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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陆鹅湖之会的历史回顾与思考

2009-07-10王公伟刘奎杰

文学界·人文 2009年2期
关键词:目的启示

王公伟 刘奎杰

摘要:朱熹与陆九渊是中国封建社会后期两位重要的哲学思想家、文化教育家,前者集理学之大成,后者开心学之体系,二人均为南宋时期新儒学的复兴与发展做出了贡献。由于二人称名于同一时期,且学术观点相异,故自鹅湖之会始,二人争论不休,构成中国思想史绵延数百年之大公案。本文对鹅湖之会及所引发的朱陆之辩进行了新的历史回顾与分析,以期揭示朱陆之辩的缘由、目的及给我们的启示。

关键词:鹅湖之会;朱陆之辩;目的;启示

中图分类号:B24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111(2009)02-117-03

作者:王公伟,鲁东大学政法学院教授、哲学博士/刘奎杰,鲁东大学硕士研究生;山东,烟台,264025

由于学术分歧,朱熹与陆九渊争论问题甚多,如尊德性与道问学之争、无极太极之辩、道统辩、阴阳道器之争等,这一系列争论均以鹅湖之会为发端。儒学发展至宋,其思想的内在逻辑分野逐渐朗现,朱熹主张“理本气末”,走的是客观唯心主义路线,陆九渊主张“心即理”,走的是主观唯心主义路线,二者学术主张出现了本体论、认识论及工夫论的差异与纷争。尽管出于争夺道统领导权的现实需要,二人辩况激烈,但二学最终都自觉会归到复兴封建儒学之需,重整伦理纲常之要,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最终目的上来,是故,朱陆之辩又呈现出形异而质同的价值取向。

一、缘起鹅湖会

公元1175年,本着“会归于一”[1]的良好愿望,朱熹与陆九渊两兄弟携友人相聚于江西上饶鹅湖寺,以切磋为学之方,交流学术思想,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鹅湖之会。会上,陆九龄(陆九渊之五兄)首先向朱子发难:“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留情专注翻蓁塞,着意精微转陆沉。珍重友朋相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2]诗中的“此心”就是专指陆氏心性之学的核心概念“本心”,认为“心”是道德行为的内在根据。陆九龄借诗表明“本心”,并抨击朱子“留情专注”、“着意精微”,做的琐碎,反而使得“本心”湮没,难以发挥本体作用,从而对朱子的为学之方和思想倾向进行了批评。朱子为学,注重经典文著的研习传授,把研读古圣贤书作为致知格物、通达天理的必要手段。但陆氏兄弟并不认同朱子的为学方式,反而认为朱子为学大有弊病,在陆氏看来,只顾钻研经典,在书堆里艰难求索,而不去发明本心,实为舍本取末之举。鹅湖之会上,陆九渊对朱子的抨击更是毫不客气,他借和其五兄之诗道:“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滴到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3]当陆九渊吟诵到“支离事业竟浮沉”时,朱熹脸上顿时失色,大为震惊。陆九渊扯起“千古不磨”之“心”的大旗,直指朱子“支离”之病,赞自家“易简”功夫终究会发扬光大,斥朱子“支离事业”早晚会归于失败。诗罢,朱子极不高兴,气氛骤然紧张,不得已,友人吕祖谦赶紧出来打圆场,宣布休会,鹅湖之会不欢而散。朱陆二学思想分歧由此而显并拉开了朱陆争辩的序幕。

二、尊德性与道问学

鹅湖之会辩论焦点是“为学之方”,朱陆二学的主要分歧是博与约、简与繁、尊德性与道问学之间孰轻孰重、孰先孰后的关系问题。会后朱熹援引《中庸》里“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的说法来说明双方的分歧。朱子认为:“圣人之教学者,不过博文约礼两事耳。博文,是道问学之事,于天下事物之理,皆欲知之;约礼,是尊德性之事,于吾心固有之理,无一息而不存。”[4] “今子静所说专是尊德性事,而熹平日所论却是问学上多了。”[5]朱子经过认真思考认为博文约礼两事同样重要,不可偏废,并指出了自己和陆九渊为学不妥之处,一个偏重尊德性,一个注重道问学。然而,陆九渊并不认同朱子“却两短,和两长”的提法,他坚持认为,尊德性与道问学必有先后主次,人们应该“先立乎其大者”,即先尊德性,之后才能道问学。他说:“进有议吾者云:‘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无伎俩。吾闻之曰:‘诚然。[6]“先立乎其大者”也就是先立此心,发挥心的主宰作用。接着他又说:“朱元晦曾作书与学者云:‘陆子静专以尊德性诲人,故游其门者践履多不及之。观此,则是元晦欲却两短,合两长。然吾以为不可,然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谓道问学?”[7]

