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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易传》损益思想的异同及意义

2009-09-25陈战峰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损益老子

陈战峰

[摘要]损益思想最早来源于中国古代思想文化中的“上帝观念”、“天命思想”,包括损人益天与损天益人两个重要阶段。从损益思想角度考察,《易传》与《老子》有相似的一面,都重视“反”的功能和作用,注意到事物相反相成的关系。但《易传》思想明显有进一步的成熟与发展。《易传》在解《损》、《益》两卦时,《彖辞》侧重上下。《象辞》侧重己人、过善,从而将《老子》、《论语》等所探讨的天人之间的损益观念,吸收融会并进一步具体化起来,更加突出修养论。随着后世学术史的演进,《易传》与《老子》的相互结合与分辨形成了新的思想和观点。

[关键词]《老子》;《易传》;损益

[中图分类号]B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63(2009)03—0012—05

在我国古代文化典藉中,《老子》与《易传》(《易大传》)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作为道家和儒家的代表性文献,这两部典籍体现出各自旨趣迥异的价值观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两者截然对立,实际上它们在某些方面存在着可以相互沟通的思想和方法。联系思想史的发展进程,也有助于加深这种认识,魏晋玄学中的“三玄”就包括《老子》、《庄子》、《周易》,所说《周易》自然不仅仅包括占筮文字组成的经文,还包括相传与孔子有关的传文,即《易传》。这或许从一个侧面印证,至少在魏晋时期的玄学家那里,这三部典籍存在着相通的义理,至于典籍哲学思想如何呈现,与解读者有怎样的内在联系,都不可静止孤立地看待。这类现象往往被理解为解释者融合典籍的努力和尝试。实际上,根据学者们的研究,特别是随着对地下新出土史料的整理和研究,《老子》和《易传》尽管形成的具体历史时期还有待进一步探讨,但基本被认为是不晚于战国时期的作品。虽然各自的篇目章节也有早晚的差异,如《易传》就已有学者作了分门别类的具体考察,但存在着一些共同关心的问题。这使对这部分作品进行比较研究有了可能。

当然,像陈鼓应等先生主张《易传》是以道家哲学为主体,融汇阴阳、儒、墨、法各学派思想而形成的作品,“《易传》学派”是老子哲学开启的道家别派,无疑试图在理论上解决《老子》对《易传》的影响与联系问题。如果这种观点能够成立,那自然会使二者的比较更加有迹可寻。

本文尝试从损益思想角度比较《老子》与《易传》的异同,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这种异同所呈现出来的思想文化意义。

一损益思想的内涵及沿革

损益思想,可以简称为变革思想,指人在面对自然环境与社会礼仪、文明成果时的基本价值取舍观念。

这种思想最早来源于中国古代思想文化中的“上帝观念”、“天命思想”,损人益天与损天益人是损益思想发展的两个重要阶段,也是探讨天人关系(包括天人合一、天人相分)的具体方式和步骤。当然,需要说明的是,这里“天”决不仅仅是自然,而更主要的指天命、天帝、天心等。

早在殷商时期,因为祖先崇拜与上帝神崇拜的纽结,人们服从上帝的意志,但是到了殷末周初,渐渐发生了变化,虽然在西周时期,尽管重视德、孝等主体的修养,基本框架还笼罩在“天命”中,不过,这时的天命已经可以根据人的德行修养发生变化了。这是损人益天的阶段。随着西周末到东周时期社会经济与政治的发展,人们的思想意识发生了重要变化。对天子(天命)的服从降低了,等级的意识薄弱了。对“天”的崇拜渐渐被对“人”的自信所掩盖、冲淡,如郑国子产称:“天道远,人道迩。”(《左传·昭公十九年》)随国的季梁也称:“夫民,神之主也。”(《左传·桓公六年》)《诗经》中也出现了不少怀疑天、诅咒天的诗篇,所谓“变雅”之作,如《小雅·节南山》等。这是损天益人的阶段。

