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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史深处的狼嗅

2009-09-21

辽河 2009年7期
关键词:沙土浓烟女主人

毓 新

翻开地方野史,狼嗥之声便迫不及待地透过文字的缝隙隐隐传来。

据野史记载,清同治年后的陇中地面,兵燹匪患,连年不绝,祖厉河流域更是人烟稀少,十室九空,群狼出没,无所顾忌,光天化日之下闯进人家吃猪羊、叼小孩的事屡屡发生,老百姓晚上睡觉都紧闭门户,提心吊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一只饿狼不知采用何种手段,竟趁夜深人静之时,悄悄蹭开了一户山民的窑门。等劳累至极沉沉入睡的女主人惊觉时,饿狼已经跳上了炕头。女主人大叫一声,本能地护住了还不满两岁的儿子。饿狼见状,一口咬住了女主人的喉咙。可女主人的叫声惊醒了一旁的男主人,他抓起了一直预备在枕畔的斧头,不顾一切地朝狼砍去。狼丢开已经昏过去的女主人,叼起她怀中熟睡的孩子夺门而逃了。尽管夜色模糊,尽管狼身手极快,可男主人还是看到了被狼衔在嘴里的儿子胡乱晃荡的腿丫。男主人呼天喊地往外追赶,几乎撵着狼毛茸茸的尾巴。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一个抢救儿子的父亲的疯狂远远超过一只正受饥饿煎熬的禽兽,因为那狼逃出窑门后,竟然被逼得没有机会从小院墙头跳过去。而恰在此时,山民家养的一只小猪受了惊吓,哼哼唧唧跑出窝来,聪明至极的狼马上选择以人易猪,变戏法似的丢下那男孩,叼起倒霉的小猪逾墙逃遁了。

父亲心肝宝贝地救起儿子,体温尚有,气息全无。点火看时,只见小小的身体从颈项斜方向朝着胸脯的位置,血淋淋留下了大半圈狼牙叮咬的伤痕,且脸色青紫,手脚痉挛。父亲强忍巨痛,将儿子提将起来,朝屁股啪啪狠狠拍了两掌,才使儿子气脉贯通,哇的一声哭出了声音。

再看可怜的女主人,喉咙早已被狼咬断,虽经多方抢救,终因失血过量,不治而亡了。

小孩的经历传遍了祖厉河流域,乡亲们自然而然称他为狼孩了。狼口余生的狼孩,注定与狼结下了不解之缘——九岁那年的某个黄昏,他独自一人在庄头玩耍,与两只行色匆匆的饿狼碰了个正着。万没想到的是,那两只饿狼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擦着他的身体走了过去。据有经验的老人说,狼孩是曾经被狼“亲密接触”过的,身上带了狼的气息,因此狼的嗅觉误把他当成了同类,才对他“充”鼻不“闻”视若无睹了。而狼孩后来大约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开始尝试捕狼,并且一试而不可收,十八九岁的时候,已经成了远近有名的捕狼高手。

狼孩捕狼,一律采用烟熏之法。具体办法是伺机将狼堵在窝巢之中,迅速以铁栅罩了窝门,堆适量柴火,撒少许辣椒粉,朝窝里燃出辛辣至极的浓烟,迫使被困之狼窒息而死。然后不失时机地取出血液尚未完全凝结的狼尸,割开喉咙将残血放尽,于是凶暴的动物就变成狼孩的担中之物了——祖厉河两岸的庄子里,不时能看到他挑着狼肉、狼骨和狼皮叫卖的身影。狼肉和狼骨具有很高的食用和药用价值;而狼皮更为许多乡绅大户所喜爱,常常能卖出好价钱。据野史记载,堂堂的会州县令就曾多次派人向狼孩采购过狼皮,声称要剪取狼毫,给衙门官吏制作毛笔云云。

但狼孩并没有因县太爷买过自己的狼皮而风光八面,他仍跟小时候一样,性格孤僻寡言少语,除了串庄子叫卖猎物,绝少主动与任何人交往,甚至三十多岁连媳妇也没娶上,为此,他劳苦一生的父亲寿终正寝时都难以瞑目。由于狼孩已经成年,乡亲们便改换对他的称呼,已经叫他“狼人”了。其中的“狼”字,无疑与十多年前“狼孩”的“狼”略有不同,大约多少包含对他捕狼行为以及为人处世的评价吧。可是狼人好像不计较这些,依旧瞅狼的皮毛最佳的季节,带着铁栅柴火之类的器具熏杀野狼,然后分成骨头呀,肉呀什么的,挑在担子上串庄子叫卖,过着一种半农半猎半封闭的生活。至于狼人先后共捕杀过多少只狼,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反正当时的祖厉河一带野狼成群,为害一方,捕之不尽杀之不竭,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可惜。