尊德性与道问学遂成为朱陆二学为学之方分歧的主要焦点。据参与鹅湖之会的朱泰卿(陆九渊的弟子)事后记述:“鹅湖之会,论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之意,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朱以陆之教人为太简,陆以朱之教人为支离,此颇不合。……”[8]朱陆所论为学之方,包括治学、讲学和修为三重工夫。二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在见闻之知、经验知识积累方面,朱子主张泛观博览具有一定合理性,其由博返约、化繁为简,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内化逻辑思路,较符合人类认识发展的规律,但对提高人的道德意识、精神境界,需要一个渐次过程。陆九渊的为学主张在道德伦理认识方面,具有明显优势,其剥落心病,发明本心,由约统博、由简驭繁和尊德性而道问学的外化逻辑思路,较符合伦理道德修养的一般规律。陆九渊易简的为学方法,便于普通百姓求学、修为,因为普通百姓多以稼穑为主、劳动为生,无法全身心的投入古文经典的研读之中,陆九渊为学施教言简意赅,不拖泥带水,直教人以心为本,发明本心,迎合了普通百姓的求学修为之需。陆九渊在象山精舍讲学五年,“阅其簿,来见者逾数千人。”9]足见陆学易简之魅力,影响之广大。然而,在朱子看来,陆氏易简工夫做的过了头,舍却圣贤之书,实是为学不勇。朱子强调读书是成圣成贤的必由之路,是致知格物、明达天理的必备手段。朱子重道问学的为学之方在上层社会具有明显的影响力,朱子门人弟子,多来自富贵官宦之家,不侍稼穑,专心读书,以博取功名,自然对圣贤经典进行泛观博览、深研细究了。陆九渊称自己的为学之方为“减担”,他说:“某读书只看古注,圣人之言自明白。且如‘弟子入则孝,出则悌,是分明说与你入便孝,出则悌,何须得传注。学者疲精神于此,是以担子越重。到某这里,只是与他减担,只此便是格物。”[10] “今之论学者只务添人底,自家只是减他底,此所以不同。”[11]这里陆九渊批评朱子为学之方不是“减”而是“添”,让学者徒增负担,费心劳神。

朱子的内化思路强调伦理价值本体对道德实践主体的他律性约束,陆九渊的外化思路侧重道德实践主体对伦理价值本体的自律性认同,二者虽然方向相反,但能起到互相弥补的作用。但出于挺立门户之需,争夺道统之意,朱陆二人竞相贬低对方,努力提高自己学说的正宗地位,以期夺取道统继承权。