到了春秋末期,老子与孔子也很注意损益思想的讨论。在面对礼乐崩坏的局面时,二人解决的办法不同。“在对待周代礼制的态度上,老子是激进者,孔子是保守者;老子是体制外的抗议者,孔子是体制内的改良者。”老子认为,正是“礼”使社会混乱不堪,使人远离了本来的自然状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损礼,“损之又损”(《老子·第四十八章》),渐渐达到“无为”、自然的境界,实际上也是一种损益的思想,因为损的是礼,而益的却是人的自然。孔子则重视礼乐,尝试使礼与仁结合起来,努力让已经失去生命力、徒具形式的礼恢复内容和作用。他一方面损礼,改革礼的节文,“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论语·为政》),他的历史观就是“礼的损益史”、“固执着旧形式以订正旧内容”;另一方面又加强对学生的教育,即益人,在《论语》中保留着不少相关的思想。这两种损益观虽然在具体内涵上有很大差异,但基本思维方式相同,即损礼益人,是此前损益思想的发展。值得注意的是,这是对他们的礼乐观、社会观等方面比较的结果,老子崇尚自然,批评人为,所以其损益思想的核心终究是损人益天;而孔子,罕言天道与天命,重视人的礼仪文明,也不说怪力乱神等事。所以其损益思想的核心毕竟是损天益人。

这两种思路,得到了不同学者的继承和发展。如道家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庄子,就极向往逍遥,万物齐一,各各自适,在《马蹄》、《骈拇》等中竭力反对人为的徒劳,继承了老子的损人益天思想。儒家的代表人物孟子和荀子对天人的损益也有所探讨,特别是荀子。孟子还只是万物皆备于我,走一条折中的路线,悄悄地将天安顿在人心中,这样,人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感成为人的天性,自然而然地具有了合理性。苟子比较好地继承了损天益人的思想,主张天人各有分,人可以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假于物”(《荀子·劝学》)。在《非相》等中批评了天命等思想。

这里的粗线条勾勒,旨在揭示《老子》与《易传》损益思想产生和形成的背景。同时,界定它们的地位和功能,也需要在这个链条中来加以反思和认识。

二《老子》的损益观

在《老子》中,贯穿着基本的损益思想。其基本态度是损人益天。此处的“天”指自然,“人”指人为的欲望,“损人益天”也就是不断减损人的过多的欲望使之恢复自然。这种损益观也是《老子》哲学思想的反映。

在克制人们的强行妄作方面,老子提醒人们要减损不必要的欲念,不要逞智使强,避免祸患。如“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老子·第三章》),“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第八章》),“持而盈之,不如其已”(《老子·第九章》),“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老子·第十二章》)。

正是从这种损人益天、主张自然的角度出发,老子认为,社会的伦理规范往往正是人们自然本性丧失的表征,“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老子·第十八章》),“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

薄;处其实,不居其华”(《老子·第三十八章》),他从另一个角度反思了礼义制度与人自然本性之间的对立,是其损益观在道德伦理问题上的集中反映。所以,老子主张“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老子·第十九章》),“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老子·第二十章》),“其在道也,曰:余食赘形。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老子·第二十四章》)。

此外,《老子》一书,根据《汉书·艺文志》的记载,“出于史官”,字里行间具有鲜明的史官特色。其叙说的对象,往往是“万乘之主”,如“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老子-第二十六章》),劝告君主要持重处静,才能更好地治理天下。《老子》中的“圣人”不仅仅指与自然契合的人,而大多主要指统治者,如“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老子·第二十八章》),又如“圣人无为”、“圣人去甚,去奢,去泰”(《老子·第二十九章》)。“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第五十七章》)。论兵时也强调“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老子·第三十章》)。认为“侯王”如果能守道不失,“万物将自宾”(《老子·第三十二章》),“万物将自化”(《老子·第三十七章》),“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老子·第七十二章》)。因此,这种损益观在《老子》中是有明确指向性的,不仅指一般的人的欲望,而更多具体到国君或官长身上,也侧面反映了老子对当时现实问题的思考和解决思路。老子甚至明确地指出:“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老子·第七十五章》)

老子关于损益的思考很深刻,“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老子·第四十四章》)主张“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老子·第四十八章》),所以,老子在谈到治国行礼时说“治人事天,莫若啬”(《老子·第五十九章》),大国应该戒掉自己的傲心,谦居小国之下,“大者宜为下”(《老子·第六十一章》)。在春秋末期,老子也注意到社会现实问题的严峻性,注意到“天之道”与“人之道”的对立和差异,他从损益的角度将这种情形生动具体地表达了出来,这就是:“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老子·第七十七章》)只有那些“有道者”才会以“有余”“奉天下”,顺应“天之道”,进行合适的损益。相对于现实的“人之道”,这种损益的实质同样也是“损人益天”。

当然,在老子的损益观中,他从自己的哲学思想出发,最后提出“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老子·第六十五章》),虽免不了授人以“愚民”之讥,但反对的也是违背自然的“智巧”。

