐下吃,吃了几口就说,爸。我想找您商量个事。

父亲问,么事?

马秋菊说,我现在要进点货,量有点大,您能不能……先借我点钱周转一下?不多,只要三万。

父亲眉头一皱,冲着施光廉说。你们是不是早就惦记着我那点老本啊?我跟你们说。在我死前,你和你的两个姐姐都莫想打些歪主意,将来怎么处理,我自有主张。说完,就要起身。

施光廉一把按住父亲,说您老别动气,先吃饭,我们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这不是手头紧才想找你挪一挪吗?您要是不愿意,就当我们没说。

马秋菊瞪一眼他,说,你这是……

施光廉没等她说完,连忙往她碗里夹了块鹅肉,说吃饭吃饭,菜都凉了。边说边使眼色。

马秋菊压住火,勉强往脸上涂了层笑容。说爸您吃菜,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明天再回我哥嫂那里想想办法。说着。也往公公碗里夹了块鹅肉。

父亲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抽出一张储蓄卡递给施光廉,说实在差钱就先取三万吧。

施光廉一愣,拿眼看马秋菊,马秋菊说。还不快谢爸。

施光廉高兴地接过,连声说谢。

父亲拿起筷子,冷冷地说,你先别高兴。有了钱就得迅速给我补上。

施光廉说,一定一定,您放心。

施光廉揣着储蓄卡。对身旁紧走慢赶的马秋菊说,咱们讲好了的。只查数额不取钱,你别到了银行又变卦,在那里吵起来就让人笑话了。

马秋菊说。你当我是谁?我就是再想钱,一时也不会指望老东西那点老本啊,

施光廉说。你以后说话嘴上积点德,我对你父母是这么说话的么?不指望怎么还找他要钱给儿子买电脑?你又不是没钱。

马秋菊竖了眉毛,说这是两码事,儿子是你们施家的根,当爷爷的拿点钱给孙子用,怎么?还难为他了?

施光廉说,不跟你争,你总是有理。说着话。工商银行到了。两人直接到了自动取款机前,施光廉掏出卡。按照父亲说的密码。插进了卡孔。

马秋菊的眼睛睁得像铃铛,肥胖的身体挡在取款机前,把施光廉挤得只能容进一支胳膊。施光廉说,不要这么激动。你把我挤到一边,我怎么操作?

听了这话,马秋菊往一边挪了挪,说你快查呀。我见不得你这慢性子,跟你这种“温吞水”过日子,头发都要急白。说着话,见施光廉盯着取款机愣神,就向机子看去,只见上面清楚地显示着余额。马秋菊说,你老娘死前不是跟你说过么?这多年连本带息,卡上至少也有了20万。怎么少了3万7

施光廉灰着脸拔出卡,说我怎么晓得呢?他是不是借给别人了?

马秋菊绷了脸,说你真是天真啊。你说借了人,那借给谁了?给了人还差不多吧。我说那狐狸精会吸血,你还不相信,现在没话了吧?

施光廉一扭身就往外走。马秋菊问,去哪里?

施光廉说,我去问他。

马秋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卡,装进自己的包包,说你真是个猪脑袋,我们现在要找的。不是你老头子,而是那个狐狸精。

施光廉不清楚,马秋菊究竟知道多少,就问,你说到哪里去找那女人?

马秋菊阴阴地一笑说,跟踪,只要跟着你父亲,就能找到那女人。说到这儿,马秋菊似想起什么,抓了施光廉的膀子就急急地走起来,说快走,先回家,再迟点,你爸又走了。

这时的施光廉,脑子像灌进了浆糊,人没了一点主张。只得跟在马秋菊的后头,任由她调派。

马秋菊像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全身充满了斗志。她一招手,拉了辆的士就往家赶。刚准备付钱下车时,却见公公叼着烟站在路边,就说,师傅,先等一等。这时,公公也拦了一辆的士,上了车。马秋菊一指,说师傅,紧跟着前面那辆车。它到哪,你到哪。

车子没绕几条道,很快到了人民医院。父亲和儿子儿媳一前一后下了车。一起向住院部的“普爱楼”走去。

父亲进了电梯,施光廉紧跟着,被马秋菊一把拉住,说先等等,莫打草惊了蛇。

施光廉说。不跟着。我们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马秋菊横他一眼,说你猪,你还真是猪。这电梯外不是有显示么?你看,他到了五楼。