三、朱陆之争,意在道统

争夺道统继承与领导权是朱陆之辩的重要原因,鹅湖之会后,一方面,朱陆二人都自觉地汲取对方长处,弥补自身不足;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断向世人显示与证明自己的学说才是尧舜王道的本真心传,孔孟圣学的嫡传正宗。鹅湖之会前,朱熹已经完成了中和新说的理论建构,对自己的学术思想、学派体系踌躇满志,并与道学名儒吕祖谦并称“东南二贤”;而陆九渊经过多年努力,已形成“吾心即是宇宙”的心学体系,与其五兄(陆九龄)一起被学界誉为“江西二陆”。朱陆二人对复兴儒学,弘扬王道,都怀有“舍我其谁”的雄心壮志。鹅湖之会,二人互不相让,之后二人在书信来往中,更是争辩不休,在与友人的信函中对对方也极尽攻讦挖苦讽刺之能事。陆九渊斥程朱一派为异端,朱子斥陆学为禅学。正如黄宗羲所说:“于是宗朱者诋陆为狂禅,宗陆者以朱为俗学。两家之学各成门户,几如冰炭矣!”[12]朱子以陆学为禅,他说:“今金溪学问真正是禅,钦夫、伯恭缘不曾看佛书,所以看他不破,只某便识得他,试将《楞严》、《圆觉》之类一观,亦可粗见大意。……子静寻常与人说话,会避得一个‘禅字。及与其徒,却只说禅。”[13]陆九渊主张的为学方法,在朱子看来,确与禅宗相似,如“发明本心”与禅宗的“明心见性”就颇为神似。禅宗是中国化了的佛教产物,佛教传入中国后,儒、释、道三教相互影响、渗透,朱陆早期师从出入佛老的名师大儒,不可避免的受到三教融合的影响,但却不能把陆学归入禅学。除了攻击陆学为禅外,朱子还把陆九渊比作告子,他说:“陆氏之学,更鹘突似告子。”[14]陆九渊死后,朱子率门人吊唁,哭罢良久,曰:“可惜死了告子。”[15]孟子主张性本善,而告子与孟子相对,主张性本恶,陆九渊称自家之学直承孟子,朱子把陆九渊比作告子,无疑是宣告陆学绝非传承孟子之学,陆学根本就是禅学,伪学,焉有资格担当弘扬道统之大任?当然,陆九渊也根本不承认朱子的道统地位,甚至认为朱子为学已步入歧途,难以自拔。他说:“世固有甘心为小人者,此无可言矣。有不肯为小人而甘心为常人者,又未足言也。有不肯为常人而堕于流俗之中力不能拔,又无贤师友提掖之,此可念也。又有非力不能自拔,其所为往往不类流俗,坚笃精勤,无须臾之闲暇。又有党徒传习,日不暇给,又其书汗牛充栋,而迷惑浸溺,流痼缠绵,有甚于甘心为小人、甘心为常人者。此岂不重可怜哉?……”[16]在陆九渊看来,朱子及其门人在浩如烟海的书堆里摸爬滚打,不仅不得要领,而且迷失了方向,就连小人、常人都不如,实在可悲可怜,对朱子的惋惜哀怜溢于言表。既然朱子为俗,自不能担当正统,那么传承道统,复兴儒学的大任就自然落在陆学肩上了。陆九渊毫不掩饰地说:“窃不自揆,区区之学,自谓孟子之后至是而始一明也。”[17]意指他才是真正从孟子那里直接继承了道统。

随着朱子思想的逐渐成熟及声望的不断高涨,朱子夺取儒学道统继承人的愿望可以说是越来越强、“为往圣继绝学”的决心越来越大,他本人不仅具有极强的道统意识,而且视自己为道统的传承者、光大者。至于如何继承儒学道统,朱子自有一套说法,他以伊洛诸公为道统正宗,认为在孟子之后二程兄弟继承儒家道统,得“千载不传之学”,成为道统继承人。然后,朱子又宣称:“吾少读程氏书,则已知先生道学德行,实继孔孟不传之统。”[18]朱子又说:“宋德隆盛,治教休明,于是河南程氏两夫子出,而有接乎孟子之传,……然后古者大学教人之法,圣经贤传之指,粲然复明于世。虽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与有闻焉。”[19]朱子在此向世人表明他已得道统真传,是儒学的真正传人。1181年吕祖谦去世后,朱子在祭文中向世人发问:“道学将谁使之振?”,[20]此话一方面缅怀道学前辈,另一方面暗示自己将要担起振兴道学的重任。

朱陆之后,两家门人弟子对道统的争夺愈加激烈,陆九渊门人宣布:“孔孟既没,日以湮微。赖我先生,主盟正学。”[21]而朱子门人则宣称:“道之正统,待人而后传。自周以来,任传道之责、得统之正者,不过数人。……由孔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绝,至先生而始著。”[22]