因此,老子的损益思想与其“道法自然”的哲学思想关系密切,体现在对社会、人生等诸多问题的思考上,他重视克制减损人过多的欲望,彰显人性的自然和纯朴状态,从而为解决具体的社会人生指出了一条损人益天的简明途径。自然,他在现实生活中发现这种主张难以实现,但却依旧将现实作为与“天之道”对立的“人之道”加以反思,目的依然是“损人益天”。

三《易传》的损益观

《周易》经文六爻的递推实质上就体现了一种损益的思想和观念。比如《乾》卦由“初九”至“上九”,依次经历“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和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几个阶段,在卦象上也呈现出了益与损的交融和交替。核心思想则是损益的思想。又如《蒙》卦由“初六”至“上九”,依次经历“发蒙”、“包蒙”、“困蒙”、“童蒙”、“击蒙”几个阶段,也是如此。

不仅《周易》经文和卦象反映了损益的思想。而且在某些卦爻辞中也含有丰富的损益思想,如《坤》卦“初六”,爻辞为“履霜坚冰至”,该文句表达了由“霜”到“冰”的增益过程,反映了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提醒人们防微杜渐,注意事物的发展动态。又如《噬嗑》卦“初九”,爻辞为“屦校灭趾”,校,“木囚也”(《说文解字》),意思是脚曳校前行,校恰掩其足。虽然这种打扮还只是轻囚轻罚的标志,人们自然也可以感觉到“受轻罚于前,则知所警惕,亦免重戮于后”,这种道理自然也体现出担心事态恶化的倾向,事理发展虽然体现了“益”的过程,但人的行为则主要在于了解“损”的真谛,在天地运行之间,妥善地把握事物发展的分界点,反省自躬,本身便就是一个“损”的过程。

自然,《周易》关于“损”“益”思想比较集中地反映在紧密相连的《损》、《益》两卦中。

(一)《损》卦的损益思想

《损》卦,(下兑上艮)。经义本指占筮的情形和结果,“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意思是如遇到此卦,作战自有俘获;事情大吉大利;所占问的事宜可以实行。祭祀鬼神,即使只用两簋饭,也可用来行享祭的大礼。尤要注意的是后一句,该句的“曷”,按高亨先生的看法,“借为馈,馈食也”,馈食于鬼神,即祭祀,所以实际上谈论了在祭祀过程中的“损礼”问题,也就是后来所说的“煞礼”,减损礼的形式而不致影响祭祀的效果。这一卦题名为《损》,自有渊源。

但是在经文中,只是谈及“损”礼是否可行的问题,意义还不是很丰富。后来在历代的传文中,《损》卦的哲学意义日渐被揭示了出来。

《易大传》,《彖辞》注意到《损》卦上下卦(或者外内卦)的寓意和属性,并将它们放置在一个系统中加以考察,指出艮象山,系阳卦,属刚,以比贵族;兑象泽,系阴卦,属柔,以比民,所以《损》卦显示了贵族高居民上、损下以益上的道理。正如高亨先生指出的,《损》卦得名,并非从贵族角度,而是从民的角度,“损在民,自民之角度言之”。《彖辞》又赋予了“时”的观念,“损”只是在特殊情况下才能实行的行为,不是常礼,“二簋应有时”,比如战争、丧国、大灾、路中,从而将“损”视为权宜之计;“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彖辞》的“损刚益柔”自然也超出了《损》卦经文的意思,却反而与《益》卦相近,是一种纷杂的现象,姑且不论。但是,“时”的观念,在损益问题上被充分提出来了,也就是说,损益改革要注意考察事物的实际情况。根据时势的需要采取相应的行动,才能达到上下和睦、百业兴旺的境地。

《象辞》则提出了一个新的视角,即通过卦象揭示人修养的道理,认为山下有泽,不免侵蚀损坏,从《损》卦中君子可以明白“惩忿窒欲”的重要,克制愤怒和贪欲,才能不断完善人的德行。《象辞》在解释该卦各爻辞时也紧扣着这个修

养身心的思路,所以很强调“志”,讨论是否“合志”、“中以为志”、“损其疾”、“大得志”等问题,概括起来,即君子如果在做事时能考虑是否合乎志愿,坚守正中之道,克服不足和弱点,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损己益人,自能得到人们的支持和帮助,从而实现自己的抱负,就是“大得志”。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象辞》解释也没有完全忽视“损”、“益”之间的联系,这进一步说明两卦之间是一种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的关系。

