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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

2009-09-24张笑飞

延河 2009年8期
关键词:摊子小马彩票

张笑飞男,1961年6月出生,安徽芜湖县人,第四军医大学军医系学士,儿科学硕士,副主任医师,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散文集《岁月留香》。现居西安,在自己私人门诊部为患儿看病。

小马总是穿着那条半新不旧的米黄色的长裤,布料是涤纶的,裤管的中缝从来都是笔挺的。

小马的那双皮鞋是深棕色的,仿鳄鱼皮的,虽有些皱皱巴巴的,但凸出的那些皮面总是光亮照人的。

小马嘴里总不离个烟嘴,这烟嘴拇指般粗,像玉又像是硬塑料的,烟嘴里有时插着烟头,有时是空的。

一米八多的个子,精瘦,浓眉小眼,脸上有点色素斑,还烫了个大背篓的头,经常打摩丝,说不像个三十七、八岁的人吧,倒也确实是四十把边了。

“臭棋篓子来了!”“眼镜”先发现了小马。

“哈哈,我靠,谁在说我呢?”

本来就围得水泄不通的棋摊子,被小马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

“让个位子,让个位子!”小马提了提裤管顺着人缝就势蹲了进去。

“我靠,我还以为谁在下呢?‘三轮呀!‘傻B将嘛!有将不将真是‘傻B!”

“三轮”气得:“人家教授下得嫽着呢!要不你来走两步,什么人都傻B就你不傻B。”

试试就试试,小马又往前蹭了一点,从“三轮”手里抢过一炮,“叭”地一声摔在教授的当顶兵上,大喊一声:“将”。

“出门顶头炮,‘吭、吭就会前三招”,“彩票”清了两下嗓子。

“你说他除了会用炮还会用什么?”“眼镜”补了一句。

教授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红塔山”来,捏着一支过滤嘴抽了一半停住了,教授没把烟拽出来,却把手挪到马上,把马拿起来顿了半天,又放下了。回手只好划了个仕。

“快走,快走,快走!”不知谁在嚷嚷着。

小马并没注意教授动仕,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拔了一半的“红塔山”。

教授好像看出小马的心思,把仕扶了扶,然后一下抽出两根炯来,一根叼在自己的嘴里,一根递给了小马。

“你看,这还没输呐,教授就开始发烟了”,小马眉开眼笑地接过烟来,早就捏在手心里的打火机“咔嚓”就着:“先给教授点上。”

小马回手就给自己点上,“吱溜”吸了一大口,便把过滤嘴插进烟嘴里。

“磨蹭死了,还没抽两口就用上了烟嘴。”“三轮”催促着。

“这叫脱裤子放屁”,又不知道谁补了一句。

“和教授下,有烟抽,跟你们这些傻B下有烟抽吗?”

“一盘一盒,咱俩来”,“彩票”气嘟嘟地说。

小马急了:“就你有钱,不就卖几张彩票,不就是抽个‘红延安吗?看看人家教授,成天都是‘红塔山,都没吱个声。”

“我天天有包红延安就不错了,你不就剩个打火机和个烂烟嘴!”

“嘿嘿!什么?什么!烂烟嘴?这他妈正宗蓝田玉的,你知道不?真他妈的傻!”

“好好好,蓝田玉的,行了吧,你看你的象要过河了。”

小马一看大势不好,这棋难下了,白了一眼“眼镜”:“嗳,‘眼镜你看这下一步咋走呢?”

“眼镜”诡秘地一笑:“我要是给你支招我可就真傻了,我还等着教授赢了,给我发烟呢。”

“靠,‘三轮,你接着下吧!我他妈不下了。”

“我还等着拉人呢,你这烂摊子没半天也收拾不了,我拉不上个人,晚上喝西北风呐,这眼看着太阳都掉下去了。”

小马直起了腰,抖了抖裤管:“谁下,谁下,要么叫教授赢了算了,大家都有烟抽。”

教授开腔了,“下嘛,下嘛,怎么能走呢,谁下都一样,总得把这盘走完呐,我思路正顺着呢!”

