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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望子随笔

2009-07-31罗望子

翠苑 2009年3期
关键词:回忆录长城太空

罗望子

声音的秘密

人们活在世上的乐趣。除了渴望成功,和成功的满足感之外,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也成为生存的动力,每一个孩子都是从无法计数的“十万个为什么”开始成长的。童年的我也不例外:为什么磁铁能够吸引大头针,冰是怎么融化咸水的,人字形的雁阵将飞向何方?在这一系列的疑问当中,“广播里面说话的人究竟躲在哪里呢”,多次使我成为兄弟姐妹们的笑料。

我是那么痴迷于声音里的秘密,拆掉过不止两个广播喇叭,得到的是两块线圈环绕的磁铁和一堆杂碎,以至父亲不得不请村里的木匠,做了个木匣,把新买的广播锁到里面。但这并不能阻止我的探索和想象。我想象喇叭里的人都是些神通广大的人,他们想说就说。想唱想唱,他们像无形的种子把他们的所思所想,播撒在蓝天和大地上。

少年时代,每天我都在《东方红》的屣曲中醒来,当我揉着眼睛。穿好衣服时,母亲已经给我做好早饭,我一边吃着,一边听着“新闻和报纸摘要”。最记得的是高中阶段,起得更早了。我走在漆黑的路上,田野里只有不知名的鸟在叫,偶尔会有一只小动物趟过前方的小路,风吹草动,都让我胆战心惊。这时候。电线杆上的喇叭唱起了《红星照我去战斗》,唱起了《妹妹找哥泪花流》,唱起了《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唱起了《祝酒歌》。于是我也跟着哼起来,给自己壮胆。我越唱越响亮,越唱步子迈得越大。在歌声中,我觉得浑身有了使不完的劲,朝霞满天红,学校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我觉得我在追赶我自己。

印象最深的是电影《今夜星光灿烂》的主题曲,可惜不记得歌名了,声音的力量却让我体验到了人间的忧伤和悲壮,

漫长的梅雨季节,出不得门,手头的小人书都翻烂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仰着脸等待,等待房梁上的木匣子响起来,给我带来外面世界的消息。当“广播来了”的时候,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听过完整的广播剧《第二次握手》,听过整本的评书《岳飞传》。广播让我知道了陈景润,马岛战争,林彪叛逃了,恢复高考了,香港快回归了……

有时候家里来客。父亲要和客人说话,嫌广播吵闹,会让我拔掉地线。我很不情愿地拔了一会儿,又插到地缝里。父亲就叫我二哥来拔。后来。我不经意的发现,把地线插到墙缝里,干燥的石灰,会让声音变小,变轻,变成窃窃私语,若有若无,既不影响大人们的谈话,又让我的内心变得安宁,我几乎生活在一个童话王国。就是现在,我听音乐时,总是喜欢把声音调至低得不能再低的限度,像耳语。如梦呓,只有如此,我才感到独享的快意,似乎这样的天籁之音真真的是为我一人所传播,也为我一人所霸占的。

夏天,一场雷雨之后,广播总是会中断。不晓得哪里的线路又被击中了。没有声音的日子是黑暗的,也是痛苦的。我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地球在运行,不知道世界的变化,只能无望地站在村口的柳树下,把迷乱的目光投向苍茫的虚空。

第一次走进演播室的心情是紧张的,也是奇特的。那是一处不大的空间。三面是墙,一面是巨大的玻璃,外面的人能看见我们。却听不到我们的声音。演播之前,主持人耐心引导我,让我放松些,可开始之后,我还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冷场,好不容易开口了。又显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我不再是平时那个我了。

跌跌绊绊,总算把预设的问题都说完了。我们都长嘘一口气。活泼的女主持安慰我,不是直播,没关系的。又问我,演播时到底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我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的声音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一次糟糕的经历,事情搞砸了,意义却非同寻常。那天傍晚,我拉着我的表姐听广播。我听到了我的声音,我看到表姐和母亲疑惑而惊奇的表情。与我而言。喇叭里的声音终于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解密了,仿佛本次列车到点,但是却花了与我的年岁等同的光阴。