(二)《益》卦的损益思想

《益》卦,(下震上翼)。经义本指占筮的情形和结果,“利有攸往。利涉大川”,意思是遇到此卦,所占诸事皆利,渡涉江河也无不顺利。经义本身与该卦卦名了无关涉。《易传》。《彖辞》解为:“《益》,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按高亨先生解释,“说读为悦,喜悦也。下下,君以卑谦之态度礼敬民”,所以,《益》卦之所以称为“益”,正是从下民的角度出发的,即损上益下。实际上,这种解释的根据也是该卦的卦象特征和属性。《益》卦下震上巽,震为阳卦,属刚。象君,巽为阴卦,属柔,象民,所以被解为君居民下。损上(君)益下(民)。可见,联系前文,《彖辞》在解《损》、《益》二卦时角度是一致的,即都是从民(下)的角度出发确定损益的,因为损益是相互对立的矛盾统一体,具有相对性,只有选定明确的立足点才能展开论说。至于《彖辞》为什么选定“民”(下)为立足点,则是颇耐人寻味的。如果说《彖辞》有明确的思想倾向的话,那么,至少“民本”思想是其思想观念上一个重要的特征。

《彖辞》根据《益》卦上、下卦的卦象和中位,指出君臣各处其位,这是“中正”之道;同时补充了“木动”“行舟”的道理。它又进一步引申为“天施地生。其益无方。凡益之道,与时偕行”,这是对《益》卦“益”思想的丰富和扩展,使其成为万事万物的生成法则。但是如果联系《彖辞》解《损》卦的文字,不难看出,《彖辞》作者比较好地贯彻了两个原则:一是选定从下民观察的角度,一是坚持“时”的观念。所以,无论损还是益,关键是“时”的变化。在君民各有常位的观念下,损和益毕竟都是暂时的、临时的、相机的举动,都是“与时偕行”的举动,而不是“常道”。

《象辞》则根据巽震的风雷语义,揭示了德刑的教化意义,从而引申出“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迁善改过”也是成为君子的修养功夫,但已是对经文主旨的引申和发挥了,其中寄寓了损益的思想,即“损过益善”,与《损》卦“惩忿窒欲”的损己是内在统一的。可见,针对《损》、《益》卦,《易传》中的《彖辞》和《象辞》解释具有鲜明的特色,采用了统一的标准和尺度,这给我们理解时提供了一定的方便,即把握损益思想,必须将二者结合起来进行,才能最终获得对“道”的体悟和理解。在思想观念上,能够认识到“民”的重要和“时”的影响,这是《易传》损益思想的突出贡献。但是,囿于常位常道的观念,《易传》的损益思想具有一定的偶然性或临时性,是必要时用来调剂的手段,而远不是正常的做法。但是,毕竟较漠视民的地位的观念要进步得多。

四《老子》与《易传》的损益观实质及影响

从损益观角度比较《老子》和《易传》,容易在表面上突出其中的一些关联和差异,但是,更深刻的则是在思想学术史上,学者们对二者努力进行融合,不断推动中国思想史的前进和发展,显示了二者具有一定的内在联系。

《老子》与《易传》之间的相似性比较分明。仅就《损》、《益》卦及其传辞而言,就能略窥一二。

《损》卦,《彖辞》揭示突出了天地万物盈虚消息的变化过程,其中贯穿了“物极必反”的思想原则,与《老子》一致,“反者,‘道之动”(《老子》第四十章),“慎终如始”(《老子》第六十四章)。关于这一点,陈鼓应先生做过集中的考察和论述。

损益思想在《易传》中有具体的运用。如《谦》卦,《彖辞》指出:“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所论损盈益谦思想与《老子》七十七章“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一致。或许我们未必直接肯定《彖传》的主导思想是道家思想,但是在损益观上二者存在的一致也自毋庸讳言。同时,它们也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这是值得注意的。《彖传》虽说人道恶盈好谦,但在人道与天道之间却并未有截然的对立;而《老子》则说“人之道,损有余以奉不足”(《老子》七十七章),却明显彰示了天人之间的显著差别,虽然老子以“天之道”批评了“人之道”的悖谬,但毕竟这种差别对我们判断《老子》与《易传》的关系提供了某种挑战。

《周易》《损》卦、《益》卦的思想影响深远,特别是《彖辞》、《象辞》的解释成为后来不少哲学家、思想家阐发和建构自己思想体系的基础。其中比较醒目的是魏晋时期的玄学家王弼、清初著名学者王夫之等。

