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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穿苏轼诗文词的理趣之美

2009-09-01曾秀芳

飞天 2009年8期
关键词:理趣飞鸿苏子

曾秀芳

苏轼一生于北宋党争的罅缝中求生存,既不见容于新党亦不见谅于旧党,在近四十年的官宦生涯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于贬谪中度过,饱尝宦海沉浮之苦。然而“苏轼不但超越了生命的逆境,同时也超越了生命的顺境”Ⅲ,处逆境泰然,而处顺境淡然,于升沉荣辱间游刃有余,并将他对宇宙人生的哲学思考与社会人生的深刻体察外化于大量的诗词文中,折射出一种理趣之美。

“‘理趣,顾名思义,是要说理而有趣。”理是对社会人生的真知灼见,是哲理;趣是生动盎然的意趣,是能感发读者的审美趣味。说理,不能如玄言诗般“理过其辞,淡乎寡昧”;有趣,要求充满趣味与韵味,言有尽而意无穷,“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周易·系辞上》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语言不能完全表达思想,语言的功能是铸成意象,然后由意象来传达思想。所以,最好的语言应该是能铸造鲜明的意象,通过意象来表现灵魂、领悟思想。苏轼的理趣之作,就是通过意象的铸造来完成的。下面分别以其诗文词的代表作《和子由渑池怀旧》、《前赤壁赋》、《定风波》(莫听穿林)探讨苏轼是如何通过意象的铸造来折射理趣之美的。

一、雪泥鸿爪

《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宋仁宗嘉祐元年,三苏自眉山到汴京应试,中途寄宿渑池奉闲僧舍,并在壁上题诗留念。嘉祐六年,苏轼出任风翔签判,苏辙送其到郑州,然后返回京城汴京,想到苏轼此次西行必经之地也是他们五年前共同留宿过的旧地渑池,作《怀渑池寄子瞻兄》七律一首。苏轼次其原韵,作《和子由渑池怀旧》。

此诗中出现的意象有雪泥飞鸿、泥上指爪、老僧新塔、坏壁旧题、蹇驴嘶叫等。这些意象的出现,让人浮想起为生计辗转漂飞的大雁,奉闲和尚的老去,奉闲僧舍的倾颓,赶考路上的人困马嘶,以及渑池旧地的人事变迁;这些意象的组合,似乎给人以岁月蹉跎、人世沧桑之感。但我们应该追随苏轼的思维,正确解读这些意象。“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此联的中心意象在于那不眷顾往曰旧迹、昂首高飞的“飞鸿”。人生也许如飞鸿驻足般东奔西走,然而飞鸿却不复记虑这些指爪之痕,依然展翅高飞,义无反顾!那么,人生虽然萍飘蓬转,应像飞鸿般总是搏击长空,志在千里。“往曰崎岖今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写往年赶考马死人困、路崎岖、蹇驴叫的意象,正在于今昔对比。昔曰颠连辗转,前程未卜,今曰文场告捷,扬鞭驰骋,虽是独游,亦胜于昔,不禁开释离怀,借以勉人和自勉——人生应视艰辛与坎坷如“雪泥鸿爪”,飞鸿般一往无前、昂首奋进、开拓未来!这些意象可谓思而蕴理,理中有趣。张尹炫先生说:“苏轼作诗既寄托理,又重视意象,因而,产生了独特的‘趣。如《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诗:‘飞鸿踏雪泥,‘泥上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三个连续性意象所组成的意象系列,很生动地表达耐人寻绎的理趣。”王国维先生亦云:“诗人对宇宙人生,须人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人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这里的“生气”与“高致”,便是苏诗理趣的体现。

二、变与不变

《前赤壁赋》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期间所作。黄州是长江中游险要之地,苏轼于元丰五年七月十六曰夜驾舟畅游于赤壁之下的长江,写下了这篇千古名作。该文含而不露,意在言外,融深邃的哲理于意象之中。如应贤君先生所言:“寓理于物象之中,两者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该文出现的意象,主要为一轮明月、一缕清风、一江秋水、一叶扁舟。这些意象的出现,让人回想起月明星稀之夜,苏子与客泛舟,把酒诵诗,微风轻拂,薄雾蒙蒙,水天相接,轻舟荡漾,飘飘欲仙;这些意象的组合,是清风明月交织,露珠水色辉映,将人置身于空灵澄澈的世界,出尘绝俗。这由风、舟、水、月组成的空灵澄澈的世界,正是苏子达观心灵的写照。在水、月、风、舟的意象中,最不可忽视的意象是那一苇之扁舟。虽然月夜泛舟充满诗情画意,但一苇扁舟的出现似驾舟遨游五湖,有遗世独立之思。意味深长。也正是在这一叶扁舟上,苏子与客进行了关于宇宙无限而人生短暂的哲理思考;经历了由山水之乐——人生须臾之悲——达观之乐的心理历程;阐发了变与不变的哲理。