跳房子

小时候,一听到铜锣敲就特兴奋。乡下的锣声一般不外乎三种情况,一个是晚上要文艺演出了,下午就早早敲起,且锣鼓呼应,节奏明快热烈。每敲一次,我就到田里催母亲一次,催她快快回来,给我做饭。二个是草房子着火了,天际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锣声急促,有点不由分说,路上的行人,田里的农人,也不由分说往火光处冲,潮水般涌,我最怕看到的是木头水龙,笨拙得像口棺材,几个人轮换抬着,嗨嗨嗨的哼声号子,透出紧张慌乱和忙碌。白天里只要看到过水龙,哪怕是它停放在打谷场上,夜里我都要恶梦连连,觉得四周的房子都着火了,我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第三种锣声最晃悠了,晃悠就像货郎的担子,舒缓就像货郎的笛子,那肯定是谁家又要搬家搬房子了,那锣声敲得不太像样,农人们晃过去的步子也不紧不慢,反正要等人到得差不多了,才搬得走。

搬房子不仅是主人家的大事,也是农人们交流的机会。更是我们孩子的节日。我是喜欢看搬房子的,看大人们扛着元宝房子,像一群蚂蚁簇着一只葵花匾子。他们逢沟跨沟,遇河过河。而我们就像蒲公英,忽儿飞到房子前面,大人们一声吼,我们又飞到房子后面。那场面特壮观。谁家的地被踩了,也没人计较。不过我们经常分辨不清锣声从哪里来,大人们也不想带我们去。往往是等到我们赶过去了,房子已经停在新住场了。主人正在发烟,发糖。男的发烟,女的发糖。闾绰一点的人家是又发烟又发糖。我们等的也就是糖,主人家这时倒不小气,见者都有份,出工不出力的也有份,我们也有份。大人们谦让一下,不愿去接,主人就把糖塞到他们口袋。把烟丫到他们耳后。给我们分糖时,大人们会喝令不能要,主人当然是要坚持的,大人们就会冷着脸骂一声:馋猫!

那时候搬房子,好像是件挺容易的事,挺自由的事。开始人们喜欢独居。喜欢往河边,往僻静处搬,甚至搬到大田中心。后来划了龙江线,要搬都得搬到龙江线上。搬房子不仅能换换环境,还能得到肥沃的墙土。现在我们也搬房子,但照此说来,现在又不能算是搬房子,顶多算是换房子,玩笑点说是跳房子,准确点说是搬家当。有些家当,比如壁橱书柜地砖甚至空调什么的想搬也搬不走呢。

工作以后,我也一直就在跳房子。从招待所,到集体宿舍,到小阁楼,到平房,到简易楼房,到商品房,换一次,满意一次,也遗憾一次。满意是满意,遗憾却不见少,不是因为房子结构,就是因为装修变味。不是因为小区环境,就是因为物业管理,住在市里的嫌吵,住在市郊的又嫌远。满世界的房产创意都在给人们指引着光明大道,营造着世外桃源,可我们有房无房仍然不得安宁,无房有房仍然刻骨闹心。多年过后,好多男孩追女孩的时候。大概仍会流利地背诵《大话西游》的台词:这个世界是越来越精彩了,常常听见有人说,孙悟空是英雄。可是我要说:房子是祖宗。一所房子就会让兄弟反目,令情人分手。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

我以为只有我会怀旧,只有我会这般无聊作秀。前几天遇到一个朋友,他说他比我还头疼得厉害,他有了恐房症。这位朋友是位大学教授。房子

当然也大了。照说他没理由恐房,可人们在饭桌上谈,在厕所里谈。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谈论房子,甚至还想听听他的专家高见,弄得人人都感到自己的居住有问题,自己的心也出了问题,“的确有问题。我们的身心已经完全禁锢在房子里,就像掉在了井里却够不着绳子了,”我的朋友感叹道,“在那个匮乏年代。我们搬房子是物由心驱,自由选择,而我们现在搬家当,跳房子。却完全是心由物役。不由自主,这是相反的两极呀。”

宇航员与长城

关于在太空中拍摄长城的消息最早出现在人类首次登月的新闻里,最近的一次是2004年5月13日,美国宇航局的太空网站公开了一张十分珍贵的照片,照片是欧洲太空总署的一颗卫星于当年3月25日拍到的,它清晰地显示出长城的轮廓。就此,人们认为,用合适的照相机和摄像机是可以拍到长城的。美国宇航员尤金,赛尔南就表示,在高度为160公里到320公里的地球轨道上,长城的确可以用肉眼看到。

一些中国专家则分析,长城虽然很长,但很窄,从太空看窄窄的长城,就像从远处看一根头发丝。结果可想而知。美国宇航员却解释说,从太空看长城,不能把它和看头发丝相比较。长城建在山脊上,如果天气晴朗,太阳西斜之时,长城会出现长长的影子,无形中加大了它的“宽度”,在影子的帮助下,从太空用肉眼看到长城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国际空间站的科学家也赞同赛尔南的观点,他肯定地说,你可以看到长城,当然这要比看到其他一些物体困难得多,但从太空你可以看到许多东西,尤其是借助望远镜的话,你可以看到大金字塔。美国航天飞机的宇航员甚至表示,在大约217公里高度的地球轨道,无需借助任何光学仪器,他们就可以看到公路、机场、大坝。从太空还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哪里是城市。哪里是乡村。

