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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经验与沈从文的创作

2009-07-10曾璐敏

文学界·人文 2009年2期
关键词:沈从文创作

摘要:昆明经验是沈从文在昆明九年期间所经历的生活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心理感受和生命体验。昆明经验深刻影响了沈从文的创作,它表现在昆明形象的构建、创作上向生命和虚空凝眸以及对社会现实的批判三方面。

关键词:昆明经验;沈从文;创作

中图分类号:I206.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111(2009)02-038-03

作者:曾璐敏,湖南大学文学院2007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湖南,长沙,410082

抗日战争爆发后,云南由于其特殊的地理环境,成为躲避战乱的地方。1938年4月30日,沈从文从湘西辗转到昆明。1939年5月,又疏散到昆明郊外呈贡县龙街。直到1946年7月,沈从文才离开昆明。沈从文在昆明共居住了九个年头,这一时期,由于特殊的地理、时代、社会、家庭和战争等方面的因素,沈从文产生了独特而深刻的心理感受和生命体验,本文称之为昆明经验。伽达默尔曾经说过:“如果某个东西不仅被经历过,而且它的经历存在还获得一种使自身具有继续存在意义的特征,那么这东西就属于体验,以这种方式成为体验的东西,在艺术表现里就完全获得一种新的存在状态。”[1]对沈从文来说,昆明经验就是如此。它是沈从文把握和感悟生活并超越生活表象直抵生命存在本质的一种结果,在沈从文昆明时期及昆明之后的作品艺术表现里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昆明生活多年,对于昆明的民风民俗、人情人事,自然社会,沈从文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晚年还说道:“快五十年还保留在记忆中” [2],这使得他在这一时期乃至离开昆明后的昆明书写中,总是注目于昆明形象的建构。昆明的人情人事,民风民俗成为了沈从文表现的对象。在《过节和观灯》中,沈从文描写了云南独具特色的跑马节。“特具地方性的跑马节,是在云南昆明附近乡下跑马山下举行的。这种聚集了近百里内四乡群众的盛会,到时百货云集,百艺毕呈,对于外乡人更加开眼。”[3]沈从文不仅仅具体表现昆明的民风民俗,同时以昆明这个空间叙述为经,以当时在这个空间里生活的人和发生的事为纬编织起一个昆明形象。《昆明冬景》中描述了上海人来到昆明当地的种种表现,昆明人的热情,在上海人眼中成为一种欺骗,从而写出了上海人破坏了当地的宁静,给拥有纯朴人情美的昆明带来了金钱的铜臭,外来的文明浸染了它,世俗的风气玷污了昆明这片土地,流露出这种道德失范的哀悼。“你爱‘人类,他怕‘变动。你‘热心,他‘多心”。这就是被金钱腐蚀了“现代文明人的表现。”[4]

云南因云而得名,沈从文对于云南的云实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昆明的云作为昆明的标志在昆明形象的建构中具有特殊的意义。在沈从文写昆明的著作中,云是昆明实景中的重要因素。《云南看云》中就对这种具象和理念的云意象进行了表现。“云南因云而得名,单纯的美好是云南的云的特点”。沈从文对于云南的云实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云是美好的,云代表的人事也应该是美好的。它的特点是素朴,影响到人性情,也应当是挚厚而单纯。[5]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云南云的美和人事的丑在沈从文那里构成对比。“部分优秀的脑子,都给真正的法币和抽象的法币弄得昏昏的,失去了应有的灵敏与弹性,以及对于生命较高的认识……云南的云即或再美丽一点,对于多数人似乎毫无意义可言的”[6]美丽的云的天空下是为名为利而趋之若鹜的人们。云还是那片云,但是人似乎比云更空虚,更摇摆不定。云构建的世界是美的,所不同的是,这种美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痛苦“一片悬在天空中的沉静的黑云痛苦”[7]。在此,沈从文用他的笔给我们建构了一个多样的昆明形象。