苏子云:“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奠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此处用水与月的意象言变与不变的辩正关系。曰其变,则水月天地无一瞬间不在变。古人说白驹过隙,西人说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曰其不变,水月天地皆永恒,我生于天地之间,与天地为一体,亦得永恒。江水尽管在不停地流去,它仍是一条不变的江;月亮尽管有圆有缺,它还是悬于中天,万古朗照。人不过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死亡也只是向大自然的回归。且站在人类历史的长河,生命总是生生不息。葛晓音教授说:“苏轼诗文中的理趣的主要内涵实际上包含着一个终极性的问题,即面对宇宙无限、人生有尽的现实。如何对待永恒与一时这对矛盾?苏轼的《赤壁赋》便是对这一问题的正面回答”。于水、月之思中,蕴含了变与不变的哲理,趣味深长。明白了变与不变的哲理,则遗世独立之思、洞箫之叹,皆释然了。

三、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睛。”此词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苏轼贬谪黄州后的第三年。《东坡志林》云:“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相田途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苏子不觉,已而天晴,故作此词。途中遇雨,便写出这样一首于简朴中见深意,于寻常处生波澜的词来。写眼前景,寓心中事;因自然现象,谈人生哲理。此词中出现的意象主要有穿林打叶的狂风骤雨、吟啸徐行的苏子、竹杖芒鞋、一蓑烟雨、料峭春风、山头斜照等。这些意象的出现,再现了自然界的瞬息阴晴变化,一会儿是穿林打叶的狂风骤雨,一会儿却是料峭春风拂面,山头斜照相迎。在这幅画面中,唯有画中的人物苏子,拄竹杖,着芒鞋,于一蓑烟雨中吟啸徐行,不管他山雨急,还是夕阳红。这些意象的组合,透过自然界雨晴突变的关照,折射的却是一种对自然风雨和社会风雨的挑战,一种处变不惊的从容。词中穿林打叶的狂风骤雨意象,是自然风雨与政治风雨的双重关照。竹杖芒鞋的意象,暗示的是闲人或隐者的装束,与后文“归去”相连,似乎

有归隐之意。其实词人所追求的并非外在的“身”的退隐,而是内在的“心”的退隐,是要给心找一个得以安放的精神家园,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料峭春风、山头斜照的意象,折射着词人不为逆境所左右,常常能于逆境中看到希望的曙光。“也无风雨也无晴”,是对生命真谛的体悟。如果说“一蓑烟雨任平生”于潇洒镇静中还有些抗争之心的话,那么“也无风雨也无睛”就是一种透过晴雨,醉醒全无、无喜无悲、胜败两忘的心灵宁静与人生境界了。李琦先生评论说:(此词)“从一件平常具体小事而跳跃到对整个人生的总结,其词中以烟雨为中介,以洒脱的情怀相关联,使传达理趣的意象与表达景物情节的意象连接十分自然……末一句‘也无风雨也无情从此时心境进而到对整个人生世事的彻悟,创造出一个参透禅机而心空以至产生艺术幻象,达到浑然忘求之境,也就忘却了风雨和晴天的差别,而忘记了自然界的晴雨正寄托了忘却人生起落浮沉和仕途中阴晴变化的哲理关系。此意象与前面意象之间,也由晴雨为中介,以超旷之情怀相关联,契合无间,妙趣横生。”苏轼将哲理蕴含于意象之中,意象与哲理交融为有机联系的统一体。意象是作为象征某种哲理而存在的象征物,而哲理也不仅是作为象征的思想内容而存在——它使“意象”增加了灵魂,使肤浅的意象变得深刻,读来觉得言有尽而意无穷,充溢着理趣之美。

《易》云:“形而上者谓之道。”综观苏轼的创作,那一以贯之的“道”便是渗透于作品的理趣,便是对社会人生的深刻洞察与乐观旷达的人生态度。我们不仅要领悟其中的哲理,更要在面对风雨时如苏子般处之泰然,将之看成是生命中的“雪泥鸿爪”,做到“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睛”。

苏轼的人格魅力,在于“超然物外,旷达乐观,身处逆境而能保持心境的安适,超脱于世俗的苦乐和生死之外,追求进入一种超功利、超世俗的自由的精神境界”㈣。余秋雨先生在《苏东坡突围》一文中说:“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颜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探析苏子诗文词中充溢的理趣之美,说到底还是要学会做苏子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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