“眼镜”顺着小马的腿蹲了下去。

跳马,出车,又把炮缩了回来,没几下,教授的脸变了,接着又掏出烟来了,这回教授谁也没递,只顾自己叼了一根。

“眼镜”奔了几步马,就进到了槽步。

小马来劲了:“‘眼镜你还真下呢,你真不愧咱厂队的,咱厂倒了,厂门口这棋摊子倒不了,就靠你这死‘眼镜撑着了。”

“眼镜”将要卧槽的马掂在手里:“不靠这摊子吃啥呢,你倒好,把老婆离了,把厂里分的房子租出去好歹还有个固定的收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眼镜”本想三下五除二地把教授杀下去,快点趁着天黑前跟“彩票”来几盘一元钱的。让教授玩两把就行了,时间宝贵呀!

教授觉得回天无术了,使劲地把烟屁股拧了又拧。

教授想起身离开,没想到突然眼前一黑,胸闷,气不够用,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哗啦”一下,棋摊子一下乱了套了。

人群像炸开了花。

这时,只见小马一个箭步蹿上来抱起教授大喊一声:“‘三轮,快把车骑过来!”

“三轮”这才反应过来了。

要是平时,“三轮”才不尿他小马这一壶呢,可这时“三轮”觉得小马像个指挥官,自己像个毛头士兵。

“三轮”的三轮是二手的,当时花了半年的夜班费才转手过来的,这三轮到“三轮”手里都两三年了,那年厂子倒闭,“三轮”和小马一起下岗的,同时下岗的就有“眼镜”和“彩票”。“三轮”觉得不如其他人聪明,就决定卖点苦力,“三轮”靠着三轮生活着,“三轮”只能穿小街走小巷,上了大街去了繁华的地方是要被罚的。

“三轮”回过神来,把三轮拉到小马的身边。

“‘眼镜,你不知道帮着托一下。”

“眼镜”托着教授的双腿,小马把屁股挪上三轮车的帮子上,一点一点地转着身子,总算把自己和怀里的教授一起放到三轮的斗里。

“三轮”拼命地踩着脚踏,也管不了罚不罚款了,只管埋头蹬车。

“教授快不行了,脸色白了,‘彩票你赶紧上来,帮着掐掐人中。我看也别往大医院跑了,就近吧,‘三轮你找个近的。”

又上去个“彩票”,“三轮”把头贴到了龙头上,两条腿交替着拼命地踩,“三轮”的腰拧得像根麻花。

“眼镜”双手用力推着三轮的后帮子,“眼镜”腰弯得像猫背一样。

“凑钱,凑钱,赶紧凑!看我干吗,我口袋里除了玉石烟嘴,啥也没有。”

“一块都没有?”“三轮”嘟囔了一句。

“我要是有五块钱,我不会买盒红延安,瓜皮!”

“我上午只拉了两个客,挣了十五元,这下午不都跟你们在摊子混了。”

“三轮”掏空口袋不到二十元。

还是“彩票”有“货”,平时这兜里就有三四百元。

“不够,至少得交一千元押金吧”,护士一边插着氧气一边说道。

“我的神啊!”小马把手伸进教授的西装口袋,对着那三人说:“弟兄们看着,看清楚,我小马可从没掏过别人的口袋,这回是掏教授的钱给他自己看病呢!”

“行了,行了,快掏吧!”护士催着。

小马首先掏到的是那盒红塔山。

满头大汗、一路提心吊胆的小马,这时真想“冒”一根啊!

可小马还是用手指拨开了那烟盒,小马知道那盒红塔山还剩十七根,小马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把手往里摸出了钱夹子:“教授口袋里也只有三百元。”

“家属赶快来签字,要住院呢,可能要‘搭桥,一千元是临时入院费,入院后可能花十来万呢!”

小马抖了抖裤管,瞅了一眼护士:“不就签个字吗,‘眼镜你是编他妈软件的,你的字肯定写得好,你就签吧!”

“什吗?什吗?这字我能签吗?这字是随便签的吗?”

“这可咋办呢?”“三轮”又搓了搓手。

“靠,钱夹里不是有名片吗,拨个电话给教授家不就毕了”,小马急中生智,说完抖了抖裤管、提了提裤带:“看我有尿用,我从来不用手机那玩意,‘彩票你给拨个吧!”