沈从文在昆明的生活“相当长,相当寂寞,相当苦辛”,[8]生活忙碌困顿且离群索居。全家迁居呈贡龙街后,沈从文每周三天住在城里,上课、编教科书。其余时间便在乡下,写作兼做点家务,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此外什么便一无所知。因为事实上我的家人都以极少出门,和外界近于绝缘状态,国家大事,社会上芝麻小事,均极端无知。”[9]他感受到了心灵的孤寂。加上他的九妹沈岳萌在一次敌机轰炸中帮人抢救东西,自己的钱物却被人趁乱掠走,神经因受强烈刺激错乱,让沈从文更加感到了生命的渺小与脆弱。与此同时,沈从文乡居田园,观云寄性,云于晴空之上来往,在四季之内变更,早已为他所注意,昆明的云成为其自身生活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并引起了他深刻的思索。“可是我们若在黄昏前后,到城郊外一个小丘上去,或坐船在滇池中,看到这种云彩时,低下头来一定会轻轻的叹一口气。具体一点将发生‘大好河山感想,抽象一点将发生‘逝者如斯感想。心中可能会觉得有些痛苦,为一片悬在天空中的沉静黑云而痛苦。”[10]受此影响,沈从文在昆明时期的创作出现了向生命和虚空凝眸的转向,抽象是他这一时期创作最重要的特征。如他所说:“一面是个人身体不好,心情消沉,家中有一亲戚,发疯死去,一面是客观社会变动剧烈,难于适应……除小说外,我还写了些抒情散文,和书生气十足的时论。前一项,多是在乡下田野间沉思默想的结果,文字越来越生涩,读的人已不容易懂,后一项无一定的政治观点,只近于随感即兴文章,凡是主观唯心。”[11] “乡居七年,人事枯寂和明朗的自然景物对照,生活单纯和地方由于假繁荣种种对照,是影响到一部分作品转入晦涩难解……”[12]在昆明时期,沈从文大量的哲理性散文和小说,表现了其“抽象的抒情和抒情的抽象化”。[13]哲理性散文《烛虚》将抽象的抒情和议论杂糅一起,表达沈从文对于主观生命的渴求和倏忽伤感的主观情愫以及对于生活哲理的探索。“多数的读书人,将生命和生活来作各种抽象思索,对于他的脑子是不大相谊的,这部分人大部分是因缘时会,或袭先人之余荫,虽在国内国外,读书一堆,知识上已成专家后,在作人意志上,其实还只是一个单位,一种生物。”[14]从每辑的题记中也可以看出他对于通过抽象探索民族和人生的努力。行文多书写内心,进行抽象的议论,将具体的抽象的景,物,事结合在一起,用一种哲学的思辨探索人的灵魂,发现人事,说明抽象的爱对于生命的维系作用。《潜渊》更是表现了这种抽象哲理的不可抗性。“我目前俨然一切官能都十分疲劳,心智神经失去灵明与弹性,只想休息。或如有所规避,即逃脱彼噬心之‘抽象生命与抽象故不可分,真欲逃避,惟有死亡。”[15]抽象成为支持生命的元素,生命的存在建立在抽象的美之上。“抽象与实际”的困惑,无法把握文字的苦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生命》中无处不记载着沈从文的情绪流动,“追究生命意义时,即不免于一切习惯秩序冲突。”[16]《看虹录》也是省去了一切的故事冲突,全篇只有抽象在说话。抽象成为所要探索的目标。“面对着这个记载,热爱那个‘抽象,向虚空凝眸来耗费这个时间。”[17]可以说,正是时局的狂乱不安、精神的忧虑焦灼、心灵的孤独寂寞等昆明经验诱发了沈从文对生命宇宙进行冥想,将创作向内进行转化,表现出向虚空凝眸的艺术取向。