然而没过两天,欧洲太空总署的发言人便宣布,由于工作上的失误,他们把北京地区流入密云水库的一条河当成了中国长城。这就等于告诉人们,迄今为止,我们还不能在太空看到长城。

在此,我无意赞美科学家的诚实,因为诚实始终是科学的底线。我宁愿相信宇航员们看到长城的童话。也就是说,这里存在着两种真实,一种是地球人的真实,理性的真实,同时也是坐井观天的真实:一种是太空人的真实。情感的真实,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真实。

我倾向于后一种真实。

在茫茫星河,太空实在太空了,在火星与地球之间,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一边是未来,一边是过去,很难想象宇航员们的心境,但至少我们可以肯定,他们都是失重的人,他们甚至失去了地球人的孤独感,不如一片落叶,他们渴望来自地心的引力。他们有着伟大的勇气。也有着地球人无法体验的恐惧。不错,他们可以在远离地球的同时遥望地球,但地球是蓝色的,在太空中,地球已经符号化为一个原子或者分子,他们渴望看到更为具体的标记,就像外乡人渴望村庄的一抹树梢、一粒沙土、一口米酒一样,他们渴望看到长城,他们也的确看到了长城,此时,中国长城就成为宇航员的定心丸,成为万有引力之虹,成为他们奔向未来奔赴死亡的一只闪亮的罗盘。

如果说中国长城是人类八大奇迹之一,在太空看到长城显然会成为人类第九大奇迹。也许我们可以转告宇航员们,不仅他们在太空中看到了长城,地球人也看到了太空里的宇航员。奇迹已经发生。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奇迹,它只适合在我们的信念里滋养与存活。

我们的祖先

星期天,儿子总要睡个懒觉。今天我早早就把他喊醒。我说早点起来,早点做作业。做完了我们下乡扫墓。儿子嚷着什么呀,下周就期中考试了。我说是呀,就要考试了。你还能不下乡祭祖吗。

下楼去买些卤菜,准备带回去。碰到儿子的英语老师,问我下乡不下乡。我说下呀,你呢。老师说她也下,她的祖先在如皋。我0想好险那,好在有此打算呢。

到家,父亲已经敬过先。但父亲很意外,很高兴。几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回家,为了祭祖扫墓。父亲喝了很多的酒。我告诉父亲,这次人代会,有代表呼吁国家干部扫墓,也该形成制度呢。没成想走在路上,我们和村人打招呼,父亲逢人便介绍,我是回家扫墓的,国家干部也要扫墓呢。

一家三口,跟在父亲后面。我们后面跟着我的侄子,他扛着铁锹,拎着盛满纸钱的篮子。我让儿子举着红色飘钱。儿子不情愿,不情愿也得拿。儿子狡黠地分给我一半,我也不情愿,不情愿也得拿。在村人远远近近的目光下,我们穿行在春天的田埂上。眼里是水亮的绿色,鼻子塞满油油的菜花香。

我们的祖先依在小河旁,立在麦地里。祖先的墓碑斜斜的,稍息的姿态,悠客的模样。挖两锹土。做成碗状,堆砌一个新坟头。肥沃的麦苗在我们的踩踏下发出喘息。田野里还有些高出麦苗和菜花的墓碑,父亲指此为谁,指彼为谁。飘钱在风中摇荡,纸钱也化为袅烟,我们唱诺作揖。父亲又指从此地到彼地,过去这一片全是我们家的土地。

父亲说,你们啊,我们的地多着呢。所以这里沉睡的是我们的祖父,而我们的曾祖父和父亲的曾祖父,墓地要远些,远在我的中学堂。那一片也全是我家的地。原来当年我披星戴月求学,不过是走在通往墓地的路上!我忆起迁坟时,父亲曾要我回去,父亲也曾说起。校长认识我,迁坟时学校掏钱很爽快。

于是我们马不停蹄,前往曾祖父和曾曾祖父的墓地。正好让儿子体会一下,当年我所走过的路。曲径分岔。大路铺了沙石。小路还是老样子。河已干涠,水渠也废旧,岸边还长着老槐树大柳树。儿子想走小路,走我走过的小路。我说算了吧,谁知那条小路还通不通呢。