电梯停在五楼,不再上升,马秋按了按扭,不一会儿,电梯下来了,两人赶紧进去,也按了“5”。上了五楼外科住院部。马秋菊拉着施光廉一间一间的找,病房的门上都安着玻璃窗口,只须往里一看,就能清清楚楚,不至于打扰人。到了506号病室门前,马秋菊说,你看。就这儿。

施光廉往里一看,只见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上十岁的男孩,两条上了石膏的腿都缠着绷带,头上也缠了绷带,那个叫王艳的女人,正往碗里拣菜。父亲说,我来喂吧,你先吃。王艳将碗递给父亲,自己坐到另一张床上吃起来。父亲坐到小男孩的床上,将一个干毛巾围在男孩的面前,然后夹了点菜,笑着喂过去。小男孩听话的张嘴接住。有滋有味地吃起采。

马秋菊瞪大了眼,说怎么是她?

施光廉说,你以为是谁?

马秋菊一愣,说你早就知道?

施光廉连忙摇了头。说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马秋菊猛地推开门,搡着施光廉进了病房。

屋里的父亲和王艳同时站起。父亲问,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王艳放下碗。说施老师。你来啦?接着又搬过一把凳子

放在马秋菊面前,说嫂子你坐。

马秋菊冷笑一声说,嫂子?你叫我嫂子?恐怕现在我该叫你婆婆了吧?狐狸精!

父亲端着碗的手有些发抖。他怔怔地盯了儿子几秒钟,问,这……这是你指挥的?

施光廉嗫嚅道,我……我……

父亲厉声说,你要还像个男人,赶紧把你老婆带回家。

马秋菊说,怎么?我们在这儿不方便?打扰了你们的小日子?

父亲不理马秋菊。伸出一只手,两眼直视着儿子,说我的卡呢?

马秋菊从包里拿出卡,一扬手。说在我这里。

父亲转向儿媳,说给我。

马秋菊说,我会给您的,只是在给您之前,我得先问问,婆婆死前留了话,说这卡上至少有20万,她老人家刚去世了半年,尸骨未寒呢,昨就平白无故少了三万?

施光廉看父亲,见他已气得变了脸色,就赶紧找马秋菊要卡。马秋菊一把甩开他的手,说你急什么?我不会吃了卡,等你大姐二姐都来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笔钱该怎么处理,应该说个清楚明白。爸,如果你自作主张,硬要把钱给这狐狸精。我也没意见,但咱们得把话说明,以后,莫怪我们不把你当老子。

王艳放下手中的碗,说你们别误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我对施校长是真心的。

这时,施光廉也有些按撩不住了,说如果我爸不给你钱,你还对他真心么?一个可以做你父亲的人,你爱他什么?

父亲将手里的苹果使劲往地上一甩。说够了,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敢管起老子来了。老子一辈子做事都受人管。年轻时受你爷爷奶奶管,自己的婚姻做不了主。成家了又受你妈管,一辈子没伸直过腰。现在老了,你们又来管,老子现在就偏要按自己的想法做一回事!怎么着?

施光廉看着铁了心的父亲,一时没了办法,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爸,你别这么固执了,你这样做。人家会戳我们脊梁骨的。

马秋菊也哼了一声,说您老人家玩时髦不打紧,我怕您教坏了你儿子。这卡我先替您保管着,我倒要试试,没了这钱,这狐狸精还爱不爱您,我敢打包票,要不了多久,您就能试出真假。要是我说错了,我就……

马秋菊话还没说完。就见公公直直地向后倒去。

施光廉轰地立起,几乎是在同时,他和冲过来的王艳同时扶住了父亲。

放学了,施光廉急急地走出办公室。

安可可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东西,追着施光廉下了楼。

施光廉站住,说有什么事吗?

安可可说,你为什么要调课?家里有事么?

施光廉说,我父亲病了,我得到医院照顾他几天,班上的事就辛苦你了

安可可说,你放心,有我哩。说着,将手里的一包东西递过去。

施光廉问,这是什么?