沈从文在这一时期的写作并不是单纯的远离人事的抽象思考,还有对现实的针砭和批判。昆明时期,沈从文在西南联大担任现代文学及习作课程的教学。当时的西南联大坚持兼容并包、通才教育、思想自由的办学方针,是抗战时期大批知识份子的聚集地,也形成了一个自由主义的教授群体,他们将自由作为自身的精神堡垒,产生了一个较为活跃的思想和言论空间,是“一个酝酿舆论,领导思想的政治中心。”[18]沈从文对于社会、政治、国家和人事的自由主义态度也进一步成长,它深刻影响了沈从文的思想表达。在《怀昆明》中,沈从文介入社会现实,关注着昆明局势的动荡和各种主义学说的交替,对现实有非常峻急的自由主义批评。“初到云南时,如能在那小房子中住住,与当地贤豪长者相过从,就必然会为一种崇高情绪所浸润,此后对国家,对地方,对个人,知道随时随处还有多少好事可做,还有多少好事待做,西南一隅明日传给国人的消息,也自然会化灾难为祥和,只听说建设与进步,不至于依然是暴徒白昼杀人,或更大如苏北山西种种不幸!” [19]与此同时,目睹抗日战争背景下云南的暂时畸形繁荣,人们包括知识分子的精神堕落,他的杂文又对当下时局的精神涣散进行批判,希望从精神的提升上增添国民对抗战救国的民族热情和热力。他在《烛虚》中批判这种思想涣散的生活方式。“这些人已能靠工作名分在社会有吃,有穿,作工作事都有个一定时间,只要不误事就不会被淘汰,学得既是普通所说近代教育,思想平凡而自私,根本又并无什么生活理想,剩余生命的耗费,当然不是打扑克就是用麻雀牌”[20对于部分青年在抗战的危急时刻,不思进取不以国家荣辱为己任的行为态度,沈从文在《给青年朋友》中进行了批判。“许多人若到了年龄就应当思索个人与国家,生存方法与生存意义时节,还俨然天真烂漫,无所事事,不知自爱,不知自重,不以说谎为羞,不以懒惰为耻,不以糊糊涂涂拖拖混混为可怕,把读书当成家庭和学校派定的义务,不认为是自己的权力。这种人的生存,不值得可怜。”[21]沈从文在昆明时期的杂文创作积极介入社会和人事,还体现在《怎样从抗战中训练自己》《我怎么就写起小说来》《真俗人假道学》等文章中,事实证明了沈从文在进行生命抽象思考的同时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而二者又统一于人,如汪曾祺所说:“沈先生关心的是人,人的变化,人的前途。”[22]当然,这种看人论世又信守着自由主义的思想立场,“追踪沈从文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的思想轨迹,我们惊异的发现,沈从文一直固执地坚守着民主主义的政治立场,信守着看人论世的思想独立和自由的原则”。[23]

总之,沈从文的昆明经验及其创作之间具有内在的联系,在他昆明时期及昆明之后的艺术表现里产生了重大影响。沈从文着力构建昆明形象,向生命和虚空凝眸以及对现实社会的批判,都显示沈从文从昆明经验出发以巨大的探索精神寻找理想与现实的结合点。

参考文献:

[1]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P22

[2]沈从文.复彭荆风.沈从文全集,第26卷,P164

[3]沈从文.过节和观灯.沈从文全集,第12卷,P342

[4]沈从文.昆明冬景.沈从文全集,第17卷,P270

[5] [6] [7] [10]沈从文.云南看云.沈从文全集,第17卷,P307

[8]沈从文.从现实学习.沈从文全集,第13卷,P389

[9]沈从文.复彭荆风.沈从文全集,第26卷,P298

[11]沈从文.最后的检查.沈从文全集,第2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P270

[12]沈从文.总结 思想部分.沈从文全集,第27卷,P89

[13]凌宇,张森.论沈从文昆明时期的文学创作.中国文学研究.2006(1).P82

[14]沈从文.烛虚.沈从文全集,第12卷,P18

[15]沈从文.潜渊.沈从文全集,第12卷,P34

[16]沈从文.生命.沈从文全集,第12卷,P42

[17]沈从文.看虹录.沈从文全集,第10卷,P264

[18]张起钧.西南联大纪要.学府纪闻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台湾:南京出版有限公司.1981.P13

[19]沈从文.怀昆明.沈从文全集,第17卷,P277

[20]沈从文.烛虚.沈从文全集.第12卷,P19

[21]沈从文.给青年朋友.沈从文全集,第14卷,P122

[22]汪曾祺.沈从文的寂寞.读书.1984,8

[23]凌宇.从边城走向世界.三联书社,1985,P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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