王弼注解《损》卦的《彖辞》“艮为阳,兑为阴,凡阴顺于阳者也。阳止于上,阴说而顺,损上益下,上行之义也”,《益》卦的《彖辞》“震,阳也;巽,阴也。巽,非违震者,处上而巽,不违于下,损上益下之谓也”。王弼受《彖辞》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出发点同样也是根据《损》、《益》二卦上下卦的属性立说。他注解《损》卦爻辞“损之为道,损下益上,损刚益柔,以应其时”,也有“时”的观念。在立说方式和观念上受到《彖辞》的影响。王弼的独特贡献是通过对“时”和“刚柔”关系的反思,建构起自己的玄学思想,主张损益的动力源于“时”的发展需要,而不是事物刚柔的属性。

王夫之认为,作为天地所行的大道,必要时的损益是正常的,他联系人的“性情”作了进一步的论述和阐发:“性静而止,情动而流;止以为畜,畜厚则流。迨其既流,不需其长,随应而变,往而得损者,亦固然之势矣。”王夫之着重强调了“损”的“时”的特征,即“随应而变”。这继承了《彖辞》的看法。

但是在论述如何“损”的问题时,他主张对性情理欲不能截然分开,受《象辞》的影响更大。他认为君子用“损”,主要体现在“惩忿”和“窒欲”上,当“性甫正而情兴,则抑酌其遇,称其才,而因授之以节已耳”,可见他所说的“损”不过是根据人的才情性的实际作些节制罢了,而不是完全扫除净尽,实际上扫除净尽也是不可能的,当“忿”“欲”不存时,性又依托什么存在呢?

王夫之的改造和深化,正反映了中国古代思想史的演进规律,这是对宋明理学理性反思的结果,也是对释、老(道)二学积极回应的表现。王夫之批评道:“彼佛、老者,皆托损以鸣其修。而岂知所谓损者,因三人之行而酌损之,惟其才之可任而遇难辞也。岂并其清明之嗜欲,强固之气质,概衰替之,以游惰为否塞之归也哉?”他主张“尊性者必录其才,达情者以养其性。故未变则泰而必享,已变则损而有时。既登才情以辅性,抑凝性以存才情。损者,衰世之卦也。处其变矣,而后惩、窒之事起焉。”王夫之对才、情、性已有了比较辩证的认识,摆脱情性对立的思想樊篱,提出“尊

性”“录才”“存情”的看法,振聋发聩。令人深思。他论“损”在人的修养方面的表现,体现出自己的思想面貌。论述也明显较《易传》深刻细腻。

王夫之认为“益”也是万事万物的一种规律。他从五行与天地之间的关系出发,指出“五行相养以养群有。受养为壮,施养为老”,提出“道在必行而无容已者,不及是而道未足以行也”、“道之益,岂问器之损哉?”由万物之间的相互滋养,此亡而彼长,观察到事物之间存在着“益”道,即辅佐和成全他者的道。难能可贵的是,王夫之强调,要通过对事物消长现象的超越和洞察,来把握事物内在的“益”道,从而使“益”道上升为具有普遍性的规律和法则。同时,他从卦象中分析阴与阳的消长关系,提出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阴益而阳非损”,这是一种新的发展,它意味着阴与阳并非全部是对立的关系,也有相辅相成的方面。这些解释都超出了《周易》经文的原意和《易传》的范围,反映了王夫之自己的思想。

总之,《易传》中的损益思想很有特色,尽管《彖辞》和《象辞》略有不同,但其民本、重时、修身的观念对后世思想史产生了深远影响。仅从损益思想角度考察,《易传》与《老子》有相似的一面,都重视“反”的功能和作用,注意到事物相反相成的关系,但同时也存在着鲜明的差异。《易传》思想明显有了进一步的成熟与发展。《易传》在解《损》、《益》两卦时,《彖辞》侧重上下,《象辞》侧重己人、过善,从而将《老子》、《论语》等所探讨的天人之间的损益观念,吸收融会并进一步具体化起来,无疑是一种新的融合与创新,它使《易传》在论述损益时对修养论的强调更加充分突出。随着后世学术史的演进,《易传》与《老子》的相互结合与分辨形成了新的思想和观点,如王夫之等。在清理和把握王夫之学术思想时,不能不重视他与《老子》以及《易传》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在损益观问题上。这是我们从微观的损益角度对《老子》与《易传》关系考察后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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