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国

永安镇周边五里十三村的人们都叫西成为赌王。其实西成是个普通农民,不打麻将,不斗地主,更不会推拖拉机;只因脾气耿直,好和人赌理打别,又兼他姓王,所以赌王越喊越响,真名反倒湮没了。

为此他真没少吃苦头。

有一年夏天在麦场里打麦,红罡日头把人烤得浑身流油,这时水送来了。喝水用的是马瓢,大伙喝着水不知咋的就打开了赌。有人说能喝一瓢,有人逞强说能喝两瓢。西成往人前一站,宏声宏气说:“一瓢两瓢算啥,我能喝三瓢。信不信?谁敢和我打赌,输了给赢家50斤麦!”打麦这活又脏又累,几个小青年正难受得想寻乐子解困,便都起哄和他打赌。

见有人应腔,西成更长了精神。可他又有点心虚,不知到底能不能喝下三瓢。既赌就得有把握赢,得先试试。麦场的边上是饲养室,他推托说得解溲,一溜小跑到饲养室里,抓起饮牲口水缸上挂的马瓢,不管缸里的水面上漂了多少草叶子,咕咚咕咚喝下了三瓢。喝完后他对自己的肚子非常满意,抹了抹嘴上的水珠,又对着墙角尿了一大泡,信心十足地来到麦场。

小青年们早等急了,见他出来齐笑嚷道:“仓库也腾清了,该搁上喝了吧!”西成一声不吭,站到水桶边,舀满马瓢,端起来就往口里倒。第一瓢顺顺当当喝完了,第二瓢喝到一半他感觉肚子里已经装满了,喉咙眼下就是水。他晃晃脑袋,拍拍肚子,围着水桶转了三圈,又蹦了几蹦,强忍着喉咙往上呛水,艰难地把第二瓢干了。舀上第三瓢,任他怎样使法,肚里的水直想往外涌,一口也咽不下去。西成沮丧地“咣”的一声把马瓢摔在地上:“日他祖奶奶!刚才在饲养室里试着喝了三瓢没一点点事儿,真搁上赌却掉底了!”

那天下午,西成老老实实地给人家挖去了50斤麦。有个小青年暗中记数,一后晌西成就去尿了十二回。

西成会做饭。后来,他进镇里的机械厂当了炊事员。

在机械厂西成遇到了对手。伙房里有个赵姓炊事员,也是有名的“杠头”。厂里有个女工因婚恋不顺一怒之下上吊去了天堂。晚餐结束炊事员倒杂时议论起来,有人说女工本不想死,只不过想吓唬一下男方,谁知扎上架子骇唬了半天无人搭理,只得将心一横,蹬翻了垫脚的板凳。待众人下手抢救,已命归西天。听到这里西成插话:“哼,还是她想死;若不想死就是悬空了也能纵起来抓住绳子再下来……”“你说那是球!能纵起来就不会吊死恁些人了。”没等西成话音落地,赵杠头就抬上了。接着,就上吊蹬空后能不能再纵起来抓住绳子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西成憋得急了,拽住老赵说:“你敢不敢和我打赌,我说能纵起来,咱俩赌上一条红塔山!”赵杠头也上了劲:“一条红塔山算个吊毛灰。你若能纵起来我输给你两条!你说吧,啥时候兑现?”西成愤愤地丢开赵杠头,硬硬地说:“你等着啊,我找好证人再说!”

西成磨磨蹭蹭倒完杂活,伙房只有自己了,就找来一根麻绳,扔到房梁上,搬过一只板凳,站上去把绳子系好。房梁离地八尺来高,上吊很合适,西成要试试看到底能否纵起来。他绾好绳套,把脖子伸进去,随即蹬翻了板凳……

司务长是个转业军人,走到宿舍门前摸摸腰间没有钥匙,返回伙房来寻找。一推开门,发现西成吊在房梁上打转,舌头吐出老长。他迅疾抓起案上的菜刀,奋力跳起,一刀砍断麻绳,西成“扑通”墩在了地上。事务长又掐人中又口对口人工呼吸,好一阵子翻腾,西成才返醒过来。问他为何,西成不语。半天司务长才想起他和赵杠头打赌的事。西成虽死里逃生,但墩住了腰在家休养了两个多月。

西成媳妇是个精道人,对西成这秉性非常反感,常骂他逊球二百五,不给他做饭,甚至以不让上床要挟,但最终也没摆治住他。

西成最壮观的一次同人打赌彻底赢了,而且赢得光彩照人。

那是秋日的一个下午,西成从镇上回家种麦子。路边的地里拖拉机在犁地,有个年轻人退着撒肥料,掉进了多年前挖的枯井里。枯井很深,底下积了厚厚的秸秆杂草,年轻人未受大伤。刚开始上下还能对话,但因氧气稀薄,声音逐渐微弱。人们七手八脚用绳子卸下去个壮汉抢救他,壮汉到井底也没了声息。情势十分危急。人们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单等城里的110来救人。

西成凑上前瞄了一眼,对大伙说:“救人要紧,还傻愣着干啥?来,拴上我,让我下去!”有人把前边的经过据实相告,西成不以为然:“这怕什么?那是因为他们不利索。我敢打赌,我下去准能把人救上来,你们信不信?大家作证,我赢了可得让他们跟我当干儿。”西成边说边自己捆好绳索,就欲下井。大伙只得拉起绳子卸他下去。

西成果然利索,到井下很快就解掉自己身上的绳子拴好了年轻人,大伙尽力拔上来再放下绳子时,西成感到胸闷气堵,天旋地转,双手怎么也不听使唤,身子也跟着瘫软了……

等到110、120和消防官兵赶来救出西成时,他已浑身乌青,失去了知觉。医护人员紧张忙碌了一天一夜,才把西成从鬼门关里拽回来。

年终,县里评选见义勇为十大英模,西成榜上有名。政府奖励现金500元,各种媒体都刊发号召,要全县人民向他们学习。

西成媳妇坐在电视机前看颁奖现场直播。当看到台上的西成红光满面,胸佩大红缎带,双手高举“人民币伍佰元”的牌子时,哭笑不得。她幽怨地骂道:“好你个逊球二百五啊,打了一辈子赌都没赢过,就赢这一回500块钱还差点把命贴上啊!”

成了英雄的西成还是爱和人打赌,只是再也不打无聊的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