四、朱陆之争的启示

首先,朱陆之争是儒学思想分野的逻辑表现。朱陆之争看似偶然,然而在朱陆见面之前,二人学术分歧已形成,此种分歧正是儒学思想内在逻辑发生分化的体现。宋明理学的产生有其历史的必然性,自唐末以来,中国整个封建社会动荡不安,封建统治秩序遭到严重破坏,统治阶级急需恢复并强化儒家伦理道德观念,以稳定封建统治。在理论思维的内在发展及时代的呼唤下,宋明理学应运而生,并产生了两位颇具代表性的人物——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心学创始人陆九渊。理学家从客观唯心主义和主观唯心主义两个角度出发,对我国封建社会伦理道德作了系统、完整的阐释,把儒家思想发展到一个新阶段①,可以说,理学与心学是对立统一于整个大的儒学体系之中的,在相互批判与借鉴中吸取彼此的积极因素而不断创新发展。统治阶级亦根据现世需要在理学与心学之间来回取舍,对理学与心学孰为儒学正统从未有过定论,也说明二学都没有脱离儒学入世的王道理想。

其次,朱陆之争繁荣了中国古代学术,推动了儒学的新发展。朱陆之时,学派之间互相争辩,客观上促进了学术交流与发展。朱陆两位儒学大师可以说是不辩不成交,在学术辩论上,二人是论敌,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但其求理存真、弘扬王道的旷世情怀很让人敬佩。除了学术所见略异外,二人惺惺相惜之感、坦诚交往之佳话亦散见于诸多文献资料之中,可谓是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这对学术自由与发展大有裨益。事实上,朱陆二人学术血液里,始终带有佛老的气息,这正是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交流融摄、和谐共生的结果,理学正是对多元文化进行吸收改造,创新发展的新儒学。朱熹早年出入佛老,后逐渐对佛教的虚无,道教的出世产生怀疑,进而走向对佛老的批判,为发扬儒家积极入世的精神,朱熹穷其一生,创立了体系宏大的理学。陆九渊不仅扬弃了佛老,还走向了理学的反动,批判了理学的繁琐,直教人“立乎其大”、“发明本心”,开创了心学体系。王阳明承继陆九渊的心学体系,提出“致良知”的心学独创,把陆九渊尊德性的道德理想发展成道德理想与道德实践的统一,其晚年四句教言,“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23]更是为其圆融精微的主观唯心主义体系作了最好的注脚。

再次、朱陆之争,形异而质同。朱陆二学好比一藤两蔓,同植儒教纲常,同服务于王道弘扬,尽管学术思想不尽相同,但却不存在根本分歧,正如黄宗羲对朱熹与陆九渊关系的评价:“二先生同植纲常,同扶名教,同宗孔孟。”[24]所以争论的结局仍然是既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无论是程朱的客观唯心主义之“理”,还是陆王的主观唯心主义之“心”,虽然存在着本体论、认识论和工夫论上的差异与纷争。但寻其学术使命,正诚如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究其德性皈依,则是推行以宗法关系为基础、封建伦理道德与政治制度相统一的“三纲五常”。无论是圣人君子还是庶民百姓,都要在封建伦理政治的教化与制约下“知”“三纲”,“行”“三纲”;“知五常”,“行五常”。为发挥人的德性本质,朱、陆二人无不重视人格世界的开拓,特别是德性人格的开显,主张道德理想与道德实践的统一,主张完善人的道德智觉,开发生命的德性价值。因此,在事实上,理学家无不是尊德性与道问学的统一论者,无不注重通过反省、慎独等修养身心的途径来提高自己的德性生命,实践“内圣外王”的人生理想。因此,无论是朱子的“理本体”还是陆九渊的“心本体”,二者都是从本体论层次为儒家的伦理道德作论证,把儒家仁、义、礼、智抽象化、本体化,把社会道德规范、伦理意识及人的价值尊严提升到宇宙本体的形上高度,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即为稳定封建统治秩序,重建精神家园。因此,朱陆二学在此目的上可以说是殊途同归,并无本质差异。

注释:

① 多数学者认为,宋明理学家建立起庞大的唯心主义体系,完整而系统地表现了我国封建社会的思想意识,标志着我国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最后完成。宋明理学推动了儒家思想的新发展,因此,宋明理学又被称为新儒学。

参考文献:

[1][2][3][4][5][7][8][9][10][11][16][21][宋]陆九渊.《陆九渊集》[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 1983

[6][13][14][15][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全八册[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 1986年版

[12][24] 沈善洪主编.《黄宗羲全集》[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18][19] [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M]. 建宁府建阳书院, 宋(1127-1279)

[20][22] 郭齐,尹波点校.《朱熹集》[M].四川: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

[23]刘宗贤著.《陆王心学研究》[M].山东: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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