父亲推着自行车,七转八转,拐进墓地。祖先的墓碑很高大,唯独这决地里没长庄稼,宽广像广场,或者我们不知道地下掩埋着什么种子。父亲大声招呼着,说今年又是他头一个。走至近前,却发现碑前有灰烬,有烧剩的半截芦苇。父亲说。单烧飘钱不算。我把手中的飘钱插在曾祖父碑后,让儿子把另外两根插到曾曾祖父碑后。我们唱诺作揖,纸钱化为袅烟,我们听见阳光落在碑身和地里的声音。我们看见田地拂动的绯红。

儿子跑到鱼塘边,我们坐在地头,抽了根烟。与祖先们相对。我们的心里亮堂堂的。父亲说我的曾祖父差点考上武状元。父亲说家里出账进账,全靠他的曾祖母打理。这回父亲没有指此地到彼地,而是指着附近的人家,说道这幢楼房原是我们家的短工,那幢瓦房。又是我们家的长工。可惜我们和他们已经不再来往了,就像一棵树上的树枝相互陌生,陌生得不如眼前的墓碑。

但是墓碑无言,祖先们沉默着。我相信祖先们一定在笑我。我相信他们一定晓得我此行祭奠是假,假模作样做给孩子看,才是目的。

不能承受的生活之私

继前年希拉里出版了回忆录《亲历历史》一书,去2005年6月底,她的丈夫,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回忆录也如期开售了。这本书长达900页,克林

顿还“进棚”为自传的语音版本录了音。这本回忆录题为《我的一生》,出版社准备首印150万本,售价初步定为35美元,它的中文本也同时问世了。

粗略一算,这本书的总值将高达5250万美元,比中国几个大型出版社一年的码洋总和还要多。克林顿的一生究竟什么让出版商动心,让读者引颈以盼呢。自然,《我的一生》指的是克林顿卸任总统以前的一段生活。也是他最辉煌的一段时间的生活,而且肯定以白宫生活为主。作为总统,他的工作很多涉及国家机密,克林顿不可能无所顾忌,并且那些重要工作也是他的份内之事,重大到一定程度时,公众也早已经从媒体上知晓,再去老调重弹,显然味同嚼蜡,也有往自己脸上贴金之嫌,不论哪一任总统,不论他有多牛,他也只是一颗核按纽。只是美国对内对外政策的集中的一贯性的体现。因此,谁也不会在这方面对回忆录有多少企望,人们最终感兴趣的还是一个总统的私生活。

一个人的私生活,再怎么遮掩,也不外乎他的贫穷史、奋斗史、犯罪史、病史和性史。现代人的私生活,又以奋斗史和性史为要。总统也是人,是凡人,也有他的私人生活。别说他是总统,就是天神宙斯,也经常沾花惹草。又因为他是总统。他的私生活就成了老百姓猎奇所在。希拉里的《亲历历史》开售一个月就卖了百万册,这或多或少是公众对她如何描述丈夫的不忠感兴趣所致。现在,《我的一生》由克林顿自己来正面讲述他和白宫实习生的丑闻,自然也成了最获读者热切期待的一部分。

一本回忆录再长,也长不过一个人的全部私生活,人们也不会看重你的全部。

反过来私生活倒应该占据着回忆录的全部,负责克林顿回忆录的编辑就说,这部回忆录“令人吃惊——它可靠、迷人、有新材料”。可靠与否我们不敢肯定,但是我们会相信它的迷人,迷人的魅力恰恰来自于他的私生活。不论克林顿在他的回忆录里如何夸张、煽情、乃至炫耀和忏悔,读者都会原谅他。忽略那些夸张的部分。反射私人生活的回忆录总是以私人化的真实性垫底的,私人生活的回忆录给了传主一次面对自我的机会,而读者要看到的就是你如何面对自我。你可以骗自己,但是你骗不了读者。读者可不喜欢伪生活,反观我们国内的回忆录,无论是日记,自传,还是枪手写的传记,总是假装崇高,通过假装崇高来躲避崇高。无论社会名流还是影视歌星,总是假装纯洁,通过假装纯洁曝光人性的污点:不是为了捞上一把,就是为了炒作自己。我还听说,有些人为了炒作自己,宁可倒贴呢。可是倒贴有什么用呢。他们的成功与失败都经过了电脑编程,他们的生活脱离了生活本来的轨道,仿佛随时可能柳暗花明。他们的回忆录充其量是一块注水猪肉。你甭想看到他的上半身,就是他们的脸你也找不到。实话瞎说,你只能面对一张川剧脸谱。

中国有许多优秀的作家,就是还没有一个真正的传记文学作家,原因就在于,还没一个中国人,能够承受生活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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