如果不是接下来的意外,那么狼人也许会将捕狼之事进行到底的。

那是农历二月天,狼人因事耽搁,正趁着朦胧的月色往家里赶。当时的祖厉河流域,普通人极少敢于单独夜行的,可狼人走夜路理直气壮。他是不经意间发现月光之下那个急速移动的白色影子的。狼人本能地警惕起来了,立即提起脚步朝影子的方向追。凭直觉,他判断影子极有可能是一只狼;然而在此之前,他又从未遇见过白颜色的狼。这样想时,狼人不由得兴奋起来,想穷追不舍探个究竟。可那白色影子移动太快,几十步之后,竟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这越发刺激了狼人的好奇,他竟横下心原地蹲守了。好在那地方距他家就四五里路,凭借多年与狼周旋的经验,狼人锲而不舍地连续蹲守了七八个夜晚,不仅再次看到了影子,而且准确无误地看清那影子正是一只毛色雪白的狼。狼人兴奋异常,又顺藤摸瓜发现了白狼的窝巢以及守在窝巢之中的另一只伙伴。

也许蹲守的过程太过艰难,也许狼的皮毛实在独特,总之狼人毫不迟疑地决定捕杀这两只猎物了,尽管他知道二月的狼皮并不值钱。跟每次捕狼一样,他开始扎实细致地做准备了;但跟每次不同的是,诸事完备之后,狼人竟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作为经验丰富的猎手,他深为这样的心理感到羞愧,自己鼓励着自己从家里出发了。根据观察,这只毛色雪白的狼行踪也非常狡猾,只在每天子夜时分出外觅食,方向路线毫无规律,黎明之前必定返回。而当它返回的时候,它守窝的伙伴会出外相迎,然后十分诡秘地一同入内。狼人是准确地看到两只狼都进窝后才发起攻势的,当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白。他一点一点接近了那反复目测过的窝门,冷不丁贴上去,恰到好处地用铁栅将窝门罩住了。

狼窝里面立即传出了惊慌的响动。

狼人顾不得理会。与平日相比,他像完全换了一个人,神情严峻,二目放光,手脚利索,动作敏捷:先嚓嚓从四面将铁栅顶死,再刷刷抱来备好的柴火,后啪啪敲打火镰,转眼之间,铁栅下已经冒起了滚滚浓烟。狼人腾出手,向烟火撒了些许辣椒粉;顿时,浓烟里传出了凄婉的狼嗥,一声紧连一声,酷似人类哀告的哭嚎。在此之前,被熏的狼也会发出或高或低的嗥叫,但全部是恐怖绝望的垂死狂嗥,从没这般悲戚哀绝过,听得狼人心里直发毛。

好在哀叫声很快低落了,接着有沙土从窝里扬出,刷刷刷刷,仿佛有人奋力驱打滚滚入内的浓烟似的,顽固地持续了好一会儿。这更是狼人捕狼生涯中从未遇过的事情,他不由得双手颤抖。可是“骑虎难下”啊,此时此刻说什么也不能停止,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一边频频给火头添加柴火,一边尽可能多地撒辣椒粉。

直到天色大亮,狼窝里死寂无声,狼窝外灰烬已冷。狼人才慢慢取掉铁栅,举着火烛小心翼翼进去探视,却一下子呆住了:只见距窝门两三步的地方,隆起了一堆簇新的沙土,显然是为了阻挡涌入的浓烟的。可危难之时由于来不及挖起足量的沙土将窝道塞死,两只白狼双双用身体堵在了最后的缺口上,爪子血肉模糊,皮毛焦黄枯黑,早已气绝身亡了。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当狼人挖开沙土挪走白狼的尸体后,里面竟然姗姗跑出了两只小狼崽,洁白有如羔羊一般。

看着两只懵懂无知小巧可爱的狼崽,狼人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两只老狼为什么昼伏夜出行动诡秘,明白了它们刚才为什么悲戚嗥叫,明白了它们为什么挖扬沙土并最终用身体堵住那浓烟涌入的缺口……刹那间,狼人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联想到父母亲面对恶狼救护自己的往事,一下子五内俱焚,泪流满面,狼嗥似的大叫一声,双膝酥软,扑通跪倒在了两具惨不忍睹的狼尸前面了。

接下来的事情,野史的记叙失于简略,说狼人从此金盆洗手不再捕狼了,开始精心喂养和训练两只小狼崽,并最终在次年的年初,费尽周折将两只已具备生存能力的狼崽放归了山野。狼崽被放归山野后,狼人也离家出走,不知所终。但祖厉河畔的狼群里,不久就多了两只洁白如雪的狼,凶猛高大,然而它们既不伤人,也不吃山民饲养的牲畜,因此,祖厉河人给它们起了个很特别的名字——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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