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可

花了一元医药费

街边给你动了手术

修补后的“大肠”再次塞回腹腔

这是你在新年里第一次受伤

重新鼓足勇气

驮着我继续奔走

知道天下的红地毯不是铺给你的

知道背上这个人无力给你提供庇护

对于受伤你早有思想准备

前面的路上依然不会蹑手蹑脚

过大街穿小巷出入民间的草根的你

靠向街边等轿车群通过心平气和的你

带着一把豆角几个土豆唱嘤嘤从菜市归来的你

引我去与朋友聚会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你

在田野的风里深呼吸的你

驮着醉眼朦胧的我老马识途的你

还疼吗?亲爱的

咱慢些走

我在你背上着意哼唱着

感情疗法为你消炎

祝你健康天天都有好心情

你是这样满足陪伴着我的生活啊

今晚我要像往常那样放你在楼下轻松

月光下你会不会扭起秧歌?

一只野兔

我看见你在田埂上张望

灰黄的颜色站立着

两只耳朵耸起

田埂两边是安静的玉米

小兔子你静静地张望什么

地里有你的家吧?

不远处就是我的村庄

我们出生在同一片土地上

我向你走近了几步

想更仔细地打量你

哦你迷离的眼睛噙着胆怯

扭头跑去却又停下来

回望着我像是欲言又止

小小的身子终于隐进青绿深处

像是回到聊斋的某个章节

记忆突然被打开

有人也曾看见一只野兔

在村前的月光下望着一扇窗口的灯光

出神

玉米地里有一小堆消瘦的黄土

是你吗?小菊?我记得

喝农药那年你才十三岁

年尾的雪

下雪了先是细密的雪粒

接着飘起了雪花

安静。你洗过的碗筷

在小饭桌上安静

你从乡下带来的南瓜

在桌腿边安静

你积攒的饮料瓶子

在旮旯里安静

雪花在窗外安静地飘落

我读着诗歌

你在一旁捏着铅笔头

记下在饼干厂一天的收获

这是城市一个陈旧的单间

我在里面已经二十多年

如今又成了你夜晚打工回来

栖落的枝头

雪下着雪花在窗外

轻轻地吟哦

塑料袋里是你买来的

几个苹果

你洗了一个用小刀

挖去上面的瞎疤

把甜蜜的部分递过我

雪下着

你坐上床那头

我依在床这头

被窝里渐渐暖和

我们谈起异乡打工的孩子

谈起乡下的庄稼

又好大一会什么都不说

只听着雪细微的飘落声

我看见你的白发新生了许多

又一年即将过去

桌上台历的一边已经很薄

年尾的雪仍在静静地飘落

一个鞋匠

我没有问过他的姓名

只知道他家在城外的乡村

他是残疾人每天早晨摇着轮椅而来

抱下木箱子工具补皮待修理的鞋子

把一块破布搭在并拢的大腿上

开始缝纫

这是大街的拐弯处垃圾筒旁边

他占的面积比一个萝卜窝大不多少

就这还经常被城管驱赶

撵走了他再回来

几年来他修理过我的每一双鞋子

只有他最能容忍我那鞋臭

一次次耐心地抚慰伤痕

我那些曾人模狗样出入各种场合的鞋子啊

当我提着破损向他走去

其实是让我的鞋子去认识真正的父亲

骑车路过我向他点头致意

有时坐在他递过的小马扎上说说话

看他嚼着带来的馍馍打发饥饿

他说老婆有病女儿不上学了

又一次向那里走去

却只见垃圾筒边苍蝇飞舞

有人告诉我他去世了

我提着怅惘的伤口默默往回走

我没有问过他的姓名

只知道他是城外的一个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