安可可说,给你买了件T血衫。上次见你那件破了个洞。

施光廉心一热,苦涩地一笑,说安老师,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咱俩以后……这衣服,你还是留给你老公穿吧,你忘了吗?我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啊。说完,径直走了。

安可可一人站在原地发呆,眼前的施光廉,突然让她好陌生。

施光廉赶到医院,来到病室前,他下意识地朝里望了望。里面除了父亲,还有王艳。她一边抹着泪,一边替父亲捶着腰。父亲欠起身子,说小王,你莫再哭了,你一哭,我这心里就揪得难受。你也莫怪我的儿子儿媳,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我一个糟老头子,都可以当你的父亲了,如果你跟了我,确实害了你。我今天活着。不知明天会不会醒来,所以,你还是实实在在找个好人。长长久久地过日子吧。

听了这番话,王艳就又抹眼泪,说施校长,你就是我要找的好人。我这一辈子,除了父母,没受到过什么疼爱。您给了我太多的帮助和体贴。这段时间我很幸福。自从嫁给那个没良心的,就是在他拳头下熬日子。现在,他撇下我们娘儿三个,跟别的女人跑了,也不管我们死活,大女儿上大学,儿子又出了车祸,要不是您,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父亲帮她擦了把泪,说你奠这样说,你人好,知冷知热。唉,只是,我没这个福气啊。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即使我不娶你,我还是会帮助你的。

王艳一把抓住父亲苍老的手,说施校长,你就让我跟你在一起吧。我一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离开的那一天,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委屈的。

施光廉看到父亲和王艳的手搅在了一起,两人山盟海誓的,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一会儿马秋菊来了。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便曲着指头敲了敲门,里面的王艳赶紧揩着眼泪站起来。父亲也缩下身子躺到床上。

施光廉推开门,王艳低着头,说施老师你来啦。说完,也没等施光廉回答,就赶紧走了出去。

施光廉坐到父亲的床上,看见床头柜上的饭原封来动,就说您咋没吃呢?

父亲没吱声,仍然闭着眼。

施光廉说,爸,您,您这到底是图的哪一头嘛。

父亲闭着眼,冷冷地说,图得高兴,图得我自个儿乐意,这成了吧?滚吧!我不想看见你。

施光廉心里窝着火,但看到父亲这样,也只得憋住。

这时,马秋菊拎着饭盒笑嘻嘻地推门进来,说爸,您快看,这是谁?父亲昂起头一看,儿媳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太太。就说。你……怎么是你?

老太太哈哈一笑,说你还能认出我,看来还没糊涂啊。

父亲似乎情绪并不高,摆正了一下姿式靠在床头,说你坐吧。

马秋菊像得了圣旨,马上搬一凳子放在老太太身后,说光廉。这是杨阿姨。

施光廉被动地叫了一声杨阿姨,他发现,这个被称作杨阿姨的老太太,穿着考究,虽是满头银发,却容光焕发,颇有风度。

父亲问杨阿姨,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杨阿姨说,这得感谢你这孝顺的儿媳妇啊,是她费了好大周折才找到我的呢。我们有四五年没见了吧?这些年,你……你们过得还好吧?去年,我那老头子也去世了,留下我一个,到女儿那里住了几个月。这才刚回来。

听她这么说。施光廉低声问马秋菊,说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马秋菊得意地说,这是你爸的初恋情人。年轻时,是被你奶奶拆散的。现在,她老伴去年去世了。膝下只有一个女

儿,在外地工作。她的退休工资不比你爸少,听说每月也是

一两千,你说说,爸要是找上这样的人,岂不比那狐狸精强

万倍?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她呢,被我那么一捏合,这杨阿

姨也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哩,

见施光廉脸上毫无表情,马秋菊又说,喂,这回要是我把这事撮合拢了,也算是将功补了罪,你可不能再怪我了哦。

父亲见他俩在一旁叽叽咕咕咕,就说。我见不得那种背后叽叽咕咕咬耳朵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在桌面上说啊?

施光廉赶紧上前赔笑,又抽出枕头竖放着,让父亲靠上去,说爸你腰疼好些了么?

父亲说,我不是腰疼,我是这里疼。说着,右手握成拳头捶了几下胸口,

杨阿姨笑着说,我说你这个倔老头子,你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孩子们这么孝顺,你还凶巴巴的,干啥呢?

父亲叹了一口气,却没说话。

马秋菊挽了施光廉的胳膊。说杨阿姨,这里就拜托您了,您陪咱爸好好说说话,我们还没吃饭,就先走一步了。

杨阿姨起身说,这里有我,你们放心去吧。

施光廉还站在那儿不动。马秋菊暗暗地掐了他一把,说那就麻烦您了啊。说完。推着施光廉就往外走。

施光廉回头看了一眼父亲,也看了一眼杨阿姨,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叫王艳的女人,也想起了安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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