“你不是有蓝田玉的烟嘴吗?”

“靠!蓝田玉的咋了,能当电话打吗?!说话不腰疼,尽说那八杆子不挨的话。”

“彩票”小心翼翼地从腰间的皮套里抠出了“诺基亚”……

小马还是和往常一样,一早起来从郊区租住的地方往城里赶,到厂里一看没事干,就在棋摊子上泡一天,中午弄个肉夹馍或凉皮什么的,晚上回到租的屋子,仰面朝天。他算了算挺合算的,厂里的住房租给人月收八百,自己在郊区租套城乡结合部的房只要二百,一月干落六百,吃喝没问题了,剩余的也能隔三岔五地买包金丝猴。小马就抽“金丝猴”,只有这烟还在生产不带过滤嘴的,不带过滤嘴的还是便宜,再说小马就喜欢不带过滤嘴的,他有烟嘴!

小马总想着:“厂子总有一天会复工的,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哪能没班上!”小马就是坚持等着,他不相信一个八级车工的头衔就这么没有事干了,小马坚信自己的手艺,小马坚信有手艺总能再找个老婆,小马坚信厂里总会复工的!小马手里的那个烟嘴大伙都认为是个假的,塑料的,或是有机玻璃的,小马真是茶壶煮饺子,心中有数,那石料的确是蓝田玉的,而且是上等的,小马为做这个烟嘴在车床上偷偷干了几个通宵。

小马就是不想和“眼镜”、“三轮”、“彩票”那么样地打游击,小马想先凑合着,厂子一复工就好过了,所以棋摊是他最好的去处。

棋摊从夏天热闹到秋天,棋盘子磨得光亮亮的,棋子上粘着手油。

那天,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雪,小马对着“眼镜”说:“再干一把,今年最后一盘。”“眼镜”斜了一眼小马:“收摊、收摊,都快过年了,你看街上还有几个人呀?”“不就最后一把吗,求你似的。”“板子上的格子都看不清了,黑的少了个炮。红的连两个仕都没有了,咋下嘛?”

“高手还要什么棋子、格子,还讲什么线条呀!没有棋子不能用石头子代替一下嘛,摸着石头还能过河呢,何况下个棋。”“跟镜”实在被缠得没办法,就蹲下来。

“三轮”早在厂门口的树下猫着呢,“嘿嘿”凑了过来。

“‘彩票呢?”小马抖了抖那条米黄色单裤准备蹲下去。

“要过年呢,彩票卖得好着呢,他能来?!”

小雪飘着,转大了,三人还闷头在那里!头发上都白了……

教授提着个Weizhi的纸袋子,里面装的不是西装,也不是鞋,是两条红塔山,本来纸袋子里装着的西装,已经穿在了教授的身上。

教授在长满绿叶的梧桐树下走着,快到棋摊了,一眼看到了“眼镜”,心里一亮:“还好这帮人还在,棋摊还在!”

近了,教授笑呵呵地对着“眼镜”:“呵!棋盘换了,连棋子都是新的!怎么就你一个人,这板子上怎么只有七八个子。”

“眼镜”笑嘻嘻地:“鸟枪换炮了!这一开春,我就把它们都换了,这不,我今年准备摆一年的残局,就玩个一块钱一盘!”

“能行吗?!”

“能糊口,教授,我看你恢复挺好的,来吧,免费干一盘,这回不动真格的了。”

“我不是来下棋的,我是给你们还钱的,去年的钱到今年才还,真不好意思,我住了一冬的院,还‘搭桥了。这两条烟,等小马来了你们大伙分分吧。”

“那死鬼再来不了了,去年冬天,正过年的时候,他在租住的房子里生了个蜂窝煤炉子,连个烟筒也买不起……”

“啊!怎么了?”

“教授你可不敢再激动了,人都是个命,不能怪老天爷。”

“他咋了……?”

“走了也好!免得受罪,大冬天连个秋裤都没有……”

“啊!——,小马!”

